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虞楚息三言兩語總算将事情交代完畢, 等人一走,虞楚息轉過身。

他穿着一身繡着金紋的緋色羅衫,系着煙緞攢珠的下裳, 面容昳麗, 氣質高華, 當他微微挑眉, 一寸橫波望過來的時候, 沒有人能夠在這個時候移開目光。

虞楚息忍不住問道:“今日你怎麽想到來這裏?”

也不怪虞楚息好奇,謝舒向來對這些商業方面的東西不感興趣,也不會過問自己, 今天還是第一次來店裏找他。

謝舒垂眸看着郎君低低道:“郎君不喜歡我來嗎?”

虞楚息自然不能否認,卻也不肯承認,他濃密長睫一閃一閃的,唇角輕抿, 眸若秋水。

謝舒朝他走近, 然後伸手摟住郎君的腰身, 含笑道:“是我想郎君了。”

明明夏日炎熱,可虞楚息被他這麽抱着, 一點都不想離開, 他的鼻端充溢着他清冷溫和的氣息, 讓人喜悅心安。

虞楚息也慢慢地攬住他的肩膀, 放松地将自己埋入他的懷中。

謝舒動作輕柔地撫了撫他的順滑的長發, 感受着郎君對他的依賴與親近,這一刻,他的心頭是那麽地安穩靜谧, 仿佛時光都在慢慢逗留。

虞楚息依戀性地在謝舒的頸側蹭了蹭, 過了一會兒, 他也覺得有些不好意思,忙擡起頭,想從謝舒的懷抱中退出。

就這時,謝舒垂下眸子看着他問道:“郎君,剛才我聽你說,這水上貨運的路不通,現在只能陸路運貨是怎麽回事?”

虞楚息聞言眉心微蹙道:“自從上周起,皇上的龍舟在運河堵住後,民船便不準走運河了,但不知為何,今日就連別處的船只也沒來,我讓人打聽才知道,皇上讓人在淮安兩岸支港汊河、橋頭村口各個關卡都安了士兵,不準任何船只出入,據說,是因為要設置纖道......”

纖道?

這個稱呼,謝舒有些陌生,不過很快邊回憶起書上的名詞。

這纖道指的就是供纖夫拉船的道路,在古代,船運是十分重要的運輸方式,但古代的船不像今日是靠動力前行,而是靠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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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天氣和河流情況對于船運的影響很大,每當船遇到險灘惡水或是擱淺岸上的時候,只能由人拉動,所以纖夫這個職業也應運而生。

想到這裏,謝舒也立刻明白過來。

因為天旱,皇帝的龍舟在運河不能前行,便征召民夫讓他們來拉纖,為了方便和安全,皇帝設置的纖道不準任何人幹擾。

可龍舟又怎麽能和普通的船相比,一艘普通的船,最多要不了十多個纖夫,只需要從困住的地方脫離便可。但即便這樣,纖夫在頻繁下水的情況下,稍不注意,仍然很容易得病受傷,甚至沒有掌握好平衡,還有更慘烈的情況發生。

而龍舟之大,言語難說,所需要的纖夫成百上千,不僅如此,這還是長時間的情況拖行,其中的艱辛與苦難,身為現代人的謝舒實在無法想象。

謝舒心頭不免劃過一絲複雜的心緒。

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謝舒一直生活在虞家,這裏的榮華富貴與金陵的太平氣象給了謝舒一種極大的錯覺,似乎一切都好。

但事實上,這個時代的殘酷與血腥只是從未在他眼前上演過,而現在,也朝他揭開了一角面紗。

雖然這只是統治者的一個微不足道的決定,可影響的人何止千千萬萬。

誰一開始也沒有想過,一次南巡,竟然将他和郎君牽扯到這麽深的地步......

謝舒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虞楚息看出了這一點,他摸了摸謝舒的背脊,反而安慰他道:“沒關系,此事來的突然,所以我才全無準備,不過我已經吩咐下去,之後都側重于旱路運輸,很快缺少的貨物就可以補充了。”

感覺到郎君的手指順着自己的脊骨撫摸,謝舒沒說話,他雙眸幽深地端詳他半晌,才低聲道:“郎君辛苦了,那郎君已經将事情處理好,要不要現在和我一起回家?”

虞楚息被他看得心口咚咚直跳,只好又重新将頭埋入他懷裏,輕輕道了一聲“好”。

困了多日的龍舟套上了一根根結實的繩索。

這樣一具龐然大物,在無數竭盡全力的呼號和怒吼中,終于動了。

岸邊兩側的民工如同爬沙的螃蟹,将缰繩勒在肩膀上,拖着龍舟蹒跚行走。

現在已是盛夏時節,即便站在太陽底下,也曬得人頭暈眼花,何況帶着這樣沉重的負累。

不出一會兒,便人人都揮汗如雨,精疲力盡,但沒有人敢停下。

因為他們旁邊站的是來自京城的侍衛,監視着他們,這些人養尊處優,又怎麽會懂得他們的辛苦,反而怪他們走的太慢,不能完成任務,少有不如意,便是厲聲呵斥,更有甚者,直接上手鞭笞。

這樣一來,還有誰敢有任何怨言?

此時慶帝坐在龍舟內,呂朔則陪同在他身邊,慶帝憑窗眺望着遠方,龍舟的高大,足以讓他眼底的一切如同蝼蟻般渺小。

随着龍舟漸漸前行,眼前的景色也豁然開朗起來,只見眼前一片濃蔭,樹木蔥綠,芳草依依,再不見那淤沙漫堤的場面。

慶帝的心情不禁大好,還是呂朔最得他心意,事情交給他,不出幾日便辦妥了,那麽這次行舟一事都讓他來辦吧。

而呂朔捧着慶帝禦筆親賜的旨意後,慢慢地退了出去。

當看到呂朔從裏面走出來的時候,在外一旁等候的邵祯雙眼微閃落在呂朔手中的明黃色手谕上,緊接着邵祯走上前來,笑道:“呂大人,父皇現在有閑暇嗎?”

被這位如今這位在許多人眼中炙手可熱的三皇子主動上前打招呼,呂朔卻只是神色疏離地搖搖頭道:“微臣不知,殿下等等便是。”

邵祯聽見這樣的答案,面色不改,輕輕颔首,等呂朔走後,邵祯眼中劃過一絲深意。

如今呂朔深得父皇寵信,這次南巡一途,父皇傳見他的次數最多,這次又不知道讓他負責什麽事情。在南巡做事,其中好處是說也說不盡的,那些各地官員的接見和供奉事宜,就有許多門路。呂朔本就是紫微令,幫助父皇處理宮廷政務,如今更是代父皇轉交一切。

原本邵祯是打算趁此機會好好籠絡一番人手,可現在有呂朔在前面,落在他手裏的就很少了。

邵祯甚至有些不滿地想,到底是父皇在南巡,還是呂朔在檢閱?

其實邵祯也不是沒有想過拉攏呂朔,但這樣一來,就是犯了父皇的忌諱,即便邵祯膽子再大,也不敢如此。

何況呂朔對他和太子的态度都一向疏離,邵祯便壓下心緒,不過現在,邵祯發現,若真能讓呂朔偏向于他,那麽這儲君之位,能夠輕易許多。

偏偏呂朔此人,讓人琢磨不透,也不知道怎樣才能打動他。

邵祯不免想起另外一個人,他的心情驟然有些不快。

呂朔至少還是二品紫微令,可那謝舒不過是區區白衣,卻如此不識好歹,敢這樣和他作對。而這兩人說來還是同門師兄弟,但絕非一路人,對于呂朔來說,和這個師弟又有什麽情誼?

這時旁邊的一個小太監開口打斷了邵祯的思緒:“陛下傳召,殿下快進去吧。”

邵祯回過神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擺,微笑着邁步進門。

晚上下棋的時候,謝舒給郎君說了自己打算要請朋友聚會的事情。

虞楚息呼吸一頓,立刻明白了過來,眼睫微垂。

謝舒并未察覺到郎君心情的變化,他向來有什麽事情都要與郎君說。

這時謝舒不怕郎君笑話自己,其實他對古代聚會之事,概無經驗,他既沒有什麽朋友,也不擅長交際。

謝舒說到這的時候,神情頗為無可奈何。

虞楚息從未見他這樣迷茫過,忍不住撲哧一笑,剛才心中生出些許苦澀漸漸淡去,虞楚息想了想,撩起眼簾問他:“你準備舉辦一個什麽樣的聚會?”

謝舒含笑道:“原本我想的是詩會或是文會,有言道‘以文會友,以友鋪仁’,但如今雖有雅集,卻不可少雅事,

若只是單單文會,恐怕有些無趣,我聽說現下流行五般閑事,焚香、挂畫、瓶供、撫琴、禮茶,其中茶會最盛,可實不瞞郎君,我對這五種,除卻挂畫還有所涉獵以外,其餘都一竅不通。”

聽到這話,虞楚息眼中雖閃過一絲詫異,便很快笑着看向謝舒道:“依我之見,這挂畫雖好,但不是人人都擅長,你若要結交友人還是選擇茶道最佳,你難道沒有聽說過這樣一句話嗎?

‘茶非古也,源于江左,流于天下,浸淫于近代,君子小人靡不嗜也,富貴貧賤靡不用也。’這茶道本就出于我們金陵這裏,幾乎無人不會,王公朝士更是無不飲者,何況......也很好學。”

郎君最後那句話似乎暗有所指,謝舒笑意融融地看着郎君,只見郎君唇角微勾,揚起自矜又俏皮的笑意,卻別開了一點目光,看棋盤,就是不看他。

謝舒見郎君光潔的指尖落在與玉制的棋子上,襯得膚色冰白,指節修長,謝舒慢慢地将手覆在郎君的手背上,捉住他的指尖,細細摩挲:“郎君,能不能當我師父,教教我呢?”

虞楚息被他這麽一鬧,臉上微紅,掙又掙不開手,只好胡亂點點頭答應下來。

忽然,他輕輕哼了一聲道:“才不是你師父呢......”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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