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1)

裴惜惜在她師父識海內,像只傻狍子一樣,樂乎乎的薅魔念吃,對外界一無所知。

等她師父神魂也進入識海,才意猶未盡地住手,問顏今歌道:“師父,開始了?”

顏今歌若無其事地點頭,幻化出躺椅躺下,“開始吧。”

裴惜惜心念動間,心魔幻境築起,不過與她預想的不同,此時她又重變回水晶球,被她師父抱在懷裏,而她與她師父,又位于茅草屋。

裴惜惜先是不解,怎麽她師父又亂改劇情,随即便是一喜,這個劇情也好,她要揍那女人一遍。

她心念一動,卻發現自己意識困在水晶球內,沒法動彈。

裴惜惜:“……”

顏今歌依舊躲在櫃子裏,相較之前,顏今歌又長大幾歲,約莫九、十歲上下,此時蜷縮在立櫃裏,顯得立櫃很擁擠,一雙-腿彎曲着,沒法安放,卻也只能擠在這小小的立櫃空間。

外邊,照例是衣服摩挲的窸窣聲,落地聲,不過,不同于上次兩人隔絕了聲響,這次外邊一男一女,動靜全傳到立櫃裏。

聽到外邊明明白白少兒不宜的動靜,裴惜惜暗罵了一句,那瘋女人。

帶男人回來,也不知道避着點她師父,她師父還小呢。

裴惜惜想伸出雙手捂住她師父的耳朵,但她沒法動彈,無法控制自己,只能調整視覺。

她仰頭,憐惜地望向顏今歌。

顏今歌頭埋在膝蓋上,看不清神情,但只看他這個防備姿勢,就知他此時十分痛苦。

難怪他師父不想找伴侶,任誰從小聽自己親媽活春-宮聽到大,也會對這事産生陰影。

可憐的師父。

她望着顏今歌,愈發憐惜。

她伸出手,抱住了顏今歌。

等抱了個瓷實,裴惜惜發現,自己能夠控制自己了,她忙捂住她師父的耳朵。

被她捂着的顏今歌,頭埋在膝蓋上,面無表情。

這事他從小經歷到大,以前他還會傷心,會不解,會厭惡,會痛恨,但現在,他早已習慣,外邊這事引不起他半點波瀾。

但,若能引起他寶貝對他幾分憐惜,他不介意示弱。

若他示弱,他的寶貝,對他關心會不會更多一點?

他不知道這寶貝是怎麽來的,但他潛意識知道,這水晶球是獨屬于他的寶貝,只屬于他,不會離開他,抛棄他,虐待他。

他捧着寶貝,臉貼了上去。

水晶球冰冰涼涼的,溫度适中,不會寒涼得刺人,也不會暖得讓人熱,一切都那麽恰好,合他心意。

雲散雨收,外邊動靜終于消停。

裴惜惜放下雙手,憐惜地摸摸她師父的頭。

她再次恨自己不是時魔,若她是時魔,就能回到過去,陪她師父長大了。

衣服摩挲窸窣聲起,那兩人穿好衣服。

男人開口道:“容容,你随我離開吧,我帶你回柳家,我以道侶之位與你結契。若是你願意,咱們可定天契,生死永不分離。”

女人點點男人的胸膛,嬌笑道:“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我還要等孩兒他爹回來,我這一生,只會是他顏新的道侶。”

“可是顏新那王八蛋,和你姐姐雲想想已經在一起了。他多年夙願得償,又哪會想起你?”那男人罵道。

偷聽的裴惜惜:“……”

她師父的父母,感覺關系很複雜的樣子?

一簾幽夢?

女人湊過去親了男人臉頰一下,膩在男人懷裏,笑道:“我不也與你雙宿雙飛?他與雲想想在一起時間長些,我與你在一起的時間,也長些,不好嗎?”

男人聽出女人話裏意思,若顏新回頭,女人便會回到他身邊。

“你真不能放棄他?”男人哀求地問。

女人嬉笑道:“他是我從小到大的執念,我愛了他那麽多年,怎麽舍得放棄?”

“可是那王-八蛋,在雲想想失蹤時,将你當替身,又在雲想想回來時,不顧你懷孕,抛棄了你,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要等他?”

裴惜惜:“……”

不是好像,是真的複雜。

她師父的母親是個人渣,她師父的父親是人渣中的渣渣。

她仰頭望着她師父,伸手抱抱他。

攤上這樣的父母,真的是。

顏今歌将裴惜惜抱得更緊一些,面上并無多少情緒變化,哪怕得知自己父母間這麽勁爆狗血的事,依舊面無表情。

外邊,女人豎起食指,堵住男人的嘴,道:“乖哦,不要再說惹我生氣的話。他對雲想想,只是一時求而不得,他最終愛的只會是我。你等着吧,他和雲想想,長久不了。”

雲想想那麽驕傲的人,又如何能做到和她一樣,俯身遷就他?雲想想越是高高在上,越是對顏新要求頗多,顏新就越會懷念與她在一起時的舒适時光。

她和顏新在一起時,處處照顧他的心情,處處以他為先,雲想想如何能做到?

所以她篤定,顏新和雲想想,長久不了。

當愛意磨滅,顏新便會回來她身邊了。

念及此,她推推柳真,道:“你走吧。”

“那我呢,你和我的這些時光,都是假的嗎?這段時日,你不快樂嗎?”柳真顫抖着聲線,問。

女人笑道:“我是女人,我有需求,而你也恰好饞我身子,這不是一拍即合?”

她漫不經心地開口,“你也別說得自己有多深情似的,你妾室、紅顏知己不少,少了我,你柳大少爺還缺女人?”

見男人面容痛苦,又似有話說,她不耐煩地打斷,“行了,若是再這般作态,就別過來了。”

男人只得離開。

裴惜惜聽到這裏,暗自搖頭,聽起來,這女人還算看得透,也比較自我,被抛棄更沒守身想法,怎麽行事那麽瘋狂,對自己的親兒子,漠視不說,還虐待,真是個瘋子。

而且,聽起來她還愛着她師父的父親,那對流着她愛的人骨血的顏今歌,怎麽舍得下這麽重的手?

不該愛屋及烏嗎?

裴惜惜想了片刻,實在想不出理由,只能道,瘋子的行事準則你別猜。

她再次憐惜地抱抱她師父。

攤上這麽對父母,她師父幼年還不知吃了多少苦。

“出來。”外邊那女人嬌笑着開口。

她的聲音沙啞,不難聽,卻別有一番韻味。

思及上個幻境,這女人不分青皂白地将她師父捆起來淋雨,裴惜惜頓時警覺,這女人要做什麽?

察覺到裴惜惜的緊張,顏今歌按按懷裏的裴惜惜,似是在安撫。

他推開小門,從立櫃中走出,站到那女人身前。

那女人坐在床頭,身姿妖嬈,她面上帶着餘-韻後的潮-紅,媚-态橫-生。

她穿着一身輕薄的翠衫,全身肌膚若隐若現,裸-露在外的肌膚,紅痕點點,似雪地綻開的梅花。

她笑望着顏今歌,道:“野種,今天的事記住了嗎?”

顏今歌點頭。

那女人抽出一根玉質的煙杆,塞入煙草點燃,吸了一口。

煙霧袅袅中,那女人躺在床-上,愈發慵懶多情。

顏今歌一雙眸子長得像她,純正的标準眼,似是經過精雕細琢,才長得這般精致。她一張唇微薄,雖說美人唇珠,她沒有唇珠,容光卻不遜于那些有唇珠的美人,她唇形姣好,似上弦彎月,不用唇珠來修飾立體感,一切都恰到好處。

而正正因為她沒有唇珠,那張薄唇,才顯得那般薄情妩媚,讓人擔憂她是吸引飛蛾的那團火,卻又忍不住靠近采撷。

她松開煙嘴,道:“等你父親尋來了,将你這些年看到的聽到的,都告訴他。告訴他,沒有他,我過得多麽滋潤。”

她笑得古怪,又吸了一口,吐出一圈圈煙圈。

煙霧迷蒙,她雙眼也迷蒙,隔着煙霧,她視線落到顏今歌身上,道:“新郎啊新郎,你怎麽還不來找我?我那姐姐的滋味,比得上我麽?她能如我一般,讓你次次都快樂到頂?”

裴惜惜氣得又要去捂她師父的耳朵,卻發現自己再次不能動,只能鼓着氣似青蛙般怒瞪那女人。

她怎麽能說這些狂言浪語?

她師父還小!

震聲!

顏今歌默默地站着,仿若沒聽到她的話。

她頓時又生氣了,用煙杆指着顏今歌,道:“将衣服脫了,快點!”

顏今歌身子一顫,将手放到腰帶上。

裴惜惜;“!!!”

她驚慌,那女人要做什麽?

她要染指她師父?

這怎麽行?

她師父是她兒子!

這個道德敗壞的女人。

裴惜惜驚慌地從顏今歌懷裏飄起,狠狠撞向那女人,卻撞了個空。

她像是于那女人處于兩個疊加空間,只能看見,無法觸摸。

裴惜惜又慌張地回到顏今歌身邊,道:“師父,快逃,快逃。”

裴惜惜要急哭了,這是什麽品種畜生。

師父?

顏今歌解腰帶的手一頓,低頭望向水晶球。

下一秒,他收回視線,仿若沒聽到裴惜惜的失口,幹淨利落地将上衣脫幹淨,背對着那女人跪下。

裴惜惜見顏今歌這番動作,也知道自己誤會了什麽。

不過,見那女人抽出鞭子,又意識到不妙,那女人要抽他師父?

還不如要占她師父的便宜呢,至少不會受傷。

不不不,她驚慌下亂說的,兩個都不行。

她再次湊到顏今歌身邊,道:“師父,別理她,我帶你走好不好?咱們離開這兒,過開心快樂的日子。”

顏今歌眸光微動,似是有期待,片刻,他緩緩搖頭。

這時,那道鞭子落到顏今歌後背上。

鞭尖有倒刺,倒刺刺入顏今歌後背,離開時勾出一道道血肉,頓時顏今歌手臂後背,血肉模糊一片。

裴惜惜尖叫一聲,幻化成雲趴在她師父後背,試圖替她師父擋住長鞭攻擊,但長鞭穿過她的身形,繼續落到顏今歌背後。

裴惜惜忍不住低聲啜泣。

她師父好慘啊。

這鞭子沒有倒刺,抽在身上也疼,加了倒刺,疼痛不知要重多少倍,光是瞧着,就渾身皮肉發疼。

那女人怎麽舍得下手?

“她是不是不是你的親身母親啊?”裴惜惜哭着問。

不然怎麽會有母親,這麽對待她的孩子?

“我也希望不是。”顏今歌低低應道。

嗚嗚嗚。

裴惜惜覺得那女人面容更加可恨。

怎麽會有這麽壞的女人?

她徒勞無功地抱着她師父的後背,悶悶哭泣。

聽到後邊的哭聲,顏今歌木沉沉的眸子裏卻綻出歡喜來。

生理刺激讓他悶哼出生,他嘴角卻彎出個弧度。

真好啊,還有人會為他哭泣。

是不是說明,他的存在,還是有人期待的?他,其實也值得被愛?

他不是那女人說的那般,活在世上,便是污濁?

明明後背痛得麻木,他卻覺得心底暢快無比,像是黑壓壓的烏雲散開,露出後邊明朗的天空來。

他低聲道:“別哭。”

“我還沒給你取過名字吧。”顏今歌的聲音細弱蚊蚋,但清晰地傳到裴惜惜耳中,“就叫你小珍。”

小珍,你是我唯一的珍寶。

聞言,裴惜惜哭得更厲害。

當初她有多嫌棄這個珍字,此時就有多喜歡。

這個“珍”字,對她師父來說是不是很特別?可是他将這個特別的字,送給她起道號。

她再也不嫌棄明珍這個道號土了,它是世上最好聽的。

聽着裴惜惜嚎啕大哭,顏今歌有些不解,但莫名的心底湧出一股滿足,真好啊。

裴惜惜哭得越傷心,越代表着她在意他,他享受這種在意。

再哭大聲點,悲傷點。

在‘啪’‘啪’地鞭聲中,門外一道青光從天際劃過。

那女人扭頭望向門外,正好瞧見那道青光落到門口,青光散去,露出與顏今歌臉部輪廓相似的青年。

那女人瞧見那青年,将手中沾滿顏今歌鮮血和細肉的長鞭一丢,甜甜地笑道:“新郎,你怎麽過來了?”

那青年随意瞥過顏今歌,溫和地開口:“容容,他怎麽惹着你了,值得你這麽大動幹戈。”

他伸手握住那女人柔軟纖長的手,柔情地開口:“手痛不痛?”

那女人将手從那青年手中抽出,撒嬌道:“新郎,你都與姐姐在一起了,管我手疼不疼?”

那青年強勢而霸道地将那女人抱在懷裏,道:“我已經和你姐姐分開了,我發現,我最終愛的,還是你。”

那女人嬌笑道:“我就知道新郎遲早會明白,你最愛的是我。畢竟這世上,有誰如我一般,愛新郎如命呢?”

青年低頭親吻她額心,深情地開口:“是,我已經明白過來了,只有你最愛我。”

那女人長腿勾-上那青年的腰,握着他的手放到自己月匈-上,嬌笑道:“新郎,十年不曾親近過,新郎想不想我?”

她這暗示再明顯不過,那青年明顯意動。

不過,他到底沒喪失理智,視線落到床前顏今歌身上,道:“在他面前?”

那女人癡癡一笑,聲音有些古怪,“他是咱倆兒子,在咱倆兒子面前,有什麽放不開的?當年懷上他時,不也照樣嗎?”

青年驚:“你打咱們兒子?”

他推開那女人,大步走了進來,視線落到顏今歌背上,又急又怒,道:“你怎麽能将他打成這樣?”

他取出藥粉,灑在顏今歌後背上,瞬間,像變魔法般,顏今歌後背,流血止住,傷口長合,呼吸間顏今歌背上重新恢複光滑,連之前的鞭傷留下的疤痕,都一并消失不見。

若不是地上和長鞭上依舊有血跡,之前顏今歌受長鞭鞭撻的一幕,好似一場幻視。

裴惜惜也發現顏今歌後背痊愈,哭泣聲漸漸減弱,也有了閑心觀察周圍情況。

待瞧見那青年與她師父長相三分相似,而那女人又勾在那青年背後,對這青年的身份有所猜測。

她望望自己師父光潔的後背,又望望那個男人,心道,這個男人雖然在男女感情上渣了點,但還算有父親擔當。

那青年伸手去扶顏今歌,顏今歌甩脫青年的手臂,自己起身,從旁撿起自己麻衣重新穿上。

那青年見顏今歌抗拒他,傷心道:“孩子,你是不是在怪我?我之前并不知道你的存在,若是我知道,我會對你好的。我是你父親,顏新。”

顏今歌眉眼冷淡,垂下眼眸遮住眼底的厭惡與不耐,若不是這青年,他還能繼續聽到小珍的哭聲。

那是世上最美妙的聲音,偏偏被他打斷了。

他又如何對這青年有好臉色。

他默默地走遠一些。

裴惜惜問,“師父,怎麽不與他親近親近?說不定,他能讓你逃脫那女人的魔爪。”

顏今歌掩去眼角譏诮,低聲應道:“此人自我,無責任,于我并無感情,不可信。”

裴惜惜聽完她師父的評價,凝起眉頭。

這般說,有了這個父親,她師父幼時的生活環境并沒有得到改善?

裴惜惜又想哭了,她師父小時候到底受了多少苦?

光是現在看到的,她就恨不得以身相替。

太慘了。

她不忍多看。

凡是有點良知,都看不過她師父的慘狀。

她師父怎麽就攤上這麽個父母。

見顏今歌避開,青年下意識地想跟上去,雲容容拉住他,譏諷道:“你當初不是說,他就是個野種,不配當你顏新的兒子,只有雲想想生的,才是你想要的孩子。”

“既然是個野種,何必在意他?”

說着,她笑容又有些古怪,似是仇恨,又像是暢快,“這些年,他就是按照野種的身份養的。新郎,你看,我多聽你的話。”

她将青年的臉捧着直視自己,眼底盡是癡迷,“你不會怪我的吧?我只是太愛你了。一想起你說他是野種,我就對他好不起來。不然你看我對一個野種那麽好,不肯再理我了,怎麽辦?”

顏新雖然覺得荒誕,但一想雲容容在意他,壓過她身為母親本能,又覺得滿足。

這樣的愛沉重,給人滿滿的安心。

他親了親那女人的鼻尖,雙眼盡是深情,“我怎麽會怪你?你也只是太愛我了。我收回之前的話,他不是野種,他是我和你的愛情結晶,咱們以後對他好,好不好?”

那女人眉頭一擰,道:“當初懷他的時候,新郎還沒愛上我,怎麽算得上愛情結晶?”

她依偎在顏新懷裏,笑道:“咱倆再生一個愛情結晶,好不好?”

“好。”顏新對那女人正是愧疚、愛意正濃的時候,自然這女人說什麽,是什麽。

裴惜惜:“!!!”

還真被她師父說準了,這個男人,不可靠。

怎麽會有這樣的父親,自己兒子受虐待,就這麽輕飄飄的放過,且輕而易舉的接受,他兒子日後受虐待的決定。

這世上,真是什麽垃圾都能當父母。

“師父,咱們離開吧。”裴惜惜看不過去,再次撺掇顏今歌逃。

等脫離這個幻境,她就将她師父寵上天。

顏今歌淡漠地瞧向那抱在一起的男女,好似這兩人不是他的親身父母,而是與他無關的陌生男女。

他有記憶的時間非常早,兩歲還是三歲,從有記憶起,這個名喚他母親的女人,便是他的噩夢。反鎖在立櫃裏一整天,吊到樹上一整天,用繩子捆着丢到湍急的河裏,用鞭子抽得半死等等,都是他的日常。

他曾無數次想,他為什麽還會再睜開眼睛?

是不是他再也不能睜開眼睛,就能徹底從這些噩夢中得到解脫?

但那女人身上有靈藥,治好他這個凡人,輕而易舉。

索性,那女人折磨他歸折磨他,對他倒無多少防備,讓他得以識字,讀書,也從書上,他知道了不少道理。

所以,他知道世上不少所有的親人都是好的,也不是所有的父母都愛孩子。

他對父母,徹底失去期待。

連父母都不愛的孩子,陌生人又怎麽會愛?

顏今歌曾經的願望,是在某一天那女人失去分寸,他徹底離開這個世界,但他這個願望一直沒有實現,但現在,他瞧見這個男人,覺得自己可以換個願望。

他想離開那個女人。

離開這兒。

他對裴惜惜道:“好。”

顏今歌說出這個字,裴惜惜立馬察覺到自己對幻境的掌控。

她擡頭,望向雲容容和顏新那邊,卻見兩人身形變淡,周圍環境似褪.去的水印,漸漸消失。

裴惜惜忙心念一動,萬道劍光穿過那兩人虛影。

雖然不能在過去給那兩人造成傷害,但視覺上,爽快。

她拉着顏今歌,将将變得空白的環境幻化成诪張城,她拉着她師父,走在诪張城內。

诪張城街道整齊,屋舍俨然,桃花如煙似霧,與蕩漾的河波一道,好似七月初七,銀河橫貫天際,銀河邊上,星雲如詩似畫。

“師父,這是人間。”裴惜惜飄到小販那裏,撈過糖葫蘆遞給顏今歌,道,“吃。”

顏今歌接過,沒有吃,只問:“我上一世,是你師父?”

裴惜惜吃驚,她口誤叫師父了?

她連連擺手,道:“不是,是你,是你。”

“我才這麽小,怎麽當你師父?”

“師父,你忘了,五歲時你撿到我,之後就讓我教你師父。”裴惜惜将上個周目的幻境移到這個幻境來,随着她的訴說,顏今歌腦內多了這一段記憶。

顏今歌面容稍霁,拿起糖葫蘆慢條斯理地咬着吃。

他吃得很小心,沒有落下半點糖渣。

“師父,你喜歡面人還是糖人?”裴惜惜又問,拉着顏今歌來到面人和糖人攤子面前。

有其他小孩聚集在糖人和面人面前,叽叽喳喳的喊道:“我要一條龍/我要一只鳳……”

“師父,你想要什麽?”裴惜惜問。

“球。”顏今歌開口,“糖球,面球。”

兩個小販麻溜地給顏今歌做了糖球和面球。

裴惜惜繼續帶顏今歌往前邊走,前邊攤子有竹蜻蜓、抖空竹、吞火球、胸口碎大石等活動,熱熱鬧鬧。

裴惜惜帶着顏今歌一一看過,将她記憶裏民間盛景都展現在顏今歌面前。

萬家燈火、火樹銀花,無數點着燈芯的蓮花花燈漂在河水中,似一顆顆星星彙入銀河中,鋪展成神秘奧妙的宇宙。

在這星星點點的燈火中,一道爆竹聲起,一朵金色的火焰在空中炸開,道道似萬壽菊花瓣的流光在空中搖曳,生姿,消散。

這只是開始,道道爆竹聲中,一朵朵煙花“咻咻”直沖雲霄,或一朵盛放,或三五朵七八朵同時綻開,在空中形成瑰麗的各種顏色的流光彩畫,最後“顏斐你最棒”五個五彩大字,綻放在空中,久久無法消散。

裴惜惜望着煙花,問顏今歌道:“師父,好看嗎?”

顏今歌道:“好看。”

像是世間有了色彩,之前的黑白從此染上了顏色。

顏今歌話音剛落,裴惜惜又感覺到自己眼前一黑。

她知道,這是她師父将她踢出心魔幻境了。

裴惜惜氣得鼓頰,明明是她的心魔幻境,為什麽做主的卻是她師父。她雄赳赳氣昂昂地走到顏今歌面前,但看到顏今歌,又憐惜上湧,聲音不由自主地降低兩個度,像夾着聲音,頗有甜度,“師父,你怎麽搶幻境控制權了?”

顏今歌睜開雙眼,眼底是未散的郁氣,瞧見裴惜惜,他順手将她拉過來,揉揉她的頭,道:“煙花很好看。”

裴惜惜頓時忘了之前的質問,滿心滿眼都是開心,“師父,你喜歡就好。”

她瞧向她師父,她師父現在看起來正正常常的,又修為臻至仙尊,應該早堪破幼時的那段經歷了吧?

最好沒給師父留下什麽心理陰影。

她師父的父母,太可恨了。

她捏了張杌子坐在顏今歌腿邊,旁敲側擊地問:“師父,你什麽時候開始修道的?”

顏今歌有一下沒一下地摸着裴惜惜的頭發,裴惜惜長發似錦緞一般,手感順滑溫軟,讓人停不下手,他便順從心意,沒有停手。

他露出個回憶的神色,道:“十五歲吧。”

裴惜惜暗恨,好氣,她師父居然被琢磨到十五歲,才得以解脫。

那男人和女人,真該死。

“當時太淵宗其實不太行了,太淵宗的大乘以上的大能基本死于幾千年前太玄界與魔族最後一戰,太淵宗頂級戰力傳承出現斷層,一下子從一流宗門掉落到三流。”

“彼時有靈根的弟子,都不太願意參加太淵宗弟子考核,而是去了其他宗門,于是太淵宗只能在外游歷,尋找根骨資質出衆的弟子。我便是這般,被我師父撿回去的。”

裴惜惜仰頭,道:“現在太淵宗又重新進入一流宗門之列,不堕宗門先烈英明。對了,師祖呢?”

“坐化了。”顏今歌開口,“我師父,兩位師兄,都沒能進階煉虛,坐化了。”

裴惜惜抱住顏今歌的小腿,道:“師父,我不會坐化的,我便算不修煉,壽元也很長。”

裴惜惜沒說謊,魔靈族得天地之鐘,壽元幾乎漫長到看不到頭。

“我可以一直陪着師父。”

顏今歌梳理着裴惜惜的手一頓,笑道:“好,師父等着小明珍,陪師父一輩子。”

裴惜惜臉頰依偎在顏今歌腿上,像是她以前依偎在院長媽媽身上,充滿着安心。她頭一次面對無數魔念,沒生出食欲,而是安安靜靜地坐在顏今歌身邊,享受着此刻的安心。

顏今歌視線專注地盯着伏在他腿上的裴惜惜,手随意搭她背上,一拍一拍的,動作輕柔。

出顏今歌識海後,裴惜惜覺得自己需要時間緩緩。

不然她擔心自己面對她師父記憶力的那對父母沒法心平氣和,只能怒火萦繞于心,将會氣死。

滿腔憐惜沒法與她師父直說,她之後自發承擔起做飯重任,負責她師父一日三餐。

她前世一個人生活,做的飯菜比不上大廚,但勉強能入口,加上修真界的食材比前世味道要好,她随便做做,味道都上佳。

解鎖了做菜後,裴惜惜還解鎖了糕點、糖畫等,務必不重樣的滿足她師父的口食之欲——雖然她瞧不出她師父的偏好,無論她做什麽,她師父都很給面子的吃掉。

只是,做了半年的飯菜後,裴惜惜從薛茜茜那知道,高階修士吃低階食物,吃到嘴裏滿滿的都是雜質,低階修士感覺味道很棒的,在高階修士嘴裏,全是渣渣。

裴惜惜:“……”

她忽然想起,以前她同學與她說過,她在暑假,見自己爺爺奶奶下地辛苦,用竈火給爺爺奶奶做了一頓午飯。

她以前從沒做過飯,那是她第一次做飯,煮飯時水放少了,幹得像硬磚,還有點夾生,做的茄子油乎乎的,黑乎乎的,還鹹得要死,但是她爺爺奶奶,全吃完了。

她同學說時,臉上滿滿的,都是她爺爺奶奶對她的愛。

也是,不是真愛,這飯菜,誰能捧場吃下去?

裴惜惜以前一度羨慕,可是她出生孤兒院,幼時不能私下開火,等她能自己開火時,卻沒有那種親人為她捧場。

沒想到,前世一直擁有的遺憾,今生倒是實現了。

她做的這些難以入咽的食物,她師父進入吃得幹幹淨淨,道道菜,盤盤點心和糖畫,沒半點浪費。

若非如此,她也不會到現在才知道,高階修士的口感,與低階修士截然不同。

她師父渡劫,吃築基金丹修士吃的食材,是不是跟吃豆腐渣似的?

過去那半年,她師父,太委屈了。

她心底暖洋洋的。

她師父,補足了她過往遺憾。

感動歸感動,她還是停止了一日三餐。

她舍不得她師父,吃這麽難吃的食物,她師父,值得世上最好的。

裴惜惜取出随身藥園,心道,她要努力攢貢獻點,争取換取九階靈種而努力。

顏今歌坐在窗臺,視線落到門口,眼底閃過疑惑。

平常這個時候,小明珍會過來送她做的飯菜,怎麽今天她沒過來?

他神識掃過廚房,廚房內沒有開火的痕跡,他又掃過院子,裴惜惜正在煉體。

顏今歌身形一動,落到裴惜惜身側,眸光幽深,瞳孔漆黑,他聲音有點冷,“明珍,今天沒有糖人?”

裴惜惜跑到顏今歌身前站住,話沒開口,眼圈先紅,“師父,我已經知道,我做的那些食物,你吃起來很難吃。你不用為了遷就我,委屈自己的。我做這些,是想讓你開心,不是想讓你受罪。”

“沒有,很好吃。”顏今歌緩和語氣。

滿滿的都是心意,又怎麽會不好吃?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專門為他做飯。

小時候,他快餓死時,那女人只會塞他一顆辟谷丹,拜師入道後,更是一路吃辟谷丹直至辟谷,雖然後來他吃遍天下食物,但小徒弟做的飯菜,是他吃過的人間美味。

裴惜惜麻爪,師父這麽捧場,她更不能以次充好,來搪塞她師父了。

可是,渡劫期都吃得美味的食物,殺了她這個小築基,都搞不到。

難道要割她自己的肉,做一道爆炒心魔肉?——她的肉.身被木源氣滋潤幾年,雜質稀少,勉強可以入口。

似是瞧出裴惜惜的為難,顏今歌取出一塊妖獸肉。

妖獸肉能量充沛,吸一口裴惜惜感覺自己像吃了大補丹,吸兩口,體內靈氣翻湧,境界有往上突破的趨勢——她修為已達築基初期巅峰,只是她師父說要磨一磨,才壓着沒進階。

裴惜惜先扭頭望天,見她師父撐起結界,松了口氣。

這麽充沛的能量,堪比天材地寶,若是不撐結界,怕是整個诪張城都得沸騰。

她将翻湧的靈氣壓下,興奮道;“師父,真給我做?”

顏今歌點頭。

裴惜惜痛苦地推回去,“師父,這肉太高級了,沒有相配應的廚具和佐料。”

普通法器,怕是連肉都炖不爛。

沒有天地靈火,也沒法炒菜,同樣的道理,高階妖獸的肉,早已經過靈氣無數年淬煉,早不非凡品,不是天地異火,根本沒法在肉上留下半點痕跡。

顏今歌收起妖獸肉,确定裴惜惜不是嫌棄給他做飯,而是不願他吃殘次品後,他本來翻湧的心魔海又恢複平靜。

他點點頭,道:“我知道了。”

之後,兩人不再提做飯之事,好似這段插曲從沒發生過。

練完體,裴惜惜出門去找薛茜茜,和薛茜茜一起蹭薛爹的幻術課。

教完後,薛爹道:“‘紙上得來終覺淺’,今天帶你們去上實戰課。”

薛爹是個和氣的青年,五官沒有攻擊性,親和能力不錯,誰也想不到,這人能端着這麽一張純良的臉,眼眨都不眨地騙人。

薛茜茜眸子一亮,拍着手跳起來,道:“好啊好啊,我期待這一天很久了。我要帶領我的大花去狩獵。”

裴惜惜也生出期待。

她來诪張城學習幻術這麽久,還沒用幻修的方式戰鬥過——傀儡虎不算,她不是純幻術手段。

“我跟我師父說說。”裴惜惜立馬轉身出門。

薛爹目送裴惜惜離開,再次扼腕嘆息,“可惜了。”

若不是裴惜惜師父實在不好惹,他都想讓他師父來收徒了。

裴惜惜的幻道天賦,實在太讓人眼饞。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顏今歌是裴惜惜的父親,心道不愧是父女,長得都很漂亮,後來得知顏今歌是裴惜惜師父,還是個劍修,頓時不知道說什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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