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皆大歡喜》 (1)
林臻的行李箱裏有一些常備藥物, 但他自己不方便操作,就叫皮特過來給他清理傷口塗了藥。
袁緣想幫忙,但他一只熊貓笨手笨腳的搞不來這種精細活, 只能在旁邊幹看着。
休息時間結束後林臻接着去拍戲, 袁緣留在房間睡覺, 不過他記挂着拍攝進度,只睡了個把小時就醒了。醒了之後一個熊呆在酒店裏實在無聊, 因此就跑去了片場。
林臻演技出色,效率很高,經常一條就過。然而跟他搭檔的其他演員沒這麽厲害,時不時會掉鏈子, 會NG數次,拖慢了拍攝的進度。
袁緣想,要是所有演員都像林臻這麽會演, 那這部片子個把月就完全能拍完了。
念頭一出又覺得可笑,怎麽可能人人都有林臻的演技, 那就沒有普通演員和影帝的區別了。
由于上午袁緣表現很好,現在劇組的人基本上對他都比較熟了, 也不再看到他就轟他走了,随便他在旁邊看,只要他不亂動各種器材。
接下來的兩個星期袁緣又拍了幾場戲。故事裏樂樂和許惟的感情逐漸加深, 到後來時常跟在許惟身邊,陪他一起巡視莊園,接待訪客, 一起收獲莊園的農産品——當然,作為一只熊貓,做不了什麽複雜的事情, 袁緣的出場主要是插科打诨,活躍氣氛。在外公病情日益嚴重、莊園籠罩着不詳的陰雲時給畫面增添一抹亮色。
這些簡單的動物戲份對于本體是人的袁緣來說完全沒有理解難度,所以拍起來都比較順利。
只有一點,由于夥食不好,總是吃不飽,袁緣一天天瘦了下來。不過他體重基數大,毛發又蓬松,就算瘦了也不怎麽看得出來。而且洛哈養熊貓不專業,不會像巴特那樣經常給他稱重,所以也不知道他掉膘了。
林臻倒是有所察覺,過了幾天發現袁緣似乎沒有以前圓潤了,摸起來手感沒那麽好,還特地問過洛哈怎麽回事。
“林滾滾拍戲消耗大,動得多,所以就長結實了吧,不像以前那樣虛胖了。”洛哈理直氣壯地回答,“這樣不是更好嘛,對健康有好處,您說是不是?”
這個解釋有道理,鑒于袁緣除了瘦一點外其他都比較正常,精神狀态也不錯,拍戲都能跟得上,林臻就沒有追究了。
袁緣在心裏有點賭氣式的吐槽,你不就是希望我減肥嗎,現在滿意了?
最開始兩天特別難熬,晚上覺都睡不踏實,但時間長了他也就慢慢适應了。雖然吃不飽,但在劇組裏比在家好玩,拍戲也很有意思,比較起來掉的那些肉還是值得的。
由于從早到晚過得異常充實,根本沒有多少閑的時候,袁緣甚至都忘了上網的事,忘了外面的世界,全部身心都投放在片場和自己的戲份當中,所以感覺日子過得也很快,像莊園那條小河水一樣嘩嘩的。
某天夜裏發生了一個插曲。當時将近12點,袁緣已經在沙發上睡着了,忽然聽到房門被人從外面叩響,先是“篤篤篤”三下,過了片刻又是兩下。聲音不高,但也讓人不能忽視。
誰啊,大半夜的來敲門,不會是要拍夜場戲吧?卧室裏倒還亮着燈,林臻應該還沒睡。
袁緣困得不想動,這個時候裏間卧室的門開了,林臻穿着整齊的便裝走出來,先開了客廳的大燈,再打開房門。
門外站着劇中女看護的扮演者伊娃,似乎剛洗過澡,半濕的栗色頭發垂在弧度飽滿的胸前,身上穿着一件紫紅色的睡裙,露出藕節一樣白嫩的手臂和半截大腿,引得袁緣都禁不住瞧了一眼。
袁緣進組有了一段時間,大概了解到伊娃拍戲四五年,演技還不錯,但可能機緣不大好,一直處于不溫不火的狀态,在二三線徘徊,始終沒能晉升一步紅起來。
林臻站在門內,淡定地問:“伊娃小姐,有什麽事嗎?”
伊娃臉頰泛紅,有些羞答答地望着林臻,舉起手裏的劇本,用仿佛能夠滴出水來的嬌柔聲音低低道:“林教授,明天要拍的這場戲裏我有個地方的情緒老是把握不好,您可以教教我嗎?”
袁緣本來迷迷糊糊,聽到這裏體內的八卦因子霎時騰的一下全部蘇醒,來了來了,這是要上演秉燭夜談,研究“夜光劇本”的戲碼了嗎?
憑心而論,伊娃長得很不錯,美豔豐腴,溫順可人,又這麽主動地投懷送抱,一般男人恐怕很難不動心。
可是,別的男人就算了,如果是林臻,他就覺得很別扭。類似于自己的領地被其他動物觊觎的感覺,令他渾身不舒服,背上的毛都炸了起來。
倘若林臻接受了,要和伊娃醬醬釀釀,那他在這間屋子裏還怎麽呆得下去,還不如到下面去睡籠子。
不,憑什麽他睡籠子,林臻和伊娃睡大床?他要大叫大嚷,把其他人都吵醒,讓大家都沒得睡!
可是這樣一來對林臻也不好,傳出去會影響他的聲譽和工作吧?
正糾結焦躁時,只聽林臻波瀾不興地回答:“不可以,我要睡了,你找其他人教吧。”
說完竟是不管伊娃青紅交錯的臉色,直接關上房門。
袁緣:“……”
太好了,這還差不多!
幸虧林臻經受住了考驗,不然他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林臻轉過身,看了自家手舞足蹈的熊貓一眼,神色微異:“幹什麽,大半夜的這麽興奮,想跟伊娃小姐去對劇本?”
袁緣趕緊把手腳收回來,規規矩矩地躺回沙發,緊緊閉上眼睛,用行動表示我很困,要睡覺,哪裏都不去!
這熊崽子是不是聰明過頭了,有些時候真有點人模人樣的。林臻搖搖頭,關上客廳的燈,進了卧室。
第二天去片場,袁緣還有點擔心伊娃面對林臻的時候會尴尬不自在,影響狀态,結果并沒有。這名女演員還跟以前一樣,溫柔大方,進退有度,看不出一絲別扭。
林臻的神态更加無可挑剔,就像昨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袁緣不得不佩服演員真是一種神奇的生物,戲裏戲外都這麽會拿捏分寸。
《皆大歡喜》這部劇主要是圍繞男主角許惟展開的故事,裏面沒有與之份量相當的女主角,伊娃扮演的女看護就是戲份比較多的女性角色了。
許惟和女看護之間主要是有幾場相互試探、欲拒還迎的暧昧戲。女看護原本以為許惟從大城市回來,英俊多金,還将繼承外公的莊園,想通過戀愛來提升自己的階層,改變命運,因此有意制造與許惟的接觸機會。
哪料到兩人之間剛有些眉目,就被人爆出來莊園易主,許惟也負債累累的消息,女看護覺得自己受到了欺騙,憤而與許惟分手,從此再也沒出現過。
在袁緣看來,伊娃的演技還不錯,但和林臻相比自然是差了一個層次的,她不在私下裏繼續搞什麽小動作就行了。
……
時間進入到十一月底,冬天來了,莊園草木凋零,一片蕭瑟。《皆大歡喜》拍了将近兩個月,故事裏的時間跨度則為十個月,整體拍攝進入尾聲,袁緣還剩最後兩場戲。
前一場是外公在彌留之際向許惟交待遺言,并為自己隐瞞莊園易主的事對外孫鄭重地道歉。許惟這才知道外公以往的一些反常言行的原因所在,無論是生了重病不肯去醫院,還是思想守舊不肯給莊園添置新設備都是因為經濟狀況不允許,有心無力。
許惟守在病床邊,悲恸難言,對外公曾經有的怨言和不解随着淚水全部被沖刷幹淨。
這場生死別離的感情戲對祖孫二人的演技要求很高,袁緣的戲份則很簡單,只用趴在床頭,當作陪伴老人生命中的最後一程,不需做什麽動作。
扮演外公的老演員這場落幕戲發揮得格外好,經過化妝顯得越發形容枯槁,躺在床上流着渾濁的眼淚,顫抖着将一枚家傳古董胸針放在林臻手中,斷斷續續地說:“小惟,外公對不起你……這是唯一能留給你的東西了,你要好好地活着,不管遇到什麽事都不要放棄……外公和外婆會一起保佑你,讓你渡過難關……”
其實外公也察覺到許惟遇到了難處,只是沒有明說而已。
林臻雙目通紅,握緊了老人幹瘦的手,沙啞着聲音道:“外公,您放心,我會好好的。”
袁緣被悲傷的氣氛籠罩着,想起自己已經去世的父母親人,不知不覺也流出眼淚,低低地嗚咽起來。
劇本中對熊貓樂樂是沒有這個要求的,攝影師無意中發現袁緣流淚了,立即機敏地把鏡頭推進,對準他濕漉漉的眼睛,給了他一個特寫。
“Cut,很好!”莫裏斯叫了停,然後不怎麽講究地擤了一把鼻涕,揩在旁邊的門板上。
在場的其他演職人員也被這一場臨終離別的戲感動了,眼睛都有點發紅,有些女孩子還背過身偷偷擦眼淚。
林臻到場邊接過皮特遞來的毛巾擦了把臉,轉頭見自家熊崽子的毛臉上也被淚水打濕了一片,原本心情有些沉郁,頓時又有點好笑,順手給袁緣也擦了擦,說:“只是演戲而已,不用當真。”
袁緣:“嗚嗚。”
他知道是在演戲,可還是被觸動了過去的傷心事,心裏免不了有點難受。
林臻不知道一只熊貓為什麽會表現出近似于人類的情感,只是心裏柔軟下來,又摸摸袁緣的頭,溫言道:“乖,沒事了。”
感受到那只大手的溫度和其中包含的安慰之意,袁緣這才覺得好過一些了。
外公病逝後,莊園要被銀行回收,許惟公司早已倒閉的秘密也被人爆了出來。莊園一片愁雲慘霧,工人紛紛離開,另謀出路。
養牛工覺得不甘心,某天夜裏潛入外公生前的房間,偷走了一些值錢的小物件,包括外公留給許惟的那枚鑲嵌着藍寶石的金質胸針——那是家族的一件古老信物,代代相傳,具有非同一般的意義。
許惟那天處理各種事務累得精疲力盡,晚上睡得很沉。樂樂卻在養牛工逃跑時被驚醒了,于是爬起來去追,許惟被吵醒後也跟着一起追趕。
黑天半夜裏養牛工慌不擇路,跑到了莊園後面的山上,被一人一熊一左一右地堵在懸崖邊上。
養牛工無處可逃,在懸崖上朝許惟聲淚俱下地道歉,說家裏急需用錢,一時糊塗才做了錯事,請許惟原諒自己,不要報警。
許惟念在養牛工在莊園工作多年的份上對其網開一面,在接過對方遞過來的贓物袋子時不料養牛工驟然發難,要将許惟推下懸崖。
緊急關頭樂樂沖了過來,将許惟頂到一邊,混亂中把養牛工推下了懸崖。
之後許惟報警,警方連夜展開搜尋和調查。後來查清事實,養牛工半夜偷竊,被熊貓推落懸崖墜亡,責任自負,許惟不必擔責,而外公被竊的物品和外婆的胸針也失而複得。
這段劇情在半夜發生,要拍夜景,是《皆大歡喜》整部劇裏拍攝難度最大的一場戲之一。不過沖突主要由林臻和養牛工兩名演員來表現,袁緣只需要跟着前後跑跑,到最後沖上去抱着養牛工打兩個滾就行,其他由後期剪輯師來完成。
雖是一場戲,但由于地點發生了數次轉移,所以分成了三個小節來拍。前面兩小節中林臻的表演仍然無可挑剔,只是養牛工的演員狀态不佳,各NG了幾次後才過。
第三節 在懸崖邊上發生,莫裏斯為了追求拍攝效果,真的在半山腰上找了一處斷頭山路,而不是布個景裝裝樣子。
那截斷頭路一邊是不到兩米寬的山梁,另一邊十分陡峭,落差有十幾米,底下是黑黢黢的山谷。寒冬的風在山谷中呼嘯來去,刮得人臉上生疼,讓人心驚膽戰,膽子小一點的演職人員都不敢靠近多看一眼。
莫裏斯事先問了林臻一句,要不要上替身。
林臻否認了,他拍戲十年,基本上從來不用替身,再危險刺激的場面都是自己親自上陣。《皆大歡喜》這段戲雖然有點險,但和他以往的拍攝經歷相比還算不了什麽。
莫裏斯求之不得,影帝不用替身冒險親身演繹當然更有賣點。林臻當初願意接這部戲他就成功了一半,現在則有九成九的把握,自己這部戲一定會取得不錯的成績。
他接着跟養牛工的扮演者耳提面命了一通,拍着對方的肩膀說:“埃德加,你晚飯沒吃飽嗎,前面拍得有氣無力的。打起精神來,最後一場争取一次過,省得要影帝再陪着你返工,我都不好跟人家交待。怎麽樣,你到底行不行?”
埃德加咽了一口口水,羞愧而又緊張地應道:“行!”
為了安全起見,劇組也做了一些防護措施,在山梁兩側各拉了一張網。萬一演員不留神摔下來,也會被防護網接住。
本來最保險的做法是在斷頭路底下也拉網,但這樣做技術要求比較高,難度有點大,《皆大歡喜》無論在人力還是財力上都辦不到,道具師就省掉了這個步驟,懷着僥幸的心理沒聲張。
準備工作完畢,場記打板,拍攝開始。
袁緣和林臻一左一右站在山梁上,扮演養牛工的演員則灰頭土臉地站在一米外的山路盡頭,手裏提着個袋子,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許先生,對不起,我媽突然舊病複發進了醫院,現在急等着錢做手術。我到處跟人借錢還是不夠,一時昏了頭才去偷李老先生的東西……”
許惟念及外公的遭遇,神色微變,動了恻隐之心,沉聲道:“好吧,這次我就不計較了,下不為例。”
“謝謝許先生,我保證再也不做這種昧良心的事了,否則讓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養牛工喜出望外地賭咒發誓,将贓物袋遞了出去。
許惟上前走了兩步,伸手要接。
養牛工突然變了臉,目露兇光,把袋子用力一掄,打中了許惟的肩膀。
許惟踉跄了一下,差點從山梁上掉下去。養牛工不肯罷休,繼續對許惟又踹又踢。
山梁很窄,天又黑,許惟一時難以躲避,被養牛工接連打了幾下,不斷後退到山梁邊緣。
袁緣看得既憤怒又着急,在場邊焦距地來回踱步。
養牛工那袋子為了體現出裝有實物的質感,裏面裝了一堆石塊,沉甸甸的好幾斤重,掄起來呼呼帶風。而養牛工那架勢看起來完全是真打,砸在人身上肯定會很痛。
場外的莫裏斯則激動又興奮,剛才他的訓話起到效果了,埃德加這一段超常發揮,演得很真實。
到了某個合适的點,他揮了下手,袁緣立即按照事先的交待怒吼着沖上前去,如同出柙的老虎一樣氣勢驚人,将養牛工一頭頂翻在地,解救了許惟。
然而他這一下跑得過猛,山梁上有許多碎石子,令他腳下打了個出溜,一下子沒能剎住,直接從斷頭路上沖了出去,落入底下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山谷。
養牛工:“……”
莫裏斯:“……”
在場其他演職人員:“……”
林臻變了臉色,第一個反應過來,朝懸崖下大喊一聲:“林滾滾!”
沒有應答,只有他的回聲和着凜冽的山風在山谷中回蕩。
林臻一時情急,差點跟着往山崖下跳。
莫裏斯趕緊把他拉住:“林教授,您別沖動,這裏有十幾米高呢,太危險了!”
林臻怒道:“你也知道危險?為什麽下面不拉防護網?!”
《皆大歡喜》拍了将近兩個月,在場所有攝制人員還是頭一回看到他發火,不禁同時打了個哆嗦。
不過只是一只熊貓罷了,又不是人,以林大影帝的財力随便都可以買一堆,有必要這麽生氣麽。
“這、這個地方山勢太陡峭,沒辦法拉啊,誰想到林滾滾會沖得那麽快。”莫裏斯吱唔着解釋,大冬天的出了一頭汗,“林教授,您別着急,我馬上派人下去找。林滾滾毛厚肉多,應該不會有事的!”
拜托老天爺千萬不能有事,雖然掉下去的不是林臻,但影帝家的熊貓也不容有失啊!林滾滾進組後像其他演員一樣也是專門簽了安全合同的,萬一有個閃失他也得賠上一筆不小的款子,對于本就捉襟見肘的劇組而言無異于雪上加霜,那可不得了!
因此莫裏斯停了拍攝工作,心急火燎地朝周圍嚷道:“都愣着幹什麽,還不快下去找林滾滾!還有留在酒店裏的,把他們都叫上!”
林臻冷着臉,從燈光師那裏提起一盞照明燈,當先退下山梁,準備親自去找自家熊貓。
其他人看到他的臉色,想勸也不敢勸,雖然不情願,也只得陸陸續續跟在後面往山崖底下走。
已經快12點了,下到山谷的路本就林深草茂崎岖難行,大白天的都少有人從這裏經過,半夜烏漆麻黑更是難走。
林臻一手提燈,另一手撿了根棍子,撥開半人多高的枯草和藤蔓,有些艱難地順着山坡往下。
對于其他人來說,林滾滾只是一只熊貓,但對于他這個養了四年的主人來說,不止。
以前他只是覺得林滾滾可愛,最近幾個月這只熊崽子如同突然間脫胎換骨了一般,變得極其通人性。有時候那家夥聰明得仿佛披着熊貓皮的人,什麽都聽得懂,會迅速地根據指令做出相應的舉動,讓他時常不知不覺就跟它像人一樣對話。
林滾滾貪吃貪玩又調皮,機靈中帶着自以為是的狡黠,時常會跟他裝傻耍賴。不過只要他态度冷淡或者稍微嚴厲一點,那家夥立馬就會乖乖的,無需吩咐第二遍。
他原本并沒有想太多,只以為林滾滾大概是比普通熊貓智商高一點點,加上自己的确教熊有方。直到進組拍《皆大歡喜》,和那只據說從寵物學校精心挑選出來的、有過不少演藝經歷的熊貓樂樂對戲,他才感受到了熊貓和熊貓也是不一樣的。
樂樂也聰明,但和林滾滾相比那就是幼兒園小朋友和大學生的區別,一個動作往往要反複訓練上好幾遍才能勉強完成。他的耐心已經算很好了,也知道對一只動物不能要求太高,但有時候還是會覺得煩躁,然後就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家那只熊崽子。
後來樂樂生病,無法繼續拍戲,劇組需要另找一只熊貓接替,他不假思索就推薦了林滾滾。事實證明他的提議是正确的,林滾滾的表現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所有的戲份幾乎都能一兩次就能完成,讓他省了不少事,也提高了劇組的拍攝效率。
都說最聰明的狗是邊牧,智商相當于人類五六歲的小孩,那林滾滾大概就像七八歲的孩子一樣吧,可以算作是林家的一個成員了。
剛才在山梁上拍養牛工背信棄義出手偷襲、自己身陷危機的那場戲,他的眼角餘光注意到了林滾滾在場邊不安地來回踱步,神态舉動間盡是對自己的擔憂。之後林滾滾按照劇情需要沖過來時用力過猛,一頭從山崖上摔了下去,那只熊崽子是真的想救自己,過于擔心他的安危,以至于失了分寸,判斷失誤,才犯了這個致命的錯誤。
這種情況下他怎麽能不去找它救它呢?萬一林滾滾有個好歹,他一定會遺憾很久。
……
過了半個小時,林臻把劇組其他人抛在身後,第一個進入山谷。即将到達剛才拍戲的斷頭山梁的正下方,他一邊走一邊舉着照明燈上上下下仔細查看,并不斷喊着林滾滾的名字。
林臻已經做好了看到林滾滾血肉模糊身受重傷的心理準備。懸崖落差有十幾米,相當于五六層樓的高度,一般這麽高掉下來都會兇多吉少,但山谷中植被繁茂,樹冠密集,或許可以承托緩沖一下,讓林滾滾不至于當場墜亡。然而他找了半天,都沒有看到林滾滾。
一片靜谧中,林臻聽到了流水的嘩嘩聲,立即拔開前方密密叢叢的一片灌木,不顧自己身上被荊棘劃了數道。片刻後他發現密林中藏着一條河,大約三四米寬,水流有點急,莊園裏的那條小河應該就是從這裏流出去的。
河裏和岸邊都沒見到林滾滾的影子,多半是順水漂出去了,林臻立即沿着河岸向下尋找。
又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了一個多小時,前面出現了一道S形的河彎,河水變淺,流速也緩了許多。林臻忽然看到淺灘上似乎趴着個東西,白花花的一團,心中不由一喜,立即提着照明燈大步走上前去。
然而到了近前,看清那團東西的模樣後,林臻卻吃了一驚,那不是林滾滾,而是一個男人,渾身赤、裸,側卧在河灘上,雙目緊閉,不知死活。
半夜三更,在深山密林裏看到這一幕,一般人都會吓得不輕。但林臻不是一般人,最初的驚駭過後,他很快就鎮定下來。
林臻不信鬼神,這人不知道是進山游玩不慎遇險,還是被人加害丢棄在此處,當務之急是确定他是否還活着,然後打電話報警。
人命關天,林滾滾只能等下再找了。
林臻蹲下來,把照明燈拿近了一些,發現這人非常年輕,還是個少年,約摸十七八歲,體形還沒完全長開,身體纖細,五官十分俊秀。
而且少年生着一頭黑發,看長相似乎和他一樣是黃種人。
幸運的是少年單薄的胸膛仍在微微起伏,顯然還有一線生機,只是在冰冷的河水裏泡着,臉色凍得有點發青。
林臻把少年從水裏抱出來,放在岸邊的草地上,然後脫下自己的風衣蓋在少年身上,拍拍他的肩膀嘗試将對方喚醒:“喂,小夥子,醒醒。”
少年沒睜眼睛,手腳痙攣似的動了動,模糊地呓語道:“不要打他……許惟……”
林臻一怔,懷疑自己聽錯了,或者少年說的是一個類似發音的詞語,于是問:“你說什麽,許惟?你認識一個叫許惟的人?”
少年還是沒醒,只本能地用纖細發白的手指抓住風衣一角,一條腿不正常地曲起一個弧度,顫抖着說:“好痛啊,林臻……”
這下林臻可以确定了,少年說的人就是自己。但《皆大歡喜》從開拍到現在,他從來都沒見過這個半大的男孩,難道是住在莊園附近的孩子,曾經看過自己拍戲?
眼下少年雖然沒有生命危險,但處于半昏迷狀态中,神智不清,不好繼續追問下去,林臻就小心地再次把人抱起來,準備出山送去醫院。
可是林滾滾怎麽辦?
林臻猶豫了兩秒,又大聲喊道:“林滾滾!”
仍然聽不到熊貓的叫聲,不過幾十米開外處傳來耳熟的人聲,劇組的人過來了。
林臻打算把少年交給其他人照顧,自己繼續找林滾滾。
就在這個時候,被他抱在懷裏的少年突然打了個挺,嘴裏發出一個音節:“在!”
什麽在?在什麽?林臻疑惑地低下頭,發現之前自己漏了個細節,少年的黑發中間還藏着一對黑乎乎的毛耳朵,看上去十分眼熟。
奇怪,這是戴着頭箍嗎?但質感十分逼真,也沒看到底下連着發圈,像長在腦袋上一樣。
他正想伸手捏一捏,接着靈異的事情發生了。
一陣淡淡的白光閃過,手裏驀然一沉,林臻差點沒站穩摔一跤,随後眼睜睜地看着懷裏的清瘦少年變成了毛色黑白相間、渾身圓乎乎的大熊貓,那模樣不是林滾滾是誰!
林臻:“……………………”
他活了将近三十年,足跡遍布全星系,見識過無數離奇特別的景象,但那些加起來都比不上眼前剛剛發生的一幕,令他的世界觀和人生觀都産生了極大的震動。
實在太不可思議了,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吸到了山林裏的瘴氣,産生了幻覺。
這就是林滾滾特別聰明的原因嗎,因為它成精了,可以變成人了?它什麽時候成精的?是一出生就發生了基因突變,還是最近幾個月才修煉成功的?它在今天以前也變身過嗎?為什麽他和安德魯巴特他們從來沒有發現過,而林滾滾也不告訴他這個主人?
無數問題紛至沓來,充斥着林臻的腦海,他在人生中頭一次感到困惑無措。
“林教授,您找到林滾滾了啊,太好了!”
“林滾滾是吉人,不是,吉熊自有天相啊!”
“有人說主人和寵物之間有某種特殊的聯系,果然如此!”
劇組的人大呼小叫着跑上前來,莫裏斯見林臻渾身僵硬地站在河灘邊,如同泥塑木偶般抱着自家熊貓,臉上的表情罕見的有些空洞茫然,心頓時又提了起來:“林教授,怎麽了,林滾滾……死了嗎?”
林臻回過神來,心情異常複雜地說:“沒有。”
沒死就好,自己不用負太大的責任了!莫裏斯松了一大口氣,忙道:“林滾滾受傷了吧,那趕緊送到醫院去,離莊園不遠的地方就有個醫療站!”
林臻沒有馬上動作,在原地靜靜站了三秒鐘,然後才邁步向前走。
短短一個瞬間,他決定了,先不把剛才發生的驚人一幕告訴其他人。何況林滾滾現在是熊貓,他說了也沒人會相信,只會以為他腦子出問題了。
還是先去醫院吧,靜觀其變。兵來将擋,水來土掩,等下次林滾滾變成人了再說。
到了醫療站,醫生給林滾滾做了個全身性的檢查,得出結論是右腿粉碎性骨折,有點嗆水,頭部受到了一定的沖擊,導致暫時性的休克。好在問題都不是很嚴重,今天晚一點會醒,右腿用骨骼治療儀處理兩天後養十天半個月就能好。
期間林臻就在旁邊,密切地注意自家熊貓的情況。不過林滾滾一直昏迷不醒,沒再變成人。
女醫生做完B超給林滾滾配藥的時候,林臻試探着問道:“醫生,我家熊貓體內沒有什麽別的異常狀況嗎?”
年輕的女醫生頭一回跟影帝近距離接觸,心裏十分激動,但仍然專業地回答:“就剛才的檢查來看沒有。不過我們這裏是給人看病的,還有的采樣标本要送到專門的寵物醫院去分析,結果要晚一點才能拿到,但應該不會有什麽大問題,您不必太擔心。”
林臻點頭:“好的,謝謝。”
他給林滾滾開了一間條件最好的VIP病房,在床邊一直陪到下午四五點。由于從昨天到現在兩天一夜都沒合過眼,實在有些困乏,身上的衣服也髒了,于是就回酒店洗漱休息,讓助理皮特替他陪護,有任何問題随時給他消息。
……
痛啊,好痛!怎麽會這麽痛?
袁緣只覺渾身難受,腿上尤其火辣辣的疼得鑽心,一個激靈猛地睜開眼睛。
皮特坐在床邊,見狀便道:“林滾滾,你醒啦。”
袁緣擡頭看了一圈,自己躺在一個小房間的單人床上,左前爪上挂着點滴,右腿上裹着一臺白色的儀器,像根大棒槌一樣,鼻端充斥着一股藥味。
這是在醫院嗎?他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皮特見他左右張望,一臉懵然的樣子,不由笑道:“你忘了嗎?昨天晚上拍戲的時候,你不小心從山崖上掉下來了。還好下面有條河,不是硬石頭,你又毛厚肉多,順着河水沖出了一裏地。醫生說你沒出大問題,只是嗆了點水,右腿骨折,治療半個月就好了。”
皮特知道這只熊貓看着憨,實際上很聰明,林臻時常像對人一樣跟它說話,久而久之他也習慣了。
噢,對,是這麽回事!
袁緣想起來了,昨晚在山梁上拍一段激烈沖突的夜戲,他見養牛工忘恩負義,壓着許惟一個勁地打,心裏又氣又急,結果撲過去救許惟的時候動作過猛,一頭從懸崖上栽了下去。
下落的過程中他害怕極了,心裏十分絕望,想着完了完了這回死定了,他還沒有活夠呢!能夠從熊貓變成人以後還沒有好好享受過幾天人生呢!
或許是老天爺聽到了他不甘的吶喊,居然沒讓他摔死,而是掉進了河裏,死裏逃生躲過一劫,真是謝天謝地。
拍個戲居然這麽危險,袁緣以前從來沒想過。當時他也是一時激憤,太沖動了,忘了是在拍戲,只想去救許惟……不對,是林臻,林臻呢?
皮特在病床邊陪着他,林臻去哪裏了?忙着拍後面的戲份,顧不上來醫院看他這只熊貓嗎?
袁緣一時滿心不是滋味,垂頭喪氣地倒在病床上,扯到了輸液的管子,爪子上霎時傳來一陣刺痛。
“哎,你別亂動,當心把針頭扯掉了!”皮特連忙擡手制止他,“你想找林先生是吧?他昨晚親自下到懸崖底下,找了你好久,是第一個在河邊發現你的。後來把你送到醫院後又陪了你大半天,快到五點鐘才回酒店休息,讓我在這裏看着你。”
窗外黑漆漆的,牆上的電子鐘顯示是晚上十點,距離事發已經過去整整24個小時了。
袁緣一下子又高興起來,剛才還黯淡的眼睛刷的就亮了,但還有點不敢相信,真的嗎?林臻真的這麽在乎他嗎?
皮特看着那雙亮晶晶充滿期待的熊貓眼,不知怎麽的就理解了他的意思,便道:“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