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1)
皇宮內,響起一片哭泣之聲,嗚嗚嗚嗚的,仿若誤入鬼片現場,而處處紅綢,滿目豔紅,這種感覺更濃烈了。
裴惜惜瞧了片刻,一拍巴掌,懊悔。
她該等兩人入洞房,喝完改口茶後再死的,現在這樣,可不是有機會讓她師父以守孝為借口拖延嘛。
都怪她聽到她師父答應,太過興奮就嗝屁了。
但事已至此,她只能緊張地伏在心魔幻境上,等着她師父之後動作。
幻境內,顏今歌望着床.上美麗女子離世,心底湧出的不是傷心,而是荒誕。
他望着大小宮女嗚嗚哭泣,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公主上前替皇上整理儀容,這種荒誕感更勝。
他總覺得,傷心不起來。
甚至湧出一種,不該如此的感覺。
他定定地瞧了床.上女人片刻,吩咐道:“聖上殡天,早日落葬。”
小歌轉身,視線落到顏今歌身上,眸光閃過一抹殺意,但最終表現出來的,只是不滿,“哥哥,母皇剛逝世,還未進行大洗,如何落葬?”
所謂大洗,即做道場,停靈七七四十九日。
顏今歌道:“吾輩……之人,不注重外物。”
顏今歌本該脫口而出一個字,但這個字眼想不起來,顏今歌頓了頓,繼續将話補全。
“這對母皇不敬。”小歌冷淡地開口,“大不孝,不配為皇。”
裴惜惜:“……”
這是,掙起皇位來了?
裴惜惜心一慌,總感覺事情會朝不受控制的方向發展。
幻境內,顏今歌道:“皇位繼承,由長不由幼,你無權置喙。”
在顏今歌的強烈要求下,先皇落葬,顏今歌即位,沒有冊封皇位,只冊封了親王。
裴惜惜:“……”
之後劇情,猶如脫缰的野馬,徹底奔放到底。
顏今歌自即位後,積極尋仙問道,試圖尋到單體繁殖的法子,住在皇宮。
小歌暗自招兵買馬,為謀反做準備,住在宮外親王府。
某一日,顏今歌尋到海外仙人,獲得一枚生子花,小歌控制禁衛軍,殺進皇宮,最後兩人于乾坤殿宮外,兵戎相見。
裴惜惜面容痛苦。
這不是她構造的心魔幻境。
顏今歌身為魔念之主,又神識強大,居然篡改劇情。
難怪之前她也成功不了。
幻境裏,顏今歌望着小歌帶兵這一幕,眼底并無意外。
他語調平緩地開口,“小歌,你要反?”
小歌道:“皇位,能者居之,爾為無情無義無信無孝,無德無能之輩,不配坐上皇位。”
顏今歌哂然一笑,“我何時無情無義無信無孝?我又哪兒無德無能?”
“天不落帝國在我帶領下,國泰民安,城榮民富,饑寒之民,暴戾之匪,盡掃一空;天感我德行,賜我仙種,容我天不落帝國嫡系血脈不斷傳承。”顏今歌取出仙種,道,“我當年答應她的事即将完成,倒是你,你如何完成承諾?”
小歌冷笑一聲,“那些民生國事,都是我處理的。你沉迷仙道,昏庸荒廢,哪有功績?”
“那也是我知人善任。”顏今歌大言不慚,“若非我對你這亂臣賊子信任放權,你的政策命令,又如何能傳達下去?”
“無恥之尤!既然你‘居其位,不謀其事’,不如将皇位讓出來。”小歌冷酷地開口,“待我登位,我便封你為皇後,完成對母皇的承諾。”
顏今歌笑容微妙,“你對厭惡之輩能動情,這點,我不如你。”
“無妨,有藥。”小歌淡漠地開口。
“不知死活!”顏今歌感覺到了冒犯,手一揮,“上。”
又有禁衛軍從陰影處跑出,将小歌圍在其中。
小歌神色不變,望向其他禁衛軍,道,“我皇家內部争鬥,爾等要插手?莫不是想夷九族?”
她又望向顏今歌,“民心所向,方是天子。你大勢已去,不如袖手就擒。”
顏今歌揮揮手,示意禁衛軍退後,他望向小歌,道:“既如此,不如我倆一決高下。”
小歌道:“可。”
顏今歌從左右那拿起長劍,走到花園之中,而小歌穿着铠甲,雙手持劍高舉,做出個攻擊之勢。
裴惜惜痛苦地閉上眼,不用再看了,又是小歌被殺的一天。
她氣呼呼的薅了好大一團魔念,溜回自己房間。
過了片刻,顏今歌傳音問:“還要再試?”
裴惜惜道:“當然。”
她已經找到失敗緣由了。
下一個幻境,她絕對絕對不從幻境脫身。
她要壓着她師父,談!戀!愛!
紅梅吐蕊,暗香浮動。
在一片清而不淡、甜而不膩的暗香中,裴惜惜一覺睡到自然醒。
她揉着雙眼坐起,先伸了個懶腰。
渾身舒爽後,裴惜惜感動得想要痛哭流涕。
不同意啊,她都多久睡過懶覺了,天天四點不到就要起床,這種睜眼看見陽光的感覺,太讓人感覺。
她洗漱完畢,走出房門。
房門外邊,顏今歌已經站在門口,瞧見裴惜惜,道:“起來了,走吧。”
他攤開手,掌心放着一只雙層雕花精美的畫船,畫船從掌心飛起,在空中飄忽一晃,長成兩米長高的大畫船。
大畫船緩緩往下落,停在地上沒有發生聲響。
裴惜惜跳到顏今歌身邊,一把折扇擰開,在身前扇了扇,問:“師父,有早餐沒有?”
顏今歌放開識海,道:“進來吃吧。”
裴惜惜收起折扇,歡呼一聲,“師父,你真好。”
說着,整個人化作一道黑霧鑽入顏今歌額心。
顏今歌往前踏一步,落到畫船上,下一秒,畫船化作一道流光,鑽入空中不見。
诪張城位于南域,距離太淵宗要橫跨一個大陸。
便是顏今歌駕駛道器,也要一月之遙。
裴惜惜吃飽喝足,攤在甲板上曬太陽的,得知這事,她驚訝道:“這麽遠?”
要是換她來走,豈不是要走幾十年?
顏今歌搖頭,道:“南域算近的,西域最遠,至少要兩個月。”
裴惜惜捧着臉,望着下邊廣闊天地,忽而生出一種豪邁之心,“‘世界那麽大,我要去看看’。”
等她修為高深,她要将太元界走一遍。
顏今歌面露滿意之色,道:“修士确實該外出走走。不出東域,不知天之大,不渡東海,不知地之廣。多少修士,窮其一生,都在一域之內活動,眼界都局限窄了。”
裴惜惜贊同的點頭。
她搬張小板凳坐在顏今歌身邊,問:“師父,進诪張城,有什麽要注意的?”
顏今歌道:“‘诪張,欺诳詐惑也’,其為幻城,其內之物,真真假假。你入其中買賣東西,要注意那是幻道凝出的虛物,還是真品。若是錯眼認不出,買了個虛物,那便是上當受騙,賠了靈石也怨不得旁人。”
“在诪張城,欺詐是允許存在的。能以幻道騙過人,那是你的本事;你識不出,便是技輸一籌,得自認倒黴。”
裴惜惜道;“聽起來,這诪張城,是幻道修士的天堂,他道修士的地獄?”
顏今歌笑道:“他道修士,除了特意去裏邊練眼力,或者交手幻道修士的,一般不會去诪張城。只有幻道修士,才會常駐其中。”
裴惜惜心生神往,“那更妙了,師父,我迫不及待想去诪張城體驗生活。”
顏今歌摸摸裴惜惜的頭,道:“行,那我們就在诪張城住幾年。”
路上時間長久,裴惜惜又溜進顏今歌識海,塑造心魔幻境。
依舊是金碧輝煌的帝國,依舊是裴惜惜躺在床.上病恹恹的,奄奄一息,依舊是她要求兄妹成親,生兩個血緣孩子,只是小斐小歌答應後,她沒有咽氣。
她要做吐血咳嗽,氣若懸絲,就是不咽氣的病美人。
她拒絕這對兄妹侍疾的要求,讓宮女送他倆回洞房。
待兩人離開,立馬改上帝視角。
顏今歌和小歌入了洞房,各自尋了個位置坐下。
小歌道:“哥哥,夜深了,歇息吧。”
顏今歌甩手,道:“我去書房處理事務。”
裴惜惜忙操縱宮女侍衛攔住顏今歌,賠笑道:“大皇子,聖上請您今晚不得離房。”
旁邊嬷嬷腆着臉皮笑道:“還要驗喜帕。”
顏今歌面色鐵青,重回房間。
回到房間後,顏今歌走到床邊,視線落到床.上的喜帕上,他望向小歌,朝她招招手,道:“過來。”
小歌眸光微動,面容同樣冷肅,她一言不發地走了過來。
顏今歌忽然出手,藏在廣袖下的手握着匕首,在小歌指腹上割了一道口子,同時喜帕翻飛,精準地蓋在小歌手上的手指頭上。
頓時,喜帕上殷紅似梅花綻放。
小歌眼底殺氣一閃而過,“你這是何意?”
顏今歌收起匕首,沒答這話,轉身坐到榻上,随意攤着,打算就這般坐一晚。
裴惜惜瞧見這一幕,連半點波瀾都生不起。
習慣了她師父的騷操作,這只是小兒科。
好好的一個凡人世界,她師父都能完成修仙界,她還能有多高要求呢?
次日,新人上茶。
裴惜惜身為母親與婆婆/岳母雙重身份,喝上了媳婦/女婿茶。
她斜歪歪地躺在床.上,有氣無力地開口:“我這身子不大中用,不知何時就會離世,你倆身為我血脈延續,我只希望你倆幸福。”
“為了能讓我走得安心,小斐啊,你能不能親下你媳婦?”
顏今歌笑了一下,道:“聖上,您能長命百歲。不過,您身體這般差,那就好生修養,不必為外事煩心。”
“妹妹,你陪母親多說說話,我去處理事務。”
顏今歌轉身離開。
裴惜惜:“……”
不慌,小事,肯定是看她現在精神勁頭好,等中午我吐一斤血再看看。
小歌坐在裴惜惜身邊,慢條斯理地開口:“母親,您當初怎麽不對外宣布,我是姐姐呢?”
若她是姐姐,繼承皇位的,便是她了。
裴惜惜神奇地聽懂了她話中意思,略有些無語。
小歌是顏今歌的複制體,思維完全copy顏今歌,也便是說,顏今歌位于同一場景,他會做出同樣選擇。
所以,将她設定為姐姐有什麽用呢,只會加快她被滅的進程。
還不如妹妹呢。
至少她師父感覺威脅沒那麽大,願意多留她一下。
她氣弱地開口,“嫡長意味着繼承,哪能任人混淆?你哥哥處理事務辛苦了,你給你哥哥送一道白玉湯去吧。”
裴惜惜朝大宮女瞧了一眼,大宮女去廚房拎了一個食盒過來。
小歌沒接食盒,道:“哥哥怕是不想見到我,我去練兵吧。”
唔,她師父真敏銳,知道把軍權掌握在自己手裏。
裴惜惜哪能讓她去練兵?不然又要發生奪位兵變。她握着小歌的手,道:“你目前最重要的,是生下我皇家血脈,讓我皇家血脈不斷層。”
她直示道:“只要你誕下純正血脈,便是我皇家大功臣,越過你哥哥繼承大位,也不是不行。”
小歌問:“真的?”
“真的。”裴惜惜肯定地開口。
“哥哥不太配合。”小歌緩緩開口。
“不是有藥?”裴惜惜道,“抓了囚禁,生了孩子幽禁,只要不取他性命,他任你處理。”
裴惜惜在旁看熱鬧不嫌事大。
她師父間的內部戰争,她便不參與了。
小歌問:“母親不怪我?”
“我怪你什麽,有野心不是壞事。”裴惜惜低頭,低聲咳嗽。
小歌道:“那我去準備。”
“去吧。”裴惜惜很開心,揮着小紅旗為她加油。
她對大宮女道,“去助公主一臂之力。”
大宮女答應着去了。
裴惜惜正想脫身看下進度條,顏今歌這時穿着玄色帝服帶着滾冕邁入房間。
裴惜惜;“!!!”
皇帝還是她呢?怎麽她師父穿着龍袍?
“你?”裴惜惜吃驚,掙紮着起身。
顏今歌疾步而行,停在床邊按住裴惜惜的肩膀,道:“你病重,安心休息,太上皇。”
太上皇是誰?
裴惜惜盯着顏今歌有些茫然,須臾她反應過來,她被奪位了?
顏今歌收回手,坐在床頭,道:“您不必憂心,您雖為太上皇,在這個皇宮,依舊權勢在手,無人敢輕視你,您和以前一樣,會過得很舒心。”
能一樣嗎?
她是皇上,她想壓着她師父做什麽就做什麽,她是太上皇,她師父想不聽就不聽。
“那你妹妹呢?”裴惜惜問。
顏今歌古怪一笑,“妹妹想如何對我,我自然如何對她。”
他又望向裴惜惜,雙手握起裴惜惜放到被子上的左手,他指腹摩挲着裴惜惜的手背,掌下肌膚的質感讓他微微一怔。
膚嫩細膩,宛若溫玉,這一點都不像生了兩個孩子的女人的手,倒像是二八少女,膚若凝脂。
他心念一動,笑道:“母親,你說我立你為後如何?我天不落的純淨血脈,妹妹能生,母親自然也能生。”
他喊母親時,語調帶着古怪的腔調,似是十分別扭,強迫着自己喊出口。
裴惜惜瞪大眸子,震驚地望着顏今歌。
您真敢想啊,師父!
看不出您濃眉大眼的,居然是這樣罔視禮法的人。
“我是你母親。”裴惜惜失聲道。
“妹妹還是我妹妹呢。”顏今歌不以為然,“既然倫理綱常對我天不落帝國皇室無用,是妹妹是母親,又有什麽區別?”
顏今歌笑了笑,“我一見母親便歡喜,一見妹妹就厭惡,既如此,為何不娶歡喜的,反要與厭惡的綁定一生?”
裴惜惜:“!!!”
啊,是她欠打了。
之前她溜進心魔幻境當她師父的母親,又讓她師父在幻境裏兄妹成親,這事擱誰身上都得發火,因為太颠覆倫理綱常,她都做好自己被揍一頓的準備。
誰知她師父毫無反應,之後也絕口不提這事,她以為是她師父看得開,知道這只是治病手段,當時還感慨她師父開明。
萬萬想不到,她師父開明過了頭。
裴惜惜心內默默哭泣,她多麽希望他師父是個老古板,在那幻境之後揍她一頓,這樣她就不會再次啓用這個幻境背景,也不會讓她師父生出這等大逆不道的想法。
她師父可,她不行。
母子太刺激。
同時裴惜惜也明白了,比下限,她估計比不過她師父。
別看她師父外表高嶺之花,其實內裏詭谲多思,無法琢磨。
不過,她不認輸。
她低聲咳嗽,鮮血不要錢似地從指縫間流出,大宮女上前替裴惜惜清理,又遞給裴惜惜一張白帕,裴惜惜繼續咳,鮮血滲透白帕,将之染成紅布。
顏今歌道:“請太醫。”
裴惜惜止了咳,低低道:“小斐,你也看到了,我這身子如何能孕育後代?能傳承我天不落帝國血脈的,只有你妹妹。”
顏今歌輕輕笑了,道:“母親,若你去了,我随您殉死如何?這樣,您再也不必憂心純血傳承問題。”
純血斷了,想憂心,也無處憂心。
裴惜惜:“……”
她舉白旗。
不然接下來的劇情,不過是重複上一周目的事,她師父沉迷仙道,找到生子花,小歌厲兵秣馬,準備奪宮,連理由都是現成的,打倒亂臣賊子。
回到心魔海,裴惜惜将魔念捏成丸子丢到嘴裏,見她師父也從心魔幻境裏脫身而出,裴惜惜率先指責:“師父,您怎麽這樣?”
顏今歌跟着指責,“還不是怪你背景不合理,誰家兄妹能成婚?有你這敗綱常在先,才有我後邊亂.倫理。”
裴惜惜道:“遠古時期的凡人皇室,就是這麽荒誕,我這是有真實歷史依據的。”
顏今歌道:“遠古時期,也有兒子娶生母,只為繁衍,這也是真實歷史。”
裴惜惜氣得直翻白眼,“師父,您到底想怎樣,您寧願敗常亂俗,也不願愛上自己?您對自己有這麽嫌棄嗎?”
顏今歌垂下眼眸,淡淡道:“對,我沒法愛上自己。所以,你放棄吧。”
裴惜惜叉腰,倔強道:“我不。”
她在心魔念內一邊打滾,一邊張嘴吞吃,吃着吃着忽然咬了個空,整個人又回到甲板上。
顏今歌語調又恢複輕松,道:“別找借口貪吃。”
裴惜惜道:“我哪兒貪吃了?好吧,我是貪吃了點,但您心魔念那般多,崽崽多吃一點不可以嗎?崽崽餓餓。”
裴惜惜抱着顏今歌的腿,仰頭道。
顏今歌不為所動。
裴惜惜“切”了一聲,丢下腿,跑到甲板邊,往下邊看。
地面被濃濃淡淡的雲霧遮住,只隐約能瞧見山脊輪廓,再往前瞧,在山間流淌的大河仿若從天上而來,似白玉帶般繞山而動,似是山群穿了一件輕紗似的披帛。
顏今歌虛點裴惜惜,笑道:“明珍,你說你這行為叫什麽,‘有奶是娘’,沒奶丢一旁?”
裴惜惜扭頭,朝顏今歌不懷好意地笑了一下,喊道:“娘,我餓了。”
顏今歌:“……”
沒皮沒臉。
他收回手,不再理會裴惜惜。
倒是裴惜惜忽然發現樂趣,指着下邊一處城鎮喊道,“娘,那是哪兒?”
“娘,那棵樹生在懸崖上,開大白花,沒有葉子,像是雲朵生在樹上,那是什麽樹?”
“娘,這是藍翎鳥嗎?好多藍翎鳥啊!”
“娘……”
顏今歌扛不住那一聲聲娘,咬牙切齒道:“乖女兒,連雲帛樹和翠羽鳥都認不出來,你該多點書了,快過來看書。”
顏今歌從儲物戒裏取出一堆半人高的紙質書,以及半人高的玉簡,整整齊齊的紙質書和玉簡堆在甲板上,極富有存在感。
裴惜惜:“……”
她強烈拒絕:“女兒叛逆期,不想讀書。”
顏今歌勾勾手指,裴惜惜不受控制地倒飛,并坐在顏今歌腳邊的杌子上。她的身前多了一張桌幾,桌幾配合着裴惜惜調整高度,之後桌幾兩側飛來兩沓書。
“你不叛逆,你愛讀書。”顏今歌換了個位置,舒舒服服地開口。
裴惜惜想要起身,卻發現自己像是長在了杌子上,紋絲不動。她狂錘桌幾兩下,桌幾穩如泰山。裴惜惜認命地拿起書,含淚應道:“對,我愛讀書,讀書使我快樂。”
一開始裴惜惜确實是被迫讀書,但很快,她沉浸進書裏。
全心閱讀時,時間總是過得很快,不知不覺,诪張城到了。
诪張城和其他城池沒什麽兩樣,高牆古石,風沙打磨,一股亘古的氣息撲面而來。“诪張城”三字是小篆,小篆字體優美,線條曲線圓潤,頗具古韻,遠遠瞧去,那三字似仙鶴翅舞,祥雲如畫。
顏今歌收起畫船,對裴惜惜道:“我就是年老力衰的老父親,什麽用都沒有,在诪張城,要靠你了,小明珍。”
裴惜惜嘴角抽抽。
之前喊他老人家,他說自己正年輕,現在又自稱是老人家,真是薛定谔的老。
“還不如體弱多病呢。”裴惜惜吐槽道。
走到城門口,有城衛守着,要求交一百塊靈石。
前邊修士老老實實交了百塊靈石,走了進去,很快,輪到了裴惜惜。
裴惜惜問:“為什麽別的城只有兩塊,最高的也才十塊,你們入城費怎麽這麽貴?”
那城衛昂着下巴,嗤笑道:“能比嗎?我們诪張城有幻道傳承,其他城有嗎?”
“若是進诪張城,不是為幻道傳承來的,交百塊靈石,豈不是被宰了?”
“不是為幻道來的,也是為提升自己能力來的,他們對诪張城有需求,想進去便只能乖乖交一百塊靈石。”
“你撒謊。”裴惜惜開口,“你根本不是城衛,你就是在騙靈石。”
裴惜惜這話一出,之前交了百塊靈石的扭頭回望。
城衛惱怒道:“胡說什麽?你們來诪張城這麽多次,哪次沒交靈石?你們也可以問問自己親友,誰來诪張城不交靈石?”
“因為都被騙了啊。”裴惜惜開口,“你交給他們的臨時身份玉牌,是虛假的,出城時他們會将這身份玉牌還給你,如此一直都沒有發現。”
裴惜惜覺得自己真有天賦,對幻境這般敏.感,一眼就瞧出幻術的痕跡。
城衛點點裴惜惜,二話不說,整個人從城門口消失。
那些想要找城衛要回靈石的修士撲了個空,只能郁悶自認倒黴——诪張城城規,城內騙與被騙,全憑本事,不得攜私報複。
一名穿着青色長袍外罩無袖外衫的年輕修士瞧向裴惜惜,自我介紹道:“我是寧武城蘇隐,敢問道兄是?”
裴惜惜擺擺手,“無名之輩。”
這便是沒有結交之意了,蘇隐朝裴惜惜颔首,不再試圖攀談親近。
裴惜惜走入城內,偏頭朝顏今歌讨贊,“師父,我厲害吧?”
顏今歌誇道:“你幻道天賦,确實不錯。”
東域修幻道的少,但是南域不少,南域有诪張城,幻道一途與東域劍道一般繁榮。
而這诪張城內,十個裏邊,有九個是幻修,裏邊的小孩,更是大小就被騙到大,于幻術十分敏銳,踏入道途後,十之八.九也是走的幻道。
裴惜惜美滋滋。
身邊的小夥伴一個個的都确立了她的道,并堅定不移的秉持自己的道往前走,只有她,後進生,對道途迷茫。
不過現在,她的道途也立了,又追上小夥伴了。
心情一好,看什麽都順眼,更何況诪張城景色不差。
街道寬敞整齊,小河流水彎彎,兩側桃花連橫,粉色桃花簇簇擁擁,如煙如霞仿若長河。一架古橋橫貫桃花河上,上邊行人美如畫卷,下邊烏篷船淡墨剪影,船槳“欸乃”一聲劃破水面,順着彎彎河面穿過小橋。
河水清澈,還有桃花瓣随水波打着旋,正應了那句詩——‘桃花流水杳然去’。
更遠處,有各類店家旗子随風招展,遙遙向游人招客。
裴惜惜尋了家酒樓坐下,點幾樣菜後,問茶博士道:“這位仙長,城內有沒有牙行?”
茶博士記下裴惜惜點的菜,聞言笑道:“您是要租房,還是要買房?租房我家便有,買房,我家也有房子可賣。”
“牙行呢,您請行個方便。”裴惜惜不動心。
茶博士有些失望,道:“行,您去這個地址上尋。”
他遞給裴惜惜一塊玉牌。
玉牌上寫着有字,但上邊蒙着一層白霧,左騰右轉,也沒法瞧清。
裴惜惜捏着玉牌,好生氣惱,道:“給得一點都不誠心,哪有這麽做生意的。”
要給就幹幹脆脆的給,不給就幹淨利落的拒絕,這樣給了,又将地址給遮了,像什麽話?
顏今歌懶洋洋地開口:“在诪張城便是如此,你要學會習慣。”
“習慣?”裴惜惜忽而想到一事,忍不住樂了,“我要是習慣了,在外邊将這習慣帶出來了怎麽辦?”
顏今歌笑道:“那你就祈禱,你在外邊瞞住了身份,免得被人打斷腿。”
裴惜惜笑容頓時拉了下來,苦着臉道:“師父,你真不會說話。”
顏今歌改口道:“那你在外邊,足夠強,被人找上門來,能将人打斷腿。”
裴惜惜被顏今歌逗樂,趴在桌上笑得直不起身,“師父,你怎麽這麽逗。”
“天生幽默。”顏今歌淡淡地開口。
“不行了,師父,你別逗我笑,哈哈哈。”裴惜惜樂得不行。
不多會兒,茶博士送了一壺茶,以及裴惜惜點的菜。
茶博士正欲走,裴惜惜道:“仙長,你這不太老實啊,這茶,這蛟脊肉,這香菌雞,這三文絲,讓我吃個寂寞?”
茶博士聽裴惜惜一一點出幻菜,頓時露出個笑,道:“恭喜貴客全答對了,待會兒您要的菜,将會送上來。”
他說待會兒,還真是一會兒,一分鐘都沒有,茶博士便将剩餘的菜用小推車送了過來,一并送過來的,還有一壺冰心玉螺春,和白蛟入海。
“這茶水和白蛟入海,是酒樓請貴客吃的,請慢用。”
冰心玉螺春是三階冰心玉螺茶葉沖泡而成,相較裴惜惜築基修為,這送過來的茶,很有誠意。
至于白蛟入海,則是南域這邊特有的海魚抽出魚骨,雕成白蛟形狀,而下邊乳湯,則是用這種海魚魚肉慢煨而成,煨到肉化成羹,與蒸熟的魚骨一道,成為名菜白蛟入海。
魚羹香嫩清甜,鮮美爽滑,魚骨清脆,骨髓多汁,有點像水果蘿蔔口感,一口下去,脆而不渣,多汁而甘甜。
裴惜惜吃得連連點頭,對顏今歌道:“師父,這道菜很不錯啊,東域有嗎?”
顏今歌只略夾夾白蛟入海,便放下筷子。
他道:“沒有,這是南域特有的菜,這魚,名喚乳鯨,只生于南海。”
裴惜惜有些失望,回東域就吃不到了。
吃完飯,裴惜惜拿着茶博士交給她的牌子,起身離開。
去前臺結賬時,裴惜惜盯着賬本上附了層幻術的紙,道:“這價格不對吧。”
前臺笑眯眯地盯着裴惜惜,道:“那您說說,是多少?”
裴惜惜只瞧出靈石數目動了手腳,但破除手腳,她還不夠格。
她比對下有家酒樓的價格,付了二十塊中品靈石。
前臺笑眯眯的接過,沒說差,也沒說不差。
裴惜惜總覺得自己付多了,但她破不了術法,只能吃下這個暗虧。
她郁悶地往外走。
若是沒發現對方動手腳,無知無覺的吃虧,那還好,怕就怕她這種,知道自己吃虧了,但不知道自己吃虧多少,就很郁卒了。
“師父,這城市一點都不友好。”裴惜惜悶悶不樂地開口。
從入城,到上菜,再到結賬,處處都是陷阱。
顏今歌道:“只能說明你不夠強。”
行吧。
裴惜惜不指望她師父安慰她了。
顏今歌摸摸她的頭,道:“還要生活幾年呢,樂觀點。”
感受到頭頂的溫度,裴惜惜一掃之前的郁氣,振奮道:“師父,你說得對。”
她低頭,用幻術破除。
裴惜惜初學幻術,破術法的速度并不快。
日落西斜,她坐在街邊長凳上,專注死磕,顏今歌坐在她旁邊,面帶怡然之色。
旁邊長凳坐着一名築基小修士,他見顏今歌在長凳上坐了一下午,過來搭話道:“道兄,你也是身上靈石被騙光,只能住外邊嗎?”
诪張城內,桃花樹下有長凳,萬花園裏有長廊涼亭,萬果園裏有挂果,景山上有飛瀑,沒靈石的修士也不必擔心在诪張城內活不下去。
可以說,十分貼心。
顏今歌閑閑地應話,“沒靈石,怎麽不離開?”
築基小修士懊惱道:“我哪好意思回去,靈石被騙光了,灰溜溜的回去,多沒面子。我要将靈石騙回來,再回去。”
顏今歌笑了一下,沒再言語。
因不甘而留在诪張城的修士何其多,只是最終,他們會離開。而诪張城的一切,于他們來說猶如一場夢。
那修士以為顏今歌同病相憐,與他吐槽诪張城的諸多騙局,以及各種讓人氣憤的地方,便算顏今歌不搭腔,他也能一個人說得起勁,且越說越氣憤。
顏今歌道:“你來诪張城前,應該知道诪張城,為謊言幻象之城。”
“對,誰不知道?”那小修士不解顏今歌怎麽說這個。
“你知道,那你該是抱着被欺騙的心态來的。既然如此,你為何氣憤?”
築基小修士:“???”
他惱了,“誰抱着被欺騙的心态來的?我說你,你是不是也在看我笑話?你這人怎麽這樣,我好心和你交談,告訴你在诪張城生活經驗,你就是這麽回報我的?白眼狼,沒良心,沒有爹媽的孤兒……”
裴惜惜起身,以更高的聲音罵道:“聽不懂人話的東西,難怪這麽一大把年紀,修為才築基,腦子裏全是石頭,不會轉啊。吃了那麽多駐顏丹保住一張嫩臉,就真以為自己是少年,可以厚着臉皮無知了。”
“在這擺什麽施恩架子,你說的那點東西,誰不知道,用得着你擱這說?”
“還好意思罵人白眼狼,最大的白眼狼不是你嗎?你心理失衡了你沒發現嗎?執念橫生沒法進階,你也沒想過反省反省自己?好心引導指點你,你蠢成驢樣聽不出來不說,還用你那核桃大的裝滿陰暗心思的腦子去揣測,簡直比驢還蠢。”
“你活到世上,真是浪費食物,浪費靈氣。我要是你,就掩面,一把匕首送自己轉世,看下輩子能不能聰明如豬。”
裴惜惜噼裏啪啦一頓罵,連珠炮似的,轟得那小築基毫無還嘴之力。
他氣得滿臉通紅,渾身顫抖,盯着裴惜惜泛出殺氣。
他顫抖着手,一道冰針就往裴惜惜刺來,“我殺了你。”
裴惜惜往左一動,躲開冰針的同時向前,三兩步來到那小築基身前,一巴掌拍了去。
她沒有留手,小築基直接被裴惜惜拍暈了。
裴惜惜低頭望着軟綿綿躺倒在地的小築基,有些遺憾,這也太不經揍了。
一拍就暈,哪來的膽子罵人?
她罵了句“傻子”,重新坐回椅子,繼續解幻術。
顏今歌偏頭,笑問:“不煩躁了?”
“不煩躁了。”裴惜惜應道。
裴惜惜破木牌上的幻術破得煩躁,才會聽到小築基罵人後一點就炸。不過經過剛才一番發洩,心底郁氣全吐了出氣,也有了耐心繼續。
顏今歌繼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