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1)
孤峰拔地而起,猶如石簪插地,陡峭筆直,光是看着,就危險十足。孤峰之上,并無多少草木,嶙峋山石裸露,像條光溜溜的蛇。
文二雅望着這孤峰,問:“惜惜,我們要上去?”
裴惜惜點頭,道:“若我沒猜錯,這兒是鬥場密林,出密林的路,就在這孤峰裏面。”
裴惜惜将之前婦人與她說的話,複述了一遍。
“那上去。”文二雅沒有質疑裴惜惜的話,果斷開口。
孤峰沒有小路,一行人只能攀岩而上,賀晏然有長劍,由他在前邊探路,若沒有攀附之處,便用長劍斫出短階,人工斫出一條路。
妖修本就主修肉身,賀晏然和文二雅走兵修之路,路亦平從小山間長大,攀爬山路是基本技能,而且看他之前戰鬥,不難瞧出他也練了體,這一行人實力都不弱。
也因此,他們攀岩速度并不慢,短短四個時辰,便登上山頂。
暮色四合,濃霧成海。
一行人坐在山頂休息,吹晚風,看夕陽。
西邊夕陽肆意鋪陳,将霧海染成溫暖的橘黃之色,蔚然壯觀;霧海與雲天相接之處,雲霞暈染,彤紅一片,瑰麗異常。
“好漂亮啊。”狐九九靠着裴惜惜,狹長的狐貍眼瞪得老大,望着那像是攤開的大餅一樣的夕陽,以及夕陽下邊似江河瑟瑟的雲霞,捧着臉誇道,“跟仙界一樣。”
“仙界應該比這好看很多吧,而且沒這麽冷。”文二雅攏攏身上衣裳,視線落到身側被冰晶覆蓋的草木上。
山頂溫度低,一層晶瑩冰霜覆蓋在草木圓石上,折射出剔透光澤。
文二雅折下一根冰柱,對裴惜惜道:“惜惜,這是弟子入門試煉,外邊或許有太淵宗的真君道君觀看我們的表現,你知道的吧?”
裴惜惜靜坐調息呼吸,應了聲“嗯”。
“那你之前,為何不答應他們的投誠?若你接受指揮,帶領那些人對抗妖獸,你會在一群人裏表現突出,被太淵宗那些長輩看在眼底。若你進入太淵宗高層眼中,入宗後會有不少隐形福利。”
聽到文二雅這一問,狐九九也望向裴惜惜,好奇地問:“對啊,惜惜,為什麽不答應呢?”
裴惜惜望着雲海霧收霧散,忽而笑了一下,開口道:“因為我不願啊。”
風吹過,裴惜惜墨色長發和紅裙往後擺蕩飄起,多了幾分缥缈與不羁的氣質。
她掐掐草木尖,道,“我固然可以答應他們,組織他們一道抵禦妖獸,讓自己的領導才能落入太淵宗高層眼中,但這與我本性相違。”
“一個領導者,不僅僅需要擁有領導才能,更需要責任心、大局觀。它需要摒棄私人情感,一切從大局出發,将所有人的性命都背負在身上,這是她身為領導者的責任。這點,我做不到。我遇到磨洋工的,愛背後說人中傷隊友的,看不懂場合自私自我的,背後捅刀子的,我都想将他們丢出團隊。遇到因為愚蠢而自找死路的,我更不想救。”
“但這樣是不行的。”
“一個好的領導,不會意氣用事,不管團員秉性如何,她要做的,是不放棄任何一個團員,帶領所有團員完成目标。”
“我做不到。”
“而且,區區妖獸,他們并非對付不了,若他們是老弱病殘,我護上一護又何妨,但他們有手有腳,能護好自己,我為何要護他們,帶領他們通關?”裴惜惜嗤笑道。
“對對對。”狐九九瘋狂拍爪爪,“非親非故,犯不着犯不着。”
裴惜惜笑了一下,揉揉狐九九的頭。
她又偏頭望向文二雅,笑道:“本性裝得了一時,裝不了一世。”
“我若為入高層的眼而違背本心,之後宗門認定我擁有責任心,是個合格的領導者,那往後宗門帶隊都推薦我,那我做還是不做?”
狐九九歪頭,糾結道:“對哦,做還是不做啊。”
“做,我得僞裝一世;不做,反敗之前累積的印象,還不如此時不做。縱然此時得不到高層青睐,但落得一世自在。”
“修真修真,去僞存真,修道過程,便是直指本心過程。”
狐九九再次海豹鼓掌,“是這樣,是這樣,惜惜你真棒。”
文二雅面上的表情也輕松了下來,她将掌心被捂化的冰柱丢到一旁,歪頭笑道:“那在山洞,你強勢鎮壓,我以為你想成為領導者。”
“山洞空間狹窄,不強勢鎮壓,修真者發生□□,我們誰也讨不了好。”裴惜惜搖頭,“山洞搶奪主動權和領導權是必要,但出來後,就非必要了。”
“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他們的未來都得他們自己負責,将希望寄托于旁人身上,不是很可笑?世上沒有救世主,只有自己,才是自己的救世主。”
“但是,這并不符合修士道義。”仙鶴湊過來,對裴惜惜道,“太淵宗教導我們,要同門友愛,互幫互助。”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似是要辯駁裴惜惜的觀點,又像是期待裴惜惜辯駁他,總之有些糾結。
“哈哈,這也沒錯。”裴惜惜點頭笑道,“同門間确實要友愛,互幫互助。但這有個前提,意氣相投,道途相類。”
“君以誠待我,我回君以真心,友愛和義氣相幫,給的都是值得幫的人。”
路亦平這時也偷偷開口:“對對對,我祖爺爺也是這麽說的。可以為生死之交交付性命,但不能為不值得之人搭上自己。”
“像天玄宗的明玉真人,他受宗門之令,帶同門去歷練,結果惹上元嬰期妖獸。他為護同門性命,以命相博,最終落得筋脈寸斷,修為盡毀的下場。”
“當然,我不是說他救同門性命這舉動是錯,而是他這麽拼命很傻。他筋脈寸斷後,被他救的那些人衆口一致地說,是他觊觎那妖獸血脈,将那妖獸幼崽偷走,才招惹元嬰妖獸,但事實上,抱走妖獸幼崽的人是柳依晴。柳依晴是掌門之女,他們為巴結柳依晴,将責任全推到明玉真人身上。”
“還有,在明玉真人攔住元嬰妖獸,為他們争取逃生時間時,這些人卻毫無作為,心安理得的接受明玉真人的庇佑。還有那柳依晴最可惡,身上明明有她爹的護體劍氣,但她就是不激發,就這麽看着明玉真人被元嬰妖獸打得半死。”
“明玉真人廢了後,這群人還跑去明玉真人的山頭落井下石,若不是礙于宗門規矩,這些人怕是要将明玉真人殺死,來抹除這個救命因果吧。”
“所以,為不相幹的人拼命,真的很傻。有餘力可以救人,但拼命去救,還是要看對方值不值得你去救。”
值得去救的人救了,便算他落得筋脈寸斷下場,對方會記着這個救命之恩,拼盡全力為他療傷。
君以誠心待我,我回以真心。
仙鶴糾結的表情散去。
他冷哼一聲,抱臂道;“我也這麽覺得的,但宗門教我們識字的那個先生卻說,施恩不能想着圖報;還有,要憐憫弱小,要匡扶正義,生和義,要舍生取義。”
裴惜惜眸光一亮,诶了一聲樂道:“這是将你們當小學生,進行思想品德教育嗎?哈哈哈。”
仙鶴不高興了,“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裴惜惜擺擺手,面上的笑依舊止不住。
仙鶴剛開智沒多久,可不就是小學生?她這是和一群小學生打打鬧鬧?
狐九九上下打量仙鶴一眼,杠道:“那也沒見你聽先生的話啊,你要真友愛同門,怎麽也沒見你去幫他們?”
仙鶴理直氣壯地道:“他們還不是我同門。”
裴惜惜笑夠了,開口道:“其實吧,太淵宗也沒教錯,”
小學生都要上思想品德課。
“它教的是俠道,是仁道,是義道。”
“秉持仁義,浩然存心,皎皎君子,莫乎如是。”
“這是為人基礎,像是一棵大樹的根,打好了品性基礎,後邊再怎麽長,都歪不了。”
“君子,哈哈哈,鶴五六嗎?”狐九九樂不可支,“都說君子如玉,你這麽暴躁,是火玉嗎?”
賀晏然抱着長劍,坐在一旁一直默不作聲,聽他們說得差不多,方道:“都別太真情實感,修真路上,生死之交也能背叛,保全自己才是正經。”
賀晏然這番話,似冷水般潑在這群少男少女身上。
這個年紀,正是情感真摯講義氣的時候,便算仙鶴覺得舍己為人很扯淡,但聽了賀晏然的話依舊刺耳,他罵道:“冷血人修。”
賀晏然垂眸,冷漠地開口:“我只是講述一個事實,沒有人是永恒不變的。你若成君子,遲早會被人當成傻子。”
“你才傻子!我就不會變,我會對朋友永遠真誠,我認定的朋友也不會變,我們直至飛升,都會是生死之交的好友!”仙鶴揮着雙臂去打賀晏然,賀晏然輕擡長劍,擋住仙鶴的攻擊。
裴惜惜分開兩人,道:“好了好了,物有萬種,人有千面,每個人的想法都有不同。大家有緣相聚在一起,求同存異啊。都休息好了沒有?走吧,我們去找那個通往鎮外的懸崖。”
文二雅拉住賀晏然,揚聲道:“休息好了,休息好了,惜惜,往哪邊走?”
狐九九也拉住仙鶴,小聲勸解道:“你跟他糾纏什麽,你忘了他爺爺了?他對咱們,能有什麽好話?”
仙鶴想起賀家那件名震太元界的大事,憤怒不知不覺消了,“算了,小爺不與他一般見識。”
一行人繼續前往,不過氣氛相對之前,要僵上不少。
文二雅跟賀晏然落到最後邊,她低聲對賀晏然,道:“好端端的,你怎麽說這些掃興的話。”
賀晏然不覺有錯,淡然地開口,“我只是打破他們的天真。”
“什麽天真不天真,亂說什麽。”文二雅開口,“這是美好品性。”
賀晏然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又很快收斂,道:“你我從小看到的悲劇,還不夠多?美好品性?品性越好,死得越快。”
“但這是太淵宗,不是世家。”文二雅道。
賀晏然垂眸,道,“何時你也變得這麽天真?”
他不再理會文二雅,不緊不慢地跟在後邊。
文二雅站定片刻,跺跺腳,追上裴惜惜。
因是孤峰,懸崖并不難找,半個時辰不到,裴惜惜一行人便尋到那未有藤蔓的千仞懸崖。
依舊是賀晏然在前邊開路,其他人踩着賀晏然開出的路往下攀爬。
此時天光盡數被夜色吞噬,只有頭頂零稀幾點星光,黑暗給了妖獸安全感,開始出來活動。
裴惜惜用石子擊落三只蜈蚣,兩只蠍子,低頭提醒道:“有毒蟲出沒,大家小心。”
文二雅懊悔,“是我的錯,我該提前準備驅蟲藥草的。”
文二雅以前都是跟家裏族兄族姐一起歷練,與其說是歷練,不如說長見識,萬事無須她操心,一切都有她族兄族姐準備,所以文二雅沒想到這上邊來。
說到底,還是她歷練不足,沒經驗。
裴惜惜聞言,笑道:“照你這麽說,大家都有錯,誰都沒有準備驅蟲藥草。”
狐九九跟着樂道:“你怎麽這麽愛往自己身上攬錯?又不是你的責任。”
說話間,一道黑影似離弦的箭刺穿虛空,咬向仙鶴面門。
“小心。”裴惜惜打眼瞧見,手中石子擊出。
不等石子擊中那道黑影,又有接二連三的黑影于崖上飛起,似滿天飛雪般撲向仙鶴。
“是蛇。”仙鶴一手攀上岩尖,另一只手掄圓,似急轉的螺旋般将毒蛇拍飛。
在他上下的狐九九和路亦平想要幫忙,這時,一道粗壯的黑影憑空而起,似通天巨木倒向仙鶴。
仙鶴快手快腳躲避,依舊被尾風掃中,從崖上掉了下去。
“鶴五六!”狐九九張手去拉,拉中仙鶴的衣袖。
她用力将仙鶴往自己這邊移,問:“你還好嗎?快到我這邊來。”
仙鶴雙腳踩住岩尖,順着狐九九的力道動,然黑影交織,堅定而執着地沖向仙鶴。
見狀,路亦平、文二雅和裴惜惜也加快下落速度。
路亦平喊道:“怎麽這些蛇全沖向鶴五六?”
狐九九回道:“蛇跟仙鶴是天敵,蛇的仇恨全拉在鶴五六身上了。”
“刺啦——”
一聲細微的布帛之聲響起,仙鶴的衣袖斷裂,鶴五六再次墜下。
“鶴五六!”
狐九九驚呼,俯身往下一撈,卻撈了個空,仙鶴手腳攀着懸崖用力,然附近毒蛇紛紛偷襲,仙鶴躲避間,手腳放空,再次落了下去。
仙鶴幾次試圖攀住岩尖,都有毒蛇飛撲阻攔他動作,他心下微沉,暗惱道,要是他能化作原形,哪會将這些毒蛇放在眼底?
他仰頭望着試圖過來救他的狐九九、裴惜惜和路亦平,心下嘆息,可惜了,入宗試煉沒能通過,只能通過蒙蔭成為外門弟子,以後要喊狐九九師叔了。
仙鶴下邊是賀晏然,賀晏然淡漠冷情,仙鶴沒想過他會救人,所以根本沒把希望寄托他身上。
他坦然下落,準備等毒蛇不多時,再繼續自救一波,不想,在經過賀晏然身側時,賀晏然忽然伸手拉住他。
随即賀晏然身形一動,帶着仙鶴落到下邊一處半米寬的平臺上,之後放下仙鶴,賀晏然拔劍,斬向飛撲而來的毒蛇。
整個過程行雲流水,從接住仙鶴到跳到平臺,賀晏然沒有絲毫遲疑,顯然早早看好地方,做好應對群蛇的準備。
意識到這點,仙鶴面色變了又變,小聲道:“謝了。”
說着不好意思地撓撓臉,他真是小人之心。
“還有,對不起,不該說你是冷血人修。”
賀晏然沒有回應,只一心一意殺蛇,見狀仙鶴也斂下那層別扭,左右手開弓,精準而快速的掐住毒蛇三寸七寸,并丢下懸崖。
這時,那道粗壯的黑影再次弓起,又如巨木般揮向仙鶴,衆人這次瞧得清楚,那是一條半米粗十幾米長的巨蟒。
裴惜惜雙腳一蹬崖壁,似飛鳥般在空中掠過,輕飄飄的落到巨蟒身上,她俯下身,手叩入蛇鱗片縫隙內固定身子。
蛇鱗巴掌大,圓潤鋒利,手剛探入,便被邊緣割破肌膚,裴惜惜無視掌心疼痛,朝賀晏然道:“長劍。”
賀晏然此時長劍在空中劃出半圓,劍光将眼前毒蛇攔腰斬斷,斷成兩半的蛇身似落葉般簌刷刷的落下,腥臭的蛇血迸濺滴雨。
他聽到裴惜惜的聲音,揮劍的手一頓,他似乎想了很多,又好似什麽都沒想,手腕用力,長劍如箭般洞穿虛空,刺向裴惜惜。
正在反複翻滾試圖将裴惜惜颠下的巨蟒感應到這動靜,長尾擡起,抽向那湛湛長劍。
賀晏然身子一繃,牙齒咬緊,一眨不眨地盯着長劍。
有毒蛇咬向他脖頸,他慢半拍躲避,雙眼依舊盯着那柄長劍,仙鶴掐中毒蛇三寸捏爆,雙手翻花無數殘影閃過,七八條毒蛇沒了聲息,墜入懸崖。
仙鶴暴躁地開口:“愣着做什麽,生死關頭也敢分神?”
恰這時,裴惜惜松手,順着蛇身往下滑落,滑到一半再次高高躍起,搶在蛇尖拍中長劍前,一把撈過長劍劍柄,同時長劍揮出,刺向尾尖。
賀晏然收回視線,學着仙鶴徒手捏蛇七寸三寸。
仙鶴又道:“這些蛇都是沖着我來的,你沒了劍,和狐九九他們呆着去。”
賀晏然沒動。
仙鶴又勸,“這些毒劇毒,我不怕蛇毒,你被咬一口就麻煩了。”
賀晏然動作不停,冷聲道:“閉嘴!”
“你——”仙鶴氣,不識好人心,哼!
說話間,那邊狐九九、文二雅和路亦平也跳到這座平臺,聯手對付毒蛇。
文二雅握着發簪,對狐九九道:“九九,你掩護下我,我去幫惜惜。”
那邊,裴惜惜之前長劍刺向巨蟒蛇尾,蛇尾拍出的力道順着長劍反沖向裴惜惜,裴惜惜當即卸力,并借這反震之力在空中幾個翻腰,重新落到巨蟒後背。
她再次扣住巨蟒鱗片固定身形,一點點往上挪移。
巨蟒身子打橫,讓裴惜惜所呆的地方狠狠撞向山壁。
“惜惜,小心——”
狐九九狐貍眼瞪圓,心高高拎起。
要是被撞實,裴惜惜肯定會被撞成肉糜。
文二雅之前一直沒有尋到合适的機會跳到巨蟒身上,此時見裴惜惜危險,身形一動,就要跳去幫忙。
賀晏然手疾眼快的抓住文二雅,道:“別送死,她逃開了。”
文二雅定睛瞧去,只見裴惜惜在巨蟒與山壁相撞的瞬間破空而起,滑落到巨蟒身上。不過她依舊沒有脫離危險,巨蟒劇痛,身形不斷拱動,裴惜惜沒法固定身形,在巨蟒身上像只跳蚤般跳來跳去,不知何時就會跳出巨蟒身子。
這時,巨蟒再次騰空翻身,裴惜惜沒有着力之處,懸空掉落。
“啊!”狐九九吓得連連打嗝。
文二雅眸子一眯,眉頭不自覺皺起,心随着裴惜惜的危險處境而被攥得越來越緊。
眼見裴惜惜就要掉落懸崖,關鍵時刻,裴惜惜長劍插着巨蟒鱗片刺入,卡住蛇骨,再次穩住身形。長劍刺入巨蟒肉內,腥臭的蛇血順着創口澆濺裴惜惜一身。
巨蟒吃痛,嘶嘶叫着,身子橡根長繩一般甩出,在空中倫出個半圓,又将裴惜惜所在地方的身體往山壁上怼。
身子懸空單手支撐難以用上力道,裴惜惜此時的處境比之前更危險。
罡風刮皮入骨,裴惜惜眯眯雙眼,腦中快速琢磨脫身之法,她望向山壁,默算巨蟒與山壁距離。
在巨蟒即将怼中山壁時,裴惜惜用力抽出長劍,任身子自由下落。
在橫向速度和下落速度雙重作用下,裴惜惜下落軌跡呈抛物線撞向山壁,在即将撞上時,裴惜惜用長劍刺向山壁。
長劍受力彎成拱形弧度,壓制到臨界點,長劍猛地反彈,将裴惜惜彈了出去。
裴惜惜借這一彈之力,再次落到嘶嘶長叫的巨蟒身上。
巨蟒自殘兩次,力道沒有之前那麽足,裴惜惜舒口氣緩了下,反手扣着長劍,似猿猱般蹬蹬蹬地往上爬。
爬到巨蟒七寸時,長劍往前一送,深入鱗片根部。
巨蟒吃痛,再次翻滾起來。
裴惜惜左手扣住鱗片固住身子,右手狠狠往前一劃,一塊巴掌大的鱗片血跡淋淋的被長劍掀開。裴惜惜趁熱打鐵,長劍刺入這沒了鱗片遮擋的嫩肉,盡數沒入蛇身體內。
她長劍狠狠旋轉,在蛇身體內攪動。
巨蟒掙紮漸漸減輕,應是長劍刺穿了它的心髒。見狀,裴惜惜拔劍,再次跳向山壁方向。
她的身後,巨蟒呈U字型,懸空摔落。
巨蟒死後,那些攻擊鶴五六的毒蛇漸漸散去。
文二雅和狐九九趴在平臺上往下瞧,黑暗不影響夜視,但将天地都塗抹成黑色,裴惜惜趴在山壁上不動,她倆真找不到裴惜惜在哪。
“惜惜——”
狐九九和文二雅同時往下喊。
裴惜惜朝兩人揮揮劍。
長劍劍身似鏡,微薄的星光灑在上邊,反射出銀霜似的亮光,在夜色中瞧得一清二楚。
文二雅、狐九九等五人順着亮光指引,向裴惜惜聚攏。
他們趕到裴惜惜身邊時,裴惜惜已用長劍斫出一公分臺階,正坐在這窄小的臺階上休息,瞧見他們,将長劍遞過去,道:“你們也給自己砍個凳子,先坐着休息會吧。”
和巨蟒大戰一場,她好累啊。
裴惜惜此時的形象一點都不好,頭上身上盡是蛇血,散發着難聞的腥臭味,頭發板結,臉上血跡成痂,像數月半年沒洗澡。
城池裏的乞丐,都比她幹淨。
但瞧在其他人眼底,裴惜惜形象三丈八。
單挑巨蟒,實力沒得說。
其他人沒有猶豫,一個接一個的砍出平面,跟着坐在懸崖上。
經歷一場大戰,一時間誰都不想說話。
夜風刮過,吹亂他們六人的頭發和衣服,也帶來清爽的涼意。
狐九九揉捏自己的爪爪,好奇地問:“那巨蟒,以前被仙鶴咬過嗎?對鶴五六不依不饒的。”
文二雅正用袖子反複擦發簪,發簪反複刺穿蛇身,腥臭難聞,文二雅沒有勇氣往頭頂插,聞言,她道:“可能吧,一啄之仇,終不能忘。”
路亦平撲哧一聲笑出聲,樂道:“那這也太記仇了。”
他望向仙鶴,打趣道:“鶴五六,你怎麽看?”
路亦平在這個團隊一向話少,也存在感不強,文二雅狐九九都和裴惜惜玩,賀晏然又和文二雅相熟,仙鶴與狐九九相熟,就他,和這些人裏哪個都不熟。
他倒是想混進團體,但文二雅、狐九九和裴惜惜三人形影不離,仙鶴只跟狐九九玩,賀晏然只跟文二雅搭話,都不怎麽理會他,他沉默着,寂寞如雪。
現在大家經歷巨蟒蛇災,共同進退,路亦平覺得大家關系更進一步了,再次積極地朝融入團體進攻。
仙鶴咬牙切齒,“等我恢複原形——”
賀晏然冷笑,“你就用喙啄死天下蛇蟒?”
仙鶴扭頭,罵道:“別以為你救了我,你就不敢打你。”
賀晏然抱劍,端坐筆直,“我就坐在這,想忘恩負義,你就打。”
“你!”仙鶴再次被堵,磨牙哼哼兩聲,消停了。
路亦平:“……”
這兩位,他好像也插不進去。
他就沒有小夥伴搭理嗎?
路亦平有些絕望。
仙鶴在賀晏然那碰了壁,湊過來和路亦平說話,路亦平一掃絕望,積極接話,興沖沖的和仙鶴交流。
路亦平說起自己長大的那座山,以及山上還沒開智的靈獸,仙鶴也說起自己長大的山,以及自己賺宗門貢獻點的那些年。
和路亦平聊得投機,仙鶴拍拍胸脯,道:“我賺了不少貢獻點,等入宗門,我罩着你。”
路亦平抱拳,“多謝鶴哥了。”
“不謝兄弟,在宗門內乘坐仙鶴,我讓我那些親戚給你打九折。”仙鶴再次承諾。
狐九九湊過來,問:“可以給我和惜惜打九折嗎?”之後,又不太情願的開口,“還有二雅。”
“打打打。”仙鶴拍胸脯保證。
賀晏然雖然瞧不上那幾塊靈石的折扣,但鶴五六所有人都打了折,就落下他,他不高興了。他不高興,就不樂意好好說話,雖然他也沒怎麽好好說話過,“這就是你對待救命恩人的誠意?”
“打,都打。”仙鶴盤算着,該怎麽誇大這一波救命之恩,再給那些親戚送送禮。
狐九九見他表情凝重,當即拍掌哈哈大笑,道:“跟你開玩笑呢,你不會真一只只鶴去說吧?”
路亦平也笑道:“鶴哥,您若載客,我們肯定不會客氣,但您親戚,就不占便宜了,他們賺靈石不容易,都是辛苦錢。”
賀晏然冷冷的開口:“傻子似的,慨他人之康。”
鶴五六怒瞪賀晏然。
賀晏然淡淡地回望他,将懷中長劍調整下位置。
鶴五六:“……”
救命之恩,我忍。
“行,你們要出行,我全包了。”仙鶴其實聽路亦平的話,也意識到不妥,此時順坡下驢,大大方方的将自己承諾出去。
休息夠了,一行人再次下岩。
這次,只偶爾有有毒蟲出沒,沒有大規模的毒蛇襲擊,天光大白之際,一行人順利到達懸崖。
懸崖底部,雲霧彌漫,荒石累累,大大小小妖獸的骨頭和石頭胡亂堆積,不見半點綠意。
這景色并不好,陰森、壓抑,待得久一點,就會心情致郁。
因此一行人草草地掃過周圍,就積極尋找出路。
出路并不隐蔽,就山壁上開了一道一米寬的裂縫,長眼就能看到。裴惜惜探頭往裏瞧去,有風從裏邊吹來,刮過裴惜惜的臉,帶着水汽的濕潤與涼意。
她朝其他人招招手,道:“應該是這兒,有風,這路是通的。”
路亦平張開手感受下,肯定裴惜惜的結論,“是通的。”
賀晏然大步走進去,長劍當橫,前邊探路,其他人緊随其後。
裴惜惜走了兩步,扭頭瞧見那森森白骨,又折回去。
其他人瞧見,站在洞口等她。
狐九九問:“惜惜,做什麽?”
裴惜惜道:“看這些骨頭,能不能做武器。”
“哦,對,武器。”
其他人也記起來,他們一直空手搏鬥,幹脆從洞口走過來,跟着挑揀骨頭。
不過,他們翻檢幾下,便發現裸露在外的骨頭都是樣子貨,這些白骨被風化腐蝕,極脆,微微用力,就碎成寸斷。
一行人視線落到那巨蟒身上。
狐九九借文二雅的發簪翹了兩塊鱗片,在掌心比了比,道:“這個好。”
鱗片掌心大,扇貝形,外刃鋒利,在鱗片根部切開一個口子成柄,掌心叩入掌握,這鱗片便是一柄扇刀。
她剝下一部分蛇皮,纏在身上。
裴惜惜取下蛇肋骨,做成一根骨劍。
文二雅、仙鶴和路亦平也取下蛇肋骨,分別做了骨刀、骨棍和骨劍。
各自磨好武器後,一行人再次入洞。
随着行走,隧道內漸漸漫起白霧,白霧從地上蒸騰升起,仿若他們在雲中穿梭。
這一景象有點浪漫,也很唯美,本應惹人驚呼贊嘆,但所有人發現,他們的腳步聲、呼吸聲、以及山洞壁內水滴打石頭的聲音全都消失了,整個空間寂靜得像是他們失了聰。
狐九九率先按捺不住,提問道:“怎麽回事?”不過很快,她就沒法顧及這個異樣,她渾身疲憊,眼皮像是墜了幾斤鐵,睜不開眼。
她不由得打個哈欠,“怎麽回事,我好困啊……”
話未說完,她身子一軟,倒了下去。
自狐九九起,其他人也接二連三倒下,昏睡過去。
幻境之外,謝歡指着裴惜惜一行人,對路唯笑道:“路師弟,你看,這就是透題的下場。其他人還在密林尋找出去線索,他們一行人已經找到出路,不得不加試一場。”
“透題一時爽,加試難上天,哈哈哈。”
路唯視線落到被陣法移到山洞內的裴惜惜身上,道:“這難不到她。”
說着,他眸光微動,道:“她以凡人之身,用長劍殺死煉氣期巨蟒,看見了沒有?她是天生劍修。”
路唯語氣淡淡,但話裏炫耀之意明顯,噎得謝歡直翻白眼,“她又沒用上劍招。”
“劍招什麽的能練,劍心卻不能。”路唯驕傲地開口,“她擁有無畏之心。”
“還不是你徒弟呢。”謝歡忍不住戳破他的幻想。
路唯眸光一厲,望向場上其他師兄師姐師弟師妹。
其他元嬰化神修士:“……”
看來路師兄(弟)是真中意這個弟子。
他們連連擺手,賭咒發誓說自己不和路唯搶徒弟。
路唯這才滿意的收回視線。
謝歡:“……”
“行行行,看你徒弟如何過關。”謝歡視線繼續落到虛空幻境上。
幻境裏,裴惜惜一行人從昏迷中醒過來。
他們睜眼,先觀察周圍,見附近都是同伴,眼底警惕退去。
狐九九揉揉眼,道:“我們是闖入陣法了,還是被妖獸搬到這兒當儲備糧了?”
昏迷前他們在隧道內,醒來後就倒在山洞裏,顯然不正常。
文二雅活動下身子,低頭笑道:“你這小身板,夠吃上一頓嗎?”
狐九九叉腰,“比你肥壯。”
問下,裴惜惜、文二雅和路亦平都笑了起來。
鶴五六不明所以,跟着搭腔,“我也肥壯。”
裴惜惜他們三人笑聲更大。
路亦平拍拍鶴五六的肩膀,抹去笑出來的眼淚,“鶴兄,哈哈哈,這個,哈哈哈,你就別湊熱鬧了吧,哈哈哈哈。”
哪有把自己代入食物的。
裴惜惜笑夠了,揉揉狐九九的頭,笑道:“這沒什麽好比的,九九,長點心吧。走,去找找出路。”
狐九九歪頭不解,肥壯有什麽不好的?說明她實力強啊。
她跟上裴惜惜,兩人往山洞口走去,還沒走到山洞口,兩人站定,身子緊繃,蓄勢警戒。
文二雅奇怪,問:“怎麽了?”
裴惜惜将狐九九拉到自己身後,自己也一步步往後退,“是蜘蛛。”
狐九九比比自己腰部,補充道:“這麽大的蜘蛛,好多巴多,密密麻麻的都是。”
文二雅、仙鶴和路亦平輕手輕腳跑過去,隔空遠遠的瞧一眼,又縮了回來。
真的很多,外邊山洞蜘蛛網如帷幕,一層一層的似屏風般垂落着,帷幕上還盤踞數只磨盤大小的蜘蛛。
蜘蛛像白玉棋子長了八只腳,身子肉質半透明,溫白,十分漂亮,腿上的毛又粗又黑又長,似馬鬃,十分搶眼。
再看洞頂、洞壁和地面,白玉蜘蛛一只挨着一只,如石榴籽抱團,鋪滿整個空間。
除了殺出去,沒有第二種辦法。
仙鶴摸摸手臂,道:“這怎麽出去?那麽大那麽多的蜘蛛,聯合起來壓向我們,壓也能壓死吧。”
文二雅道:“再看看有沒有其他出路。”
那邊賀晏然用長劍劃開一處草叢,露出後邊藏起來的石碑。
他喊道:“你們過來,這兒有字。”
其他五人走過去,頭挨着頭,一起看向那石碑。
“第一,殺一人,出一人。”文二雅率先念道,“跟那邊山洞是一樣的,這邊,是不是也有操縱情緒的陣法?”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