第69章 能殺死的
第 68 章
黃泉的通道， 上面、下面，左邊、右邊，都是黑暗。濃郁且讓人窒息的黑暗， 把聲音和時間都吞噬， 溫玉緊緊拉着半妖神的手， 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遠的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的路。
按照他平時走的路線， 他早就到達黃泉的殿堂了。當他拉着半妖神離開地面的時候， 半妖神還沒有反應過來，完全沒有掙紮，所以他很順暢地就走上了平常的道路。當前行的通道變得越來越長， 他終于醒悟了過來。
這個人是誰？他要帶我去哪？我會變成什麽樣子？
半妖神拼命掙紮，妖神本就擁有世間超乎的力量，就算是一半的一樣。他的發難猝不及防， 溫玉一下子就被他甩離了原本的通道， 從空中被砸在地板上，他的身體都歪了。
半妖神怒吼着， 他雖然看不見， 但是他還有感覺， 他要把這個人殺死，然後再重回地面。
“我勸你住手，乖乖聽話。”溫玉動了動身體， 本來已經被撞擊到折疊起來的身體立馬恢複原狀， 他的雙手摸着地板， 慢慢站了起來。“在黃泉，我沒有什麽顧忌，可能會不小心把你打死。”
半妖神不聽， 他依舊嚣張地長大了嘴巴，發出了恐怖的聲音，他可以威脅世間所有的生物，他巨大無比，萬物在他的眼中，就像是蝼蟻一樣。渺小、脆弱，他一腳就可以踩死幾個像是溫玉一樣的生物。
就在他那麽想着的時候，他感覺到面前有一股巨大的壓迫感。生物天生的感觸讓他的神經繃緊，冷汗從他的額頭開始滲出，随後，他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原因無他，就算他看不見，他也能感受到，他的面前突然多了一樣東西。那一樣龐然大物，居然比他還要巨大。他能弄死他，就像他可以弄死他眼中的蝼蟻一樣。
他才剛那麽想着，一陣風向他襲來，有什麽在摸他的腦袋。“我們來聊聊吧。”那是溫玉的聲音。
壓迫感只是一瞬間，很快，半妖神面前的巨人就不見了，最後，他只是感覺到有類似蛇尾巴的東西掃到了自己的腳。很快，聲音重新從他的身下傳來。“來吧，既然我們已經偏離了道路了，那就不着急了，我們來好好聊天吧。”
溫玉在試圖教育這一個半妖神。
就算半妖神再強大，現在也不過是剛出生的嬰兒。而小孩子的喜惡和判斷能力是很低的，是需要學習的。
他深以為然，因為他當年也是如此。當他的父母因為無聊的争權而死去的時候，他那顆枯寂的心難得明白了什麽是憤怒。他一下子就化為了原形，他要從南山出發，一直殺到碧落。
他要讓這個世界都歸于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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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
的沖動導致黃泉的神兵神将盡數出現，把他的力量全部都打散了，然後只能變回一個小孩子的模樣，在吃人的妖精森林裏逃竄。最後，是陸壓道君找到了他，把他帶回蓬萊，跟他講道理，說了三天三夜把他給說服。
“咳咳。”溫玉想要像他師父一樣說道理，只是他實在是不适合談判的角色，說出來的話也很單調。
“你是半妖神，只要你在人世間做壞事，立馬就會被雷劈死的你知道嗎？”
“我在人間，專門是處理為禍人世界的怪物，你這樣很容易被我打死的你知道嗎？”
“剛剛，如果我的師兄決定不保護那些人了，專心對付你，你早就被他一把火噴死了你知道嗎？”
“就你不能這樣，餓了就想吃人，很容易死的，我指的容易死是你，你知道嗎？”
他一口一個殺死你，劈死你，半妖神又同時想到他的威懾，立馬身體一抖一抖。
“可是我真的肚子餓。”他學會了人說話的語言，這樣的怪物，聲音卻像是嬰兒一樣稚嫩。
“你除了凡人以外，不能吃別的東西嗎？”溫玉溫柔地問他。
“不知道，我只知道，凡人，能吃。”他一字一句回答，誠摯到有些可笑的地步。
溫玉默然，他能明白他想表達的是什麽。他也能感受到凡人這種物種對于他們的影響，他也多次為了奪走蕭懷瑾的人氣而卑劣地竊竊自喜。
“但是凡人不能随便吃。”溫玉想，還是先講道理吧。
“為什麽？”為什麽凡人不能吃，這世間的所有生物不都是一樣的嗎？貓吃魚，老鷹吃蛇，松鼠偷果子，甚至是他們妖神，要是遇到了天敵，他們一定要把他們吃下，他們就算是再痛苦，再不甘願，只要是無法抵擋，就只能乖乖放下手，接受自己死亡的事
實。
他們都這樣了，為什麽就凡人不一樣？
溫玉回答不上來。
半妖神知道自己讓他無話可說了，他突然有點沾沾自喜。“為什麽？”他第二次發問，在催促着溫玉。
“從前便是這樣。”溫玉沉默了好一會兒以後開口。“從前的地面，統治着這片土地的不是凡人，而是別的生物，但是後面他們遇到了災難，無法抵禦，所以滅亡了。接着換了別的統治，再接着，又換了統治者，換到現在，輪到了凡人。如果一樣事物注定要滅亡，他注定就要像是魚像是蛇一樣要被捕獲住，我沒有那種權力，可以去阻止這樣的輪回。”
“那你為何阻止我！”半妖神朝他龇牙咧嘴，不甘心地喊着。
“我能阻止你，證明你并不是那樣讓他們滅亡的東西。”
“那什麽才是可以光明正大殺死全部凡人的生物？”
溫玉聞言，嘆氣。他想到自己到地面以後去到的很多地方，受不了美色被妖精蠱惑的凡人，恪守着愚蠢的規定，活生生焚燒掉自己族人的民族，以及，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做出了消滅一個國家的帝王。“也許，是凡人自己吧。”
半妖神還要狡辯。
溫玉朝他揮手，“你不必再說了，我算是明白了，你是不聽管的是吧？”
“那又如何？”
“不如何？”在黑暗中，溫玉慢慢站了起來，“既然如此，那你就獨自一人在黃泉的通道裏反省吧。”
在這無邊無際的黑暗當中？
“喂？我為什麽要反省？我要反省到什麽時候？我該怎麽離開？喂？你該不會是說不過我就跑了吧？”
溫玉已經離開。
“好險，果然我做不到跟人談判這種事情。”小小的聲音一下子就消散到了空氣當中。
溫玉已經偏離了正确的通道，而在黃泉的通道裏面是沒有上下左右、東南西北之分的。他走了好一會兒，但是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甚至有一次，還離半妖神近了。半妖神還在瞎嚷嚷，以為溫玉在吓唬他。
溫玉後悔了，其實他應該把他帶去碧落，讓一道雷給轟得灰飛煙滅的。
他回憶着自己走過的道理，以及被半妖神打落的方向，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他倒是不趕時間，只要他走，總會走出去的。
而且說不定躲在黃泉的通道裏也算是落得輕松，起碼凡間的事情就不用他管了。
但是一嘛，在黃泉的通道裏什麽都沒有，而且這樣的溫度比起地面要低，他實在是讨厭，二嘛，莫名其妙的，他想起了蕭懷瑾。要是他不在他的身邊盯着他，他又去做這種毀天滅地的行當該怎麽辦。再說了，要是他不小心錯過了時間，等他上去以後，蕭懷瑾已經變成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頭……這麽想想，他的心情也很複雜。
他這樣想着，在黃泉的通道裏快速走着。
黃泉沒有時間的觀念，溫玉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走了多久。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會錯覺認為自己已經走了一百年、一千年了。他已經走到了白發蒼蒼、雙目渾濁，雙腳都不便利。
他在夢中見過無數次這樣的場景，他若是生命走到了盡頭，就該是這個樣子。
孤身一人。
那之前，他只是很冷漠面對。生就生，死就死，有什麽了不得。
“但是我把女蝸石給他了，他必須給我還禮，不然我怕他還要繼續纏着我。”
他這樣想着，往上探頭，一下子就接觸到了光明。
“啊，出來了。”
太過突然了。
一出來以後，溫玉想，自己果然是穿越了很久遠的時空了。
他來到的是一個很普通的城鎮，是的，很普通。尋常的人們在尋常的太陽下面逛着街，妖精一如既往混入人群。他們沿街，要麽在買東西吃，要麽在嬉鬧着跑過。
夏涼沒有那麽平靜的地方，就算是最富饒的夏都，都似終年蒙着一層紗一樣，妖魔混雜，空氣渾濁。
溫玉不得不拉了一個路人問：“請問，現在是哪位皇帝當政？”
路人聞言，像看什麽怪物一樣看着他。
溫玉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現在當然是夏瑾皇了！”
溫玉一臉疑惑，“誰？”
“夏瑾皇！”
溫玉有些不耐煩了，“名字？”
“蕭懷瑾！”路人覺得他實在是不可理喻，幹脆地甩開了他的手。
溫玉望着遠走的路人，有些恍惚，最後他發出了一聲：“哈？”
“啊，上天真是給了我們一個好皇帝啊！”有人聽到了蕭懷瑾的聲音，不由得發出了贊嘆聲，“如果不是他，我們怎麽可以趕走來侵犯的蠻人，然後修好水利，漸漸大家都過上了好生活。”
溫玉：“啊？”
“就是皇帝今年快要三十了，後宮仍舊空無一人，我們實在是很擔心。”
溫玉：“……”
他擡頭，陽光穿透，風一吹，他渾身一抖。
他這才發現，路人的行人穿得厚厚實實。現在是冬天了。
一片雪花墜落，塞入了溫玉的發間，随後消融。
溫玉站在冷風中，顫抖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