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重逢(二) (1)

紀雲川渾身僵硬着, 盯着眼前往自己走來的紀羽,喉結滾了滾,壓制住藏在袖中那顫抖的指尖,嘴唇一抿, 後退一步跪了下來。

“臣……魏雲川, 給太子殿下請安。”紀雲川磕了個頭,請完安之後也沒起來, 只沉默着等紀羽反應。

起先紀羽并沒有說話, 只沉默地俯視着紀雲川, 随後往前走了幾步, 看着他問:“你不叫魏雲川, 你叫紀雲川, 對不對?”

紀雲川沒有擡頭, 只是維持着原本的姿勢, 答道:“臣名喚魏雲川, 不叫紀雲川。”

紀羽又沉默了, 沉默了好一會,久到紀雲川都以為他不會再抓着自己不放時, 卻突然被他猛地抓住手臂, 就這樣直接将紀雲川提了起來。

紀雲川猛地擡頭看他,蹙眉一副不解的模樣, 微微張開嘴,又抿了下唇才問:“殿下這是做什麽?”

紀雲川的打算, 是否認自己就是紀雲川這件事,好看看紀羽會不會放棄。

若紀羽沒有找替身的想法,那見他如此否認,應該也不會将他怎麽樣。

可紀羽卻根本不像是會相信他的樣子, 只見紀羽伸出另一只手撫摸着他的臉,笑了起來。

“你就是在生孤的氣,所以才不肯承認,才不肯跟孤回去。”紀羽念叨着這話,看向紀雲川的目光滿是偏執,仿佛不得到紀雲川承認自己就是死去的紀雲川這個答案,就永遠不會放開他一般。

“殿下說笑了,臣是榮國府世子,與那位……那位前皇子,并沒有什麽關系。”紀雲川垂眸不看紀羽,淡淡将這話說出口。

紀羽搖着頭,氣笑了一般只盯着紀雲川看,說:“孤才不信,一定是你生孤的氣,這才不肯承認。”

紀雲川閉了閉眼,做出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樣子,說:“殿下不信也沒辦法,左右那人已經死了,便是殿下将臣帶回去,也不是那個人。”

這話仿佛一根針狠狠紮在了紀羽的心上,紮得他心頭刺痛,看向紀雲川的目光也充滿着危險。

随後紀羽擡起手作勢要打紀雲川,紀雲川也沒有反抗,只閉上眼等着那臉上疼痛到來。

可不知為什麽,紀羽那巴掌竟是在他身旁時怪異地停了下來,随後紀羽洩了氣一般松開他,別過頭問:“怎麽樣你才肯原諒孤?你明明是喜歡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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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雲川垂着眼眸,心中想着自己從前究竟做了什麽叫紀羽誤會自己喜歡他。

不過此時并非想這個的時候,紀雲川略擡了擡眼皮,做出一副不明白紀羽說什麽的樣子,說:“殿下說笑了,臣與殿下頭一次見,如何談得上喜不喜歡與原不原諒呢?”

第一次見?

紀羽聽着這話都氣笑了,點着頭垂眸笑了兩聲才看向紀雲川,眼中滿是失去對方的痛苦。

他又問了一遍:“到底要孤做什麽,你才肯承認自己就是紀雲川。雲川,孤不會認錯的,孤對你……孤對你有意,又如何會認錯你呢。孤又不是傻子,便是傻子也不會錯認心愛之人。”

心愛之人?

紀雲川睫毛一顫,笑了起來,擡眼看向紀羽,在對方以為他就要承認自己是紀雲川的時候,他卻是說:“臣此前雖與殿下素未謀面,但也聽說過一些殿下的事情。殿下從前做了那樣多的事,那樣的欺辱那個人,又任由外人欺辱看低他,如今卻來說他是殿下心愛之人……殿下不覺得這有些可笑嗎?”

紀羽望着紀雲川臉上那微微譏諷的神情,皺起眉搖了搖頭,咬着牙想沖上前抓着他的衣襟質問“你懂什麽”。

可走到一半卻想到,若眼前人真的如自己所想那般就是紀雲川活過來了,那他這般做豈不是又在傷紀雲川的心。

到時候若紀雲川再也不肯跟他回去,那他又該怎麽辦。

紀羽不敢去想那種可能性,他不願意讓紀雲川離開自己,他只想要紀雲川留在自己身邊。

他沒有辦法忍受又一次失去紀雲川,所以他只能牢牢抓住眼前這個好不容易摸索到的機會,即便可能找錯了人。

到了這個時候,紀羽已經不那樣自信地覺得眼前這人就是紀雲川了。

他開始懷疑,懷疑自己認錯了,懷疑自己是不是蠢到連喜歡的人也能認錯。

紀雲川觀察着紀羽臉上神色,約莫能猜到對方究竟在想什麽。但無論在想什麽,如今紀雲川只想要紀羽離開自己的生活,不要再來與他糾纏不清。

至于更多的,紀雲川是不敢想的。

有些感情,從前紀雲川不是沒奢望過,他甚至對紀羽生出過微末的感情。

可那樣的感情也在紀羽給磨沒了,如今的他回想起來,只覺得從前的自己真是賤得不行。

不過是救了幾回,就那樣不受控制地生出感情來,那不是賤是什麽。

紀雲川自嘲地笑了一聲,從地上站起身來,瞥了紀羽一眼,找了個由頭便出了這間屋子。

走出去的時候剛好遇上焦急等在外頭的徐夫人和魏松,二人都有些擔心地看着他,可他這時候什麽都不想說,也沒那個心力去編造謊言安撫他們夫婦二人,只能搖搖頭離開了這裏。

之後的日子,紀羽竟是沒有跑到榮國府來尋紀雲川,只是做着他監國該做的那些事,仿佛二人之間不會再有交集。紀雲川很滿意這樣的狀态,紀羽不來找,他就只當紀羽不存在,也不會去多問紀羽如何。

只是紀雲川能感覺到,自己身邊是多了一些眼線的,想來紀羽将自己手上的暗衛派了過來。錦衣衛是明面上的,且其中混了許多進去吃俸祿養老的皇室子弟,要說厲害一些又更能監視人的,還得是紀羽自己練出來的那支暗衛。

紀雲川從前也見過,也許是那時候的紀羽不覺得紀雲川有機會離開,便也并不在這方面提防紀雲川,遂身邊出現暗衛盯着他是,紀雲川很快便知道了。

但知道歸知道,想來不過是紀羽想找一些與紀雲川相似的點,紀雲川并不覺得從前的自己有什麽特別,也并不掩飾,只随性一些過日子。

不過,能讓紀雲川這般大膽,還是因為從前紀羽其實并不大關心他。那時候紀羽更關心他有沒有跟別的人扯上關系,有沒有一邊當東宮的人一邊跟別人拉扯不清。

紀雲川并不覺得自己跟誰拉扯不清,他也沒有把自己當東宮的人。

他喜歡把自己當成一個獨立的人,不喜歡當成物件,也不喜歡當誰的附屬品。

想着既然紀羽已經發現了自己的存在,紀雲川也不再選擇不出門,而是偶爾便出門一回,免得時常不出門顯得他像是在躲什麽似的,那樣更加的可疑。

這日紀雲川陪徐夫人到京郊金佛寺去上香,正好遇見休沐陪解三娘到金佛寺來的霍文遠。霍文遠想來從前并沒有見過這位世子,所以見到他的時候愣了一瞬,随後露出驚訝神色,快步上前來猶豫着想去抓他的手。

可到了邊上卻還是停住動作,緩了緩神才問:“在下霍文遠,覺得閣下與死去的義弟頗為相像,想着是個緣分,便來問問閣下名諱。”

這回紀雲川并沒有戴着幕籬,但身邊也沒有徐夫人,霍文遠沒有将他與那位世子想到一處去也情有可原。不過紀雲川并不打算将自己活過來這件事告訴霍文遠,既然紀羽還在懷疑他的身份,那這個秘密爛在他自己肚子裏是最好的辦法。

至于霍文遠,既然在懷疑當中能這般克制地問,那不承認也不是什麽大事。他不想再将無關之人牽扯進來了,這只是他與紀羽之間的事,便是往後紀羽還是發現他的身份,硬是要将他帶回去的時候,也沒有理由治霍文遠一個知情不報的罪。

“在下榮國府魏雲川。”紀雲川略一颔首,只淡淡說了這話,連客套上的那些什麽“久仰大名”都沒有說。

“原是魏世子,是在下唐突了。不過世子這模樣……實在是太像了,往後世子可要多多小心太子。”霍文遠有些遺憾地笑笑,又仔細看了看紀雲川那張臉,囑咐他這樣一句。

紀雲川愣了一下,也笑了起來,點點頭道:“多謝霍小将軍,不過我與太子接觸不多,想來往後也沒這個機會。”

霍文遠聽出他話外之意,點點頭沒多話,只對他說:“內人還等着我,就不打擾世子上香了。”

紀雲川聽到這話,順着霍文遠的目光看去,正好看見一身杏紅衣裙的解三娘等在那兒。他垂眸掩去眼中神色,才轉頭對霍文遠說:“那霍小将軍慢走。”

剛好這個時候徐夫人上完香過來,見紀雲川看着霍文遠夫婦的背影看,以為他是羨慕霍文遠成家了,便問:“雲川這是羨慕霍小将軍成家了?不怕,娘改明兒給你打聽打聽哪家姑娘……”

紀雲川聽到這話連忙攔住對方的話頭,笑着說:“娘,尚未立業如何能成家,這不是耽誤人家嗎?”

徐夫人深深看了紀雲川一眼,沒瞧着像是想說什麽,可到最後還是笑了笑,點着頭說:“雲川說得對,是娘着急了。”

徐夫人嘴上是這般說,可回去之後還是托人打聽了一番哪家姑娘也要許人家,又不想叫紀雲川不高興,還是私底下打聽的。

正是因為紀雲川不知道,所以這事兒也來不及阻止,等到紀羽得了消息臉色陰沉地進了榮國府的大門,他才知道徐夫人在幫他相看人家。

“雲川,你明明是喜歡男人的,怎麽還能娶妻呢?”紀羽站在紀雲川面前,沒管跟過來想替兒子攔一攔太子的榮國公夫婦,只盯着他看。

“只是臣的娘親着急,臣并無娶妻之意。只是臣喜歡男人這件事……殿下是如何知道的?”紀雲川擡眼朝紀羽看去,做出一副竟是被不熟悉的紀羽猜中這樣私密之事的模樣。

紀羽聽到他這般問,眯起眼來打量着他,突然笑了一聲,說:“你說孤是如何知道的?雲川,孤還知道你左腿內側有一顆豔紅小痣,頭一回你我歡好的時候,孤還将那小痣吮得發紅。”

紀雲川哪裏能想到紀羽會将這般私密之事拿出來說,一時間被說得耳朵尖一紅,連忙別過頭去,臉色都冷了不少,冷聲道:“原以為殿下是個端方君子,沒想竟是會到臣下跟前說這般……這般肮髒之事。”

紀羽瞥了一眼紀雲川紅透了的耳朵尖,輕笑一聲,扣住他的手腕将他往自己懷裏帶,湊到他耳朵邊去,壓低聲音說:“你我之間那般親密,又怎麽能說是肮髒事呢?雲川,你每回都是舒服的,可卻總是與孤置氣,不肯洩出一星半點聲音。”

“滿口胡言!你明明都不在意,又如何會……”紀雲川被這話一激,心中罵紀羽胡說八道,氣得張口便反駁。可話說到一半卻發覺不對,瞪大了眼看扣着自己手腕不肯放手的紀羽,對上紀羽那滿意的目光,心裏頭只覺得陣陣發寒。

“你終于肯承認了。”紀羽将他抱緊一些,沒再扣着他的手腕,只将用手按住他的後腰,将人往自己的方向又推了推,叫他不得不貼緊自己。

紀雲川呼吸一陣錯亂,緊鎖着眉別過眼去沒說話,只雙手用力抓緊紀羽手臂上的衣料,一個深呼吸讓自己緩過來,頭一件事卻是看向榮國公夫婦,咽了咽唾沫想讓自己鎮定一些,他說:“爹,娘,你們,你們先出去。”

紀羽也沒管紀雲川讓榮國公夫婦出去,只等着紀雲川緩過神來好面對自己。

左右他對旁的人沒有一星半點興趣,他只想要紀雲川,他到這裏來的目的就是紀雲川。

榮國公夫婦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知曉什麽內情,看着紀雲川的眼睛欲言又止,最後還是選擇出門去不打擾二人。

見榮國公夫婦出去了,紀雲川才稍微放下心來,可想到從前紀羽拿旁人威脅自己的模樣,他不得不轉頭看向紀羽,在對方期盼的目光下頭一句話便是與榮國公夫婦有關。

他說:“你莫要将他們牽扯進來,他們什麽都不知道。”

紀羽聽到這話,抓着紀雲川的動作多了幾分僵硬,随後也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勾唇笑了笑:“若雲川肯與孤回去,那自然是不會動任何人。”

紀雲川咀嚼着紀羽這話,譏諷地笑了一聲,擡眼朝他看去,問:“殿下口口聲聲心愛之人是紀雲川,可殿下就是這般對待心愛之人嗎?用對方身邊之人去逼迫他就範?”

這話讓紀羽慌了神,他從前并未想過那麽多,他今日也沒有想那般多。

在紀雲川說這樣的話之前,他只是簡單地想要紀雲川承認自己就是死去的紀雲川,他只是簡單地想要紀雲川跟自己回東宮。

可他沒去想過自己玩弄的手段會不會傷害紀雲川,會不會讓紀雲川更加遠離自己。

怎麽會這樣說呢?紀羽有些痛恨不懂如何求得心愛之人原諒的自己,怎麽就沒想到這樣不僅不能讓心愛之人與自己回去,還會讓對方更加生自己的氣。

起先都能想到紀雲川在生氣,怎麽就想不到這般逼人回去只會讓紀雲川更加的生氣。

紀羽忽然就有些懊悔,他又不會安慰人,只能笨拙地回答紀雲川方才的話,他說:“孤,孤不是這個意思。孤只是想要你跟孤一塊兒回去,孤不能沒有你。”

紀雲川冷眼看着他,伸出手用力将他推開,自己又退開幾步,揚起下巴冷冷注視着眼前人,說:“殿下認錯人了,臣不是紀雲川,臣是魏雲川,從前是,如今是,往後也只會是魏雲川。且世上并不會有誰失去什麽人便活不下去的,殿下是一國儲君,不該為了一個男人瘋魔至此。”

紀羽見紀雲川又不肯承認了,上前一步想抓住他的手腕,卻被他避開,還瞧見他別開眼去一副不願意看自己的樣子。

紀羽只覺心如刀割。

他知道眼前這人便是紀雲川,可對方不肯承認,更不肯與自己回去,無論他如何說都是這副模樣。若他沒那麽喜歡紀雲川,這般直接将人帶回去也便罷了,可他如今對紀雲川的愛意如洶湧河流難以受阻攔也無法立時消失,他不敢去強迫眼前的人,他怕紀雲川真的不要自己了。

“你,你什麽時候才能願意與我回去?”紀羽一雙眼睛有些發紅,嘴唇略有些顫抖,聽得出來這話是他內心掙紮之下用盡力氣終于說出來的。

紀雲川驚訝于紀羽竟然不再用那個太子的自稱,但他并不會因此去心疼眼前這個為了那扭曲占有欲在他左腿內側烙下私印的男人。

往前那些時候紀雲川對紀羽把自己當物件的感受并不算很深,可那次的疼痛卻如一把刀,深深捅進他的心中,就為了提醒他紀羽只是把他當一個物件。

一個被人一靠近便氣得要烙上私印的物件罷了。

什麽喜歡,什麽感情,什麽心愛之人,都是狗屁。

紀雲川那段時日裏只感覺到紀羽對自己扭曲的占有欲,他只感覺到紀羽把他當成自己獨有的一個物件,而不是一個需要用心去愛的人。

紀雲川眼眶也有些發紅,他轉過頭去看都不肯看紀羽一眼,咬着牙下逐客令,說:“殿下回去吧,這裏沒有紀雲川,紀雲川已經死了。”

紀羽搖着頭想上前,卻在看見他猛然後退時停下腳步,不敢再上前惹得他再一次遠離自己。

那日之後紀羽也沒有再來,紀雲川找了個時間與榮國公夫婦談了談,見他們像是沒發現什麽異樣一般,他也算是放下心來。

除了本就不想要太多人知道自己的身份,紀雲川另外的考量還是不想将這些人牽扯進來。

紀雲川知道紀羽這人慣愛發瘋,若是叫紀羽發現他身邊人是知道他身份的,到時候治他們一個欺君……不,紀羽還沒登基,也不能算是欺君,只是不知道皇上那病究竟能撐多久。

這般想着,紀雲川嘆了口氣,拒了紫竹剛送進來的帖子,叫他好好兒跟人家說是世子有事不便相見。

遞帖子的是霍文遠,想來那日還是叫他發現了什麽端倪,這才在一段時間之後決定上門拜訪。

紀雲川并不想将霍文遠牽扯進來,想來那時候紀羽也是十分狠厲地警告了霍文遠,也許還用霍家或是解家的性命威脅了他,這才叫霍文遠不敢接近紀雲川。

紀雲川不怪他,只怪紀羽那扭曲的占有欲。

若非紀羽扭曲的占有欲作祟,其實他們二人也不一定會走到這一步。

不,其實就算沒有那傷害了紀雲川的占有欲,身為徐玥華兒子的紀雲川,依舊沒辦法與紀羽有什麽感情上的進展。

想來紀雲川不死一回,紀羽都不會發現自己其實是對他有感情的。

但紀雲川并不需要紀羽的感情,即便他曾因為紀羽在危險之中救過自己幾回而心頭悸動。

可心頭悸動是心頭悸動,他并沒有想過與紀羽在一塊兒,他們是天生注定不能在一塊的。

除非一切都沒有發生,徐玥華沒有進宮,而是與自己的心上人成親生子,皇後沒有因為徐玥華報複而瘋魔,紀羽沒有因為皇後的瘋魔而變得極度偏執。

可若是那樣,世上有沒有紀雲川都不知道,便是有……他估摸着也沒辦法與紀羽那般近地相處。

紀雲川閉了閉眼,自嘲地笑笑,笑自己怎麽會去想若一切都沒有發生呢。

難道他曾經是想過與紀羽在一塊兒的嗎?

“世子,柳家二郎說将那京郊的莊子收拾了辦春日宴,聽說世子大好了,遞了帖子問您去不去呢。”青竹拿了一份帖子回來,遞給靠在榻上的紀雲川,嘴裏邊将方才聽到的話複述了一遍。

紀雲川擡眼看向青竹,接過那帖子看了看,略回憶了一番,想起柳家便是皇後的娘家。

國舅爺家辦春日宴請他去做什麽?若說是請榮國府世子,那榮國府夫人是徐家的人,柳家與徐家結怨,怎的還請與徐家有姻親關系的魏家去。

這不對勁,紀雲川眉頭一蹙,對青竹說:“且先看看,若是是在沒空閑再拒了。”

青竹也沒多話,只應了下來便出去回了柳家的小厮。

瞧着青竹出去,紀雲川垂眸看着那帖子想了許多從前的事,忽的想起什麽似的,在那帖子上摸了摸,竟是摸出一個隐蔽的夾層。他将那夾層弄開,又是發現裏邊放了一張小紙條。

他心中有些不好的預感,但還是将那紙條取出來,打開之後果然發現了紀羽的字跡。

只見那紙條上寫着:相思難解,遂出此下策,望賞臉赴約。

相思難解……

紀雲川冷笑一聲,将那紙條燒了個幹淨,招手叫外邊的紫竹進來,吩咐道:“去追青竹,回了柳家小厮,說我覺得沒什麽誠意,不想去。”

那小厮興許都不是柳家小厮,能被紀羽派來傳話的,想該是紀羽的人才對,所以紀雲川也不怕這般說叫外人多話。紀羽的心腹都是嘴巴嚴的,出去亂說話是不可能的,只會将他說的話禀報給紀羽。

沒過一會,那柳家小厮當真進了宮,還徑直往東宮去了。那小厮跪到紀羽面前去,将紀雲川所說之話複述了一遍,便在原處等紀羽發怒叫他們去拿紀雲川。

誰能想到紀羽沉默了好久,竟是叫了身邊太監過來,問:“小千子,你說孤要如何做才顯得有誠意一些呢?”

跪着等紀羽發怒的人自然不是柳家的小厮,而是是紀羽的暗衛,聽到紀羽這般反應,一時間有些驚訝,心中只道有些不像紀羽的作風。只是紀羽這些日子确實與從前有些不同,暗衛也只是心中嘀咕,沒去過多猜測,只等着下一步命令。

可紀羽并沒有叫他去做什麽,只是擺擺手讓他下去,随後與身旁被喚作小千子的太監聊起該如何讓紀雲川回心轉意。

小千子是處置了翠竹之後調到紀羽身邊的太監,年紀不大,早查清不是李全昌身邊的人,瞧着也機靈,紀羽瞧了瞧覺得可以用,便敲定了他來當東宮管事太監。

至于那時候叫紀雲川跪在那兒不許起來的紀雲翰,自然是被紀羽找了個由頭軟禁了起來。只是如何處置,前頭還擋着許多人,叫他不好直接下手,便只能拖上一拖。

當時翠竹特意去潑了紀雲川冷水,在那樣的雪天裏,紀雲川又是個身子不好的,那分明就是想要紀雲川死。

紀羽發現之後自然是沒有放過翠竹,叫暗衛處置了她之後心中還是有些後悔。其實一開始紀羽并不是沒有發現翠竹對紀雲川的排擠,但那時候他以為小宮女的所謂排擠也就是那樣,哪有什麽大事。且那時候他還沒察覺自己對紀雲川的感情,便有些……有些放縱那些人對紀雲川的欺辱。

說到底,還是他自己的錯。

這般一想,紀羽只覺胸口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叫他一時間有些喘不過氣來。

可他知道錯了,那他要怎麽做才能叫紀雲川原諒他呢?

紀羽按住胸口,閉了閉眼忍受那鑽心的痛苦,心中一邊想着該如何叫紀雲川原諒自己,一邊想當時紀雲川是不是很絕望。

那樣冷的天,被按着跪在了地上,還被潑了一身的冷水,天上的雪落在他身上叫他更加的冷。

活生生被凍死,他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絕望?

紀羽越想越心痛,轉頭看了一眼外頭盛開的桃花,一步步走出門去,擡頭又看一眼那桃花,腳尖一點躍到樹上去,伸手折了一枝下來。

他忽然就很想見紀雲川,即便紀雲川不願意見他。

紀羽看着手上那枝桃花,躍下桃樹後便匆匆朝榮國府趕去。

此時此刻的榮國府,紀雲川剛用完午膳,一個人回了屋裏打算午睡一會兒。可就在他脫得只剩中衣坐到床上去準備躺下的時候,卻見窗邊翻進來一個人。

他警惕地朝那人看去,卻發現來人是紀羽,手中還拿着一枝桃花。

“太子殿下這是做什麽?堂堂儲君,竟是來翻臣子家中的窗戶。”紀雲川冷眼看着他,也不行禮,左右紀羽已經知道他是誰了,只是他不願意承認,紀羽也沒有辦法就是了。

“雲川,孤……我只是想見你。”紀羽差點兒便要拿出那副太子的威嚴來,可一張口便洩了氣似的,只讨好地看着紀雲川。

紀雲川沒再看紀羽,只理了理錦被,看都不看紀羽一眼,只說:“可我不想見你。殿下還是早些回去吧,若是傳出去怕是對你我都不好。”

紀羽走上前将桃花枝遞給他,一雙眼帶着些許期盼,臉上神色是他從前未曾見過的示弱,紀羽說:“這是折給你的,我記得你從前愛盯着外頭的桃花樹看,如今它開花了,我将它折來給你,好叫你明白我的心。”

那桃花枝想來是挑了最好的折下來給他的,但紀雲川不想要這個,他只瞥了一眼,便別開眼去,說:“好好的桃花折他做什麽?他好是因為長在上邊,你這樣不管不顧将人折下來,只會叫他死在這裏。至于你的心,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紀羽聽到這話有些急了,将桃花枝往旁邊一放,便去抓紀雲川的手,又要往床上坐,嘴裏邊說着:“你怎麽會不明白我的心,我從前是稀裏糊塗的,可如今我終于瞧明白了,我是心中有你的,這才總跑到你這兒來。”

紀雲川擡眸看他,瞥一眼他坐下來的動作,掙紮着往床的內側躲去,面上還要強裝鎮定罵道:“殿下說的什麽話,臣也是稀裏糊塗,不明白殿下喜歡旁人,為何要跑到榮國府來對着臣說。”

紀羽見他又不肯承認自己是紀雲川,別開眼去舔了舔嘴唇,臉上生出幾分苦惱來。可苦惱沒一小會呢,便見紀羽轉身往床上去,抓着他的手就想與他說些什麽話。

可沒想他反應十分激烈,瞧見紀羽接近自己,慌忙朝床的內側躲了又躲,見紀羽伸手來抓他甚至劇烈掙紮起來。

紀羽看着對方的反應,心中不解之下更是用力去抓住對方,還更加不容抗拒地将他抱入懷中去,想着抱一抱對方好好安撫一番。

可被抱入紀羽懷中的紀雲川卻因為紀羽這般貼近而渾身發抖起來,情緒愈發難以控制,瞪大了眼只瞪着紀羽,微微張開嘴像是想要尖叫,卻什麽聲音也發不出來。

紀羽看着紀雲川的模樣只覺得心疼,輕拍着他的後背安撫他,說:“你怎麽了?我在這裏,你別怕。”

紀雲川看着靠近自己的紀羽,腦中難以控制地浮現了當初紀羽第一次睡自己的畫面,其中又混雜着紀羽往他左腿內側烙上私印時的痛苦,讓他整個身體都生出幾分與那時幾乎相同的痛意來,叫他心頭一陣陣發慌,身體難以控制地發着抖。

而紀羽還這樣與他說着,還這樣接近他,這樣将他抱在懷裏,仿若那時紀羽瘋了似的觸碰他之後的短暫溫存。

那樣的溫存,起先還算是安撫了紀雲川痛苦中生出的恐懼,可在那次烙印之後,紀雲川被紀羽抱在懷裏時只會更加的恐懼。

可今日卻是他最恐懼紀羽的時候,要說是為什麽,他自己猜測該是以為可以遠離對方,卻只又一次被對方這般抱入懷中。

紀雲川很不喜歡與紀羽做床上那些事,他不覺得有什麽快感,更不知道有什麽舒服的。

他覺得紀羽是舒服了,自己是痛得不行,加上後來的事情,他更是不願意在床上與紀羽有任何肢體觸碰。

可紀羽并不知道,他只想着将對方抱入懷中安慰一番,卻不知紀雲川恐懼的源頭就是他自己。

“放開我。”紀雲川胸口起伏着,死死抓着紀羽手臂上的衣料,瞪着眼看他。

“雲川,你別怕。”紀羽以為紀雲川是在怕別的什麽,還在出聲哄着他。

可紀雲川想是恐懼到了極點,瞪了紀羽小一會過後勾唇一笑,猛地将人往床下推去,嘴裏邊還說着:“不怕,你走了我就不怕了。”

紀羽這會兒才從紀雲川這番話中得知對方恐懼的源頭是自己,原來不是因為別的什麽感到害怕,而是因為看到他才害怕。

即是如此,紀羽也沒再跑到紀雲川床上去惹他不高興,只是坐在床畔看小心翼翼地看向他。

紀雲川別過頭去,長出一口氣讓自己緩過神來,又等了小一會才去看紀羽。本是想說些兇一些的話讓紀羽知難而退,可看到對方小心翼翼的模樣,紀雲川又覺得有些新奇。

從前紀羽從不露出這般神色,仿佛他死了一次過後,紀羽便學會該如何對待身邊之人了。

可如果學會如何好好對待身邊人,學會如何愛人的代價是紀雲川去死,那紀羽還不如一輩子不會。

紀雲川沒有那麽聖人,他并不想用自己的命去換這樣的東西。

他也不需要紀羽的愛。

“現在我再否認你也不會相信,左右我不會跟你回去,承認倒也沒什麽。”紀雲川垂眸說着這話,伸手去整理自己方才被扯開的中衣。

“我不會放棄的。”紀羽也冷靜下來,他張了張嘴,最後只說了這話。

紀雲川沒去看紀羽,只将散掉的中衣解開,低着頭重新系好系帶,方才擡頭想再拒絕紀羽。沒想這一擡頭剛好看見紀羽一雙眼仿佛黏在自己身上一般,直盯着他看。

這般火熱的眼神,紀雲川不是沒有見過,可就是因為見過,他此時瞧見了才會黑了臉。

“紀雲羽,你到這裏來,究竟是想求得我原諒,還是說……你只是想睡我?”紀雲川挑眉,譏諷地看着紀羽。

喊紀雲羽是很不合規矩的,畢竟中宮嫡子去了字輩就是要與其他皇子有些許不同,好叫大家知道這位是中宮嫡子。若帶着字輩稱呼中宮嫡子,便有些不把人家當儲君,有了別樣心思的感覺。

實際上多數私下這般稱呼紀羽的人,也确實是生出別的心思。至于表面喊……似乎只有紀雲川一個,但他并沒有那種心思,他只是想要紀羽不高興罷了。

紀羽不高興,他就高興。

“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紀羽見紀雲川誤會了,眉頭皺得死緊,有些着急地就想站起身湊近去解釋,可想到方才紀雲川的反應,又只能坐在原處不敢上前去。

“不是這個意思,那你是來幹什麽的?我可不信你是來送花的。”紀雲川冷眼看着紀羽,想聽聽看紀羽究竟想說什麽。

“我,我只是想到你那時候的處境,想你該是很冷,很絕望的,便想來看看你。”紀羽垂下腦袋,眨着眼說着這話,不知怎的竟是有些不敢去看紀雲川的眼睛。

紀雲川聽到這話又是一挑眉,起先還沒反應過來紀羽說的是什麽時候,可聽到後邊的“很冷”才反應過來說的該是他的死。

其實此前紀雲川并沒有刻意去想這個問題,他那時候只感覺到很冷,還沒有想太多,便已經不行了。

要說絕望,其實那會兒并不是紀雲川最近絕望的時候。

紀雲川最絕望的時候……紀羽應該是知道的。

如此想着,紀雲川笑了起來,甚至笑出了聲,笑聲都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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