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撞衫 這是個陷阱
薛貴妃身上所穿,是翡翠繁紗裙,世間僅此一件,層層疊疊,宛若綠雲,映襯得皮膚格外白皙。
她對今日的妝容打扮無一不滿意。——當然,前提是沒有看到眼前這個女子。
少女才十六七歲年紀,雪肌無瑕,容顏嬌媚,簡簡單單一身綠裙,已奪去全場光彩。即便是自己容顏最盛時,恐怕也難以望其項背。
薛貴妃在後宮十多年,一直豔冠群芳。無數宮人争相模仿她的妝容,但她有一個忌諱:絕對不允許與她穿同樣衣服的人出現在她的視線,因此她所有衣衫首飾皆是獨一無二。
其實這次只是顏色一樣,款式并不相同。若在平時,薛貴妃大概會笑對方東施效颦,但今天這情況,她無法容忍。
怎麽能有人穿同樣顏色還美過她呢?
冷笑一聲,薛貴妃慢悠悠道:“皇上,臣妾來遲了。不知道那位美人是誰?”
說着用手指向沈纖纖。
話音落地,殿內一片安靜,衆人的目光齊齊看向沈纖纖,悄悄為其捏一把汗。
四皇子欲開口說話,卻見身側的大皇兄沖他暗暗搖頭示意,只得繃緊了唇。
皇帝也有點頭疼,這能怎麽介紹?
略一思忖,他含糊回答:“愛妃不識,那是兖州沈家女。”
“原來是她呀。”薛貴妃說話語速極慢,她款款落座,姿态随意,“本宮聽聞,沈氏女容顏姣美,冠絕天下。今日一見,果真不俗。來,上前來給本宮敬一盞酒。本宮就喜歡看美人。”
她口中說着“喜歡”,可眼裏的冷意已毫不掩飾。
沈纖纖心內叫苦,怎麽這位娘娘,偏偏就在晉王不在時發難?
薛貴妃甫一出現,就成了殿內的焦點,仿佛小公主的滿月宴一下子變成了她的私人宴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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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淑妃雙眉微蹙,抱緊了懷中的嬰兒。
沈纖纖只盼着晉王早早歸來,然而薛貴妃已然不耐,冷聲道:“怎麽?本宮說的話,沒人聽了是不是?”
皇帝按一按眉心,低聲提醒:“愛妃,那是小九帶來的,你注意一點,別太過了。”
這寵妃什麽性子,皇帝心裏還是有數的。但她容貌美麗,又是颍川侯之妹。只要大面上過得去,他也樂意縱容她的小性子。
近段時日因為魏淑妃生女,皇帝賞賜多,薛貴妃心裏不滿已積攢了不少。如今遇見一個發洩口,又豈能放過?
“皇上放心,臣妾心裏有數。”
權勢壓人,沈纖纖無法,只得擎了酒杯上前施禮:“請貴妃娘娘安。”
薛貴妃伸手作勢欲接,卻在接住的那一瞬,将整盞酒結結實實倒在了沈纖纖的衣衫上。
酒盞骨碌碌落地,壓在綠色的裙角。
“真是對不住,本宮手滑了。”薛貴妃佯嘆一聲,高高在上,“只好委屈沈小姐去換一身衣衫了。”
沈纖纖雙目微阖,深吸一口氣,自我安慰,還好,只是讓換衣裳而已。
她先前聽人說,薛貴妃深得聖寵,飛揚跋扈。故意弄濕她的衣服、逼迫她換掉,已經比她想象中好多了。誰讓她出身寒微,且靠山并不在跟前呢?
然而這種逼迫,誰又能完全坦然接受?
沈纖纖心內慶幸與委屈交織,低低地應道:“是。”
皇帝蹙眉,揮一揮手:“來人,帶她去換身衣服。”
一旁的魏淑妃神色溫和,連忙吩咐身後宮人:“愣着幹什麽呀?還不快去?”
立刻有宮人上前,引領着沈纖纖離開瑤光殿,先去更衣。
薛貴妃環顧四周,故作驚詫地問:“怎麽不繼續了?”
短暫的安靜後,殿內再次熱鬧起來,仿佛剛才的小插曲根本不曾發生一樣。
四皇子重重嘆息一聲,而大皇子則連飲好幾杯酒。
此時,一輪明月挂在天空,映着天上點點繁星。偶爾有微風吹過,帶來陣陣涼意。
夏日衣衫單薄,濕衣沾身更是難受。
沈纖纖一步一步跟在宮人身後,肩頭冰涼,心裏更涼。
果然天下根本沒有真正容易的事情。有晉王在跟前還好,他若不在,以她的身份,還真是難以保全自身。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他,她又何須面對這些?
沈纖纖跟在宮人身後,小聲問:“不知這位姐姐要帶我去哪裏換衣服?”
宮女腳步微頓,笑問:“姑娘自己帶衣服了嗎?”
“沒有。”沈纖纖搖一搖頭。
哪有進宮赴宴還帶衣服的?連個随從都不能帶,總不好一路抱着。
“是啊。”宮女聲音溫柔,“所以只有将奴婢沒上過身的衣服暫時借給姑娘穿了。”
沈纖纖聞言點頭:“如此便多謝姐姐了。”
宮女笑着搖一搖頭:“區區小事,不必道謝。姑娘不在宮裏,有所不知。貴妃娘娘一向不允許有人與她衣衫相類,連我們娘娘平時也要避其鋒芒。”
事關宮闱內事,沈纖纖不便評價,當作不曾聽見。她只暗暗想着,也不知晉王回到瑤光殿中,不見了她,會做出什麽反應?
事實上,她剛離開不到半刻鐘,晉王就已回到殿內。
他第一眼看去的就是沈纖纖所在的方位,卻不見佳人芳蹤。
蕭晟眉心微蹙,耳畔只聽得皇帝問道:“小九折柳回來了?快來點額吧。”
宮女捧着銀盆,半跪在魏淑妃旁邊。
蕭晟随意用柳枝輕蘸了一下盆中水,枝頭輕點嬰孩額間。
一旁的司禮官高聲唱着:“禮成。”
下一步是随喜,需要在場親戚年紀由高到低,輪番為嬰孩添福。
當下就有大長公主出列上前,含笑盈盈。
而晉王卻沉聲問:“皇兄,不知我的人去哪裏了?”
他也不問旁人,直接問皇帝。
皇帝神色如常:“啊,你說那個沈小姐。她不小心弄濕了衣衫,宮女帶她去更衣了。”
蕭晟第一反應便是不可能。弄濕衣衫?她哪有那般蠢笨?但視線偶然掠過一旁身着綠裙的薛貴妃,電光火石之間,他仿佛明白了什麽。
他冷眸微眯:“是麽?那還真是不小心了。”
薛貴妃咯咯一笑,嬌俏極了:“那倒也不全是,是本宮心性窄,見不得旁人跟自己衣裳一樣。所以只好委屈沈小姐了。王爺不會怪本宮吧?”
晉王哂笑,語調微涼:“原來貴妃娘娘也知道自己心性狹窄。”
也就是剛才他不在,欺她身後無人。
一想到小姑娘可憐巴巴,被逼着更衣,晉王面容冷冷地繃了起來。
打她的臉,無疑就是在削他的面子。
薛貴妃笑意頓消,她可以自嘲心性窄,但晉王一個大男人怎麽能贊同附和還着重強調?不應該禮貌性地退一步把責任攬到自家人身上嗎?
大好的日子,皇帝不想橫生枝節,匆忙打圓場:“算了,也不是什麽大事,這次委屈了她,待會兒朕賜她幾匹綢緞、一些金銀也就是了。”
蕭晟并不順着這臺階下:“晉王府難道缺這幾匹綢緞麽?”
“小九不要胡鬧。你先回座位去,讓她去換身衣裳而已,很快就回來了,又沒真的難為她。”皇帝微微蹙眉,“你今天把她帶過來,朕還沒說什麽呢。”
說着皇帝又吩咐一臉尴尬的旁人:“繼續繼續,輪到誰了?”
“随喜”還在進行,薛貴妃拽一下皇帝的衣袖,表達不滿:“皇上,你看晉王他……”
皇帝溫聲安撫:“唉,這件事你也有錯,方才完全可以說是要賞賜她新衣,顧全彼此顏面的嘛。”
——當然,他之所以不曾阻止,是對小九和薛家鬧些小矛盾樂見其成。對于皇帝而言,權臣和睦可要比不和,更讓他頭疼得多。
輪到大皇子添福時,卻不見他的蹤影。
皇帝皺眉:“他人呢?”
四皇子連忙說明:“回父皇,大皇兄方才多飲了幾杯酒,恐禦前失儀,就出去吹風醒酒了。”
“也不看看今晚是什麽場合,竟然能喝多!”皇帝擺一擺手,“算了,先不管他。”
“是。”四皇子也心下不解。大皇兄酒量一向很好,今天不知怎麽回事,沒飲幾杯就醉了。還好父皇并未怪罪。
對于瑤光殿內發生的事情,沈纖纖不得而知。她只感覺自己随着宮人越走越遠,莫名的有些不安。
“姐姐,我們到底要去哪裏換衣服?如果實在太遠,我不換了,可以等衣服自己幹。”
晉王這會兒應該也回瑤光殿了。她就算還穿着這身衣裳,有他護着,薛貴妃也不能真的把她怎麽樣吧。
“這怎麽行?皇上都讓你更衣了,你就這樣回去,豈不是抗旨?這就到了。”宮人應着,在一處偏殿前停下,柔聲解釋,“我們這種下等人,住的地方難免偏遠一些,姑娘莫怪。”
她率先進去,不多時快步而出,将手中衣服遞給沈纖纖:“姑娘自己換吧,奴婢在門口等你。”
就着偏殿外檐下燈光,沈纖纖見這衣衫顏色沉重,并不好看。但這種時候,也只好湊合着穿了。
她接過衣衫,剛走進偏殿,就聽得“啪嗒”一聲,竟是有人自她身後快速鎖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