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養病(二)

紀羽又不高興了。

紀雲川感受到那難以忽視的目光,擡起頭時對上對方那滿含危險的眼神,眉頭微蹙,問:“又怎麽了?”

紀羽回頭朝他走來,擺擺手讓明環出去,獨自一人徑直走到了紀雲川身邊。

随着屋門關上的聲音,紀羽在紀雲川床邊站定,垂眸與他對視着,嗤笑一聲:“你在激孤。”

激?

紀雲川眯起眼看他,嘴唇微張着想問點什麽,可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問才不會讓紀羽更加的不高興。

若紀羽不高興,如今被安排在東宮偏殿的他想來也沒什麽好日子過。

紀雲川不想給自己的日子添堵,即便他原本根本不想去管紀羽高不高興。

“怪癖,若日後叫你與孤同床共枕,豈非成了孤有這般怪癖?”紀羽看着紀雲川,沒有坐下來,只這樣用狼審視獵物般的眼神看他。

這樣的話讓紀雲川想笑,他原先還想紀羽是為什麽生氣,沒想到竟然還為了這樣的事情。

從前他就覺得紀羽這人頗有些我行我素,如今看來何止是我行我素,根本就是剛愎自用,十分拿自己當回事,又固執不肯聽人解釋。

若他現在解釋了,紀羽定然還有別的話說,反正都是要說出個紀羽的道理來,哪管原來究竟是個什麽事兒。

“那殿下往後會叫我與你同床共枕嗎?”

但紀雲川也不至于就這樣讓紀羽說下去,他擡起頭直視着紀羽,冷冷反問了這話。

紀羽被噎了一下,到了嘴邊的話沒說出口,像是突然發現什麽一般伸出手掐住紀雲川的臉強迫他揚起脖子來。

這樣突然的動作叫紀雲川有些措手不及,等被強迫更大幅度地擡起頭時才出手去抓紀羽的手,想着将對方的手掰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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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紀羽的力氣是紀雲川的數倍,無論他如何用力都沒有辦法掰開對方的手。

這樣的實力懸殊讓紀雲川多了幾分挫敗感,他冷冷地盯着紀羽看,說:“既然不會,殿下為何要回來,為何還要生出不快來?”

紀羽被紀雲川問得眉頭更加緊皺,他心中不快自有他自己的道理,但被紀雲川這樣問就是心底不舒服,總有種被紀雲川看穿了的感覺。

可他心裏明明什麽別的心思都沒有,甚至都沒想過方才他們争論的問題。

跟紀雲川躺在一張床上這樣的事,從前他不想,現在不想,往後更加不會想。

所以他到底在不高興什麽,不高興紀雲川也不願做這樣的事嗎?

想着這些,紀羽松開手,看着對方臉上紅紅的指印,心底終于是舒暢了一些。

但也僅僅只是舒暢一些罷了,紀羽在紀雲川面前總是不肯當落于下風的那一個。

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要說點什麽來做出一副自己壓過對方一頭的樣子。

他說:“孤做什麽想什麽,還輪不到你一個罪人來置喙。”

只抛下這話,紀羽一甩袍袖離開了這裏。

只餘下紀雲川跪在床上看着前方發愣,神色呆呆的,等紀羽走了小一會才猶豫着垂眸擡手去摸那臉上的指印。

咔噠一聲,門在這個時候開了。

紀雲川又恢複了平日裏那清冷模樣,側過頭去看來人。

進來的是明珠,看起來像是正在為紀羽的離開松了口氣,但又怕他不好伺候,正小心翼翼地朝他這邊看來。

“你……你還好吧?”明珠進屋來後朝外邊一點頭,門就這樣關了上去,她手上端了膳食往桌邊走去,一邊走一邊小心地打量着紀雲川,又猶豫着問出這話。

“不算好,也不算壞。”紀雲川如實回答,下了床想朝那邊走去,可也許是餘毒未清叫他身子更弱了一些,剛下床的時候竟是有些腿軟。

這般腿一軟吓得那邊的明珠好大一跳,連忙就要過來扶他,走到一半卻見他自己抓住床邊紗簾,扯得紗簾掉了一半才穩住身形。

滋啦的聲音響得很,讓紀雲川想不去注意都難。

待他站穩之後回頭去看那被扯下一大半的紗簾,眉頭微蹙,心中暗道不好。

雖說他并非故意而為,但情急之下扯下人家紗簾也是明擺着的事,到時候紀羽想以此找他的麻煩,他也不好說什麽。

“不礙事的,不過是個紗簾,殿下為人大方,想是不會計較的。”明珠瞧着紀雲川蹙眉,猜是怕紀羽懲罰才如此,便笑着安慰對方。

“你們跟了他許多年,與我是不同的。”紀雲川不欲多言,只簡短說了這話,便不再多言。

明珠見他這樣說,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勸下去,站在原地有些尴尬,只能笑着叫他用膳。

這位的事情她也是聽說過的,驟然從那樣高的地方摔下來,竟還能維持這般清清冷冷的模樣,也是叫明珠有些佩服。

可明珠不知道的是紀雲川雖面上仍舊清冷,但心中并不平靜,他在皇上震怒之時也曾感到害怕,在被李公公三言兩語救下的時候也曾生出感激之情,在剛被推進冷宮那扇門的時候也曾有過迷惘。

他不是俯視世人的神明,雖瞧着如冷玉,卻也是有七情六欲的。

用完膳之後紀雲川便睡下了,許是因為方才吃下的藥有些安神的效用,他用完膳這個時候剛好藥效上來,便順勢到床上躺着去了。

紀羽說等他養好了再說,想在他徹底好起來之前應該不會對他再做什麽。

只是紀羽這個人他也知道,雖不至于在這個時候對他做什麽太過分的事情,但旁的冷嘲熱諷想來是不會少的。

但紀雲川不是會怕冷嘲熱諷的人,只是幾句話罷了,也不會少塊肉。

紀雲川當做沒聽到就是了,養好身子應對之後紀羽的招數才是要緊事。

就這樣,紀雲川在東宮養了大半個月,直到年前紀羽都沒有讓他滾。

也許是紀羽這段時日實在是忙,也許是他這樣不緊要的人早已被紀羽忘到腦後去,反正紀雲川就這樣在東宮的偏殿住到了除夕這日。

在除夕到來之前東宮就已經開始布置了,除夕這日更是貼起了春聯,挂起了紅燈籠,叫整個東宮都看起來十分喜慶。

紀雲川站在窗邊看着外邊一片紅的喜慶景象,臉上仍舊冰冰冷冷的,什麽也沒說便要轉身回到桌邊去坐一會。

可他還沒轉身回去呢,便瞧見明珠小跑着往這邊來,見他開着窗吹風,遠遠的便喊道:“你開窗做什麽喲!你這身子再吹風可是又要不好,大過年的哪能帶着病呢!”

紀雲川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一抹驚訝,看向那窗外小跑着過來的大宮女,聽着對方打開門的聲響,又眼看着她手腳麻利地過來關了這扇窗戶。

“是我錯了,姐姐莫怪。”紀雲川這聲姐姐也沒叫錯,不說明珠、明環二人本就比他大兩歲,這太子跟前的大宮女本身便比旁的宮人尊貴些,他一個待罪之身的庶人這般喊倒還有些太過套近乎了。

不過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明珠也将他當做了自己人,只明環還生分一些,但明環生性如此,紀雲川倒也沒覺得有什麽。

紀雲川也是性子冷的人,若對方對他好一些,他才會稍微不那麽冷一些。若對方也那般冷,那他們便是冷冬之中對望的兩塊冰,誰也化不了誰。

明珠見紀雲川這般說,到了嘴邊那怪罪的話也說不出口,嘆了口氣便催促他趕緊換身暖和衣袍跟她出去。

“可是殿下召見?”紀雲川聽說出去便明白沒什麽好事,想是太醫那邊已經将他身子養得還算不錯的消息告訴了紀羽,而紀羽剛好今日将一切都忙得只剩夜裏的除夕宴,這般時候便想起尚未懲治的紀雲川來了。

“是,你到時候說話仔細些,殿下雖對外狠厲,但對咱們東宮自己人總歸是寬和的,你千萬別惹他生氣,想來不會太為難你。”明珠将紀雲川當做是東宮自己人,焉知紀羽是把他當仇人的。

仇人,又怎麽能跟自己人一樣呢?

紀雲川自嘲地笑笑,卻也沒對明珠說什麽。

說到底明珠也是東宮的人,他眼中的紀羽與明珠眼中的紀羽并不相同,他說的明珠想也是很難明白的,且明珠一個東宮的大宮女,知道了又能怎麽樣呢。

何況一些事情還是知道得少一些的好。

紀雲川穿戴整齊被明珠引到了正殿外,正殿的門在他面前打開,明珠在外邊停住腳步,明顯是紀羽吩咐了只叫他一個人進去。

他也沒覺得有什麽,這是紀羽做事的風格。

他只是擡眸朝正殿內坐着的人看去,看着對方那玉冠下俊朗容顏,想當初自己也是仰慕過這人的。

誰能想到……罷了,曾經只是曾經,不宜多思,多思易憂思,到頭來便是他獨自困于憂思之中。

至于紀羽,想只會笑他,笑他也配仰慕自己罷了。

紀雲川收拾好心情往前走去,一步步朝紀羽跟前走,按着庶人見太子的禮節跪下行禮。

“還當你會不肯跪下,看來你這硬骨頭也不過如此。”紀羽俯視着紀雲川,只說這話,不叫他起來。

“草民是骨頭硬,不是蠢。”紀雲川垂眸看着地上那外邦進貢的外族紋樣的地毯,淡淡說出這話來。

而紀羽安靜了一會,紀雲川低着頭也瞧不清對方的神情,只在安靜一瞬之後聽見對方站起身往這邊走來的聲音。

看來明珠的勸告沒起到什麽作用,紀雲川還是惹惱了紀羽。

他突然就想到這個,随後只在心底自嘲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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