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醒了 晉王醒了
晉王的婚事決定得倉促, 但皇帝并不想太過委屈了這個胞弟。
他下诏令禮部承辦此事,又命人将嫁妝、婚服直接送到昌平侯府。——沈氏出身太低,恐怕也拿不出像樣的東西。
昌平侯無奈, 只得數次請沈纖纖過府備嫁。
既然已應承下來,總要給皇帝、給晉王幾分面子。
沈纖纖以要照顧晉王為由婉拒了好幾次,眼看着王爺沒有醒過來的跡象, 侯府那邊又一遍一遍地派人來催。她只得在大婚前一夜, 幫蕭晟喂藥之後, 才悄悄坐上昌平侯府前來接人的馬車。
福伯等人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 頗為感動。
俗話說,患難見真情。王爺肯對沈姑娘舍命相護,沈姑娘也沒辜負了王爺的情意。
若說他一開始還對沈纖纖有些微詞,那麽現在也基本從心底接受了這個未來的女主人。
盼只盼王爺能早些醒來,那才叫皆大歡喜。
昌平侯府距離晉王府有一段距離。
沈纖纖坐在馬車裏, 掀開車簾的一角,映入眼簾的是沉沉夜色以及随行侍衛。
事情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她要抽身,顯然已來不及。
她索性将心一橫, 罷罷罷, 反正這是皇帝下的旨,她推拒不得。若将來晉王蘇醒, 追究此事,也怪不到她頭上去。
屆時或是兩人找借口和離, 或是請他想法子安排她假死脫身。總歸還有出路,又何必因此而頭疼呢?
想通此中關節後,沈纖纖一掃連日來的心頭陰霾,頓時輕松不少。
馬車終于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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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平侯府門口懸挂着的燈籠傾灑下暖紅色的光, 照得侯府門口一片亮堂。
沈纖纖剛跳下馬車,就有一個打扮體面的嬷嬷迎了上來。
“小姐可算是回來了,郡主這兩天一直念叨着你。”
繼而她又輕嘆一聲,不着痕跡地打量着沈纖纖:“可惜郡主這兩日身上不好,已經先歇下了,只能命我來等小姐。”
沈纖纖禮貌性地點一點頭:“麻煩你了,不知嬷嬷怎麽稱呼?”
“……啊。”嬷嬷回過神,歉然一笑,“老身姓嚴。小姐生的好看,都把老婆子給看愣住了……”
這種話沈纖纖不是第一次聽到,只輕笑一笑:“嚴嬷嬷取笑我呢。既是郡主已經歇下,那我今晚就不用去拜見了吧?”
“明日再見也是一樣的。”嚴嬷嬷領着沈纖纖,邊走邊道,“咱們家的兩位公子都不在京中,府上只有郡主和侯爺夫妻倆。如今多了個小姐承歡膝下,郡主也歡喜。”
要不是昨天在皇宮裏與栖霞郡主打過交道,沈纖纖或許還能相信嚴嬷嬷這番誠摯的話語。
此時聽對方睜眼說瞎話,沈纖纖只是乖巧一笑,表示知曉,別的也不多提。
對于栖霞郡主不喜歡她這件事,沈纖纖很能理解。莫名其妙被皇帝下令收人做義女,心裏不樂意,實在太正常了。
如果不是聖旨壓着,她自己也不願意的。
嚴嬷嬷帶沈纖纖進了一個精致的院落:“小姐将就着歇息一晚,明天早起還有得忙呢。有什麽吩咐,只管小梅和小菊去做。”
“好的,辛苦嚴嬷嬷了。”
“小姐這話真是折煞老婆子了。”嚴嬷嬷笑得燦爛,又叮囑幾句後,才轉身離去。
她并未直接回房,而是去了“早已歇下”的栖霞郡主的住處。
栖霞郡主正在剪燭花,聽嚴嬷嬷進來,頭也不擡,緩緩問道:“安排好了?”
嚴嬷嬷行禮回複,帶着笑意:“安排好了。”停頓一下,她又評價幾句:“倒是個可人疼的孩子,看着規規矩矩的,人也通禮數。當然,最主要還是生的好,老身瞧着頗有幾分夫人當年的風采。”
她是栖霞郡主還未記事時就陪在身邊的老人了,年紀大、資格老,說話有時也不太顧忌。
然而一聽到這話,栖霞郡主頓時沉了臉,“噌”的一下将小銀剪扣在桌上:“嬷嬷這話說的好沒道理!她什麽身份,也配與我母親放在一處比較?”
嚴嬷嬷口中的夫人指的是栖霞郡主的生母。
栖霞郡主一生下來就沒了母親,兩個月大時,父親又戰死。她父母緣淺薄,但也聽人提過,知道生母風華絕代,前朝滅亡後被賜給了她的父親,生她時因難産而死,那年才剛滿十八歲。
嚴嬷嬷見她動怒,自悔失言,忙賠笑道:“是老婆子說錯話了。郡主莫怪,只是在燈下瞧着模樣、身段,有那麽一些相像。真細論起來,她跟夫人差得遠呢。”
其實栖霞郡主的生母究竟是什麽模樣,嚴嬷嬷已經記不清了。畢竟佳人故去五十餘年,她只記得那才是真正的天人之姿。可惜紅顏薄命,唯一的女兒也沒能繼承幾分她的美貌。
栖霞郡主緩和了臉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好了,不說這些了,時候不早了,嬷嬷快去休息吧。”
“是。”嚴嬷嬷施禮告退,緩行幾步後,又想起一事,“郡主,閨房之事,用不用教……”
栖霞郡主輕輕捏了捏眉心,壓下心頭的燥郁:“真當我是她親娘呢,連這種事都要我教?明日在箱底壓一本冊子就行。再說,晉王什麽時候能醒都不一定,還閨房之事?”
嚴嬷嬷讪讪一笑,退了出去。
一想到自己奉旨新收的這個義女,栖霞郡主就覺得一陣心梗。
算了,等她明日從府中出嫁,以後不再來往就是。
這一晚,沈纖纖睡得并不踏實。
次日天不亮,她就被叫醒了。
梳頭娘子和妝娘是宮裏陳皇後派來的,給新娘子的梳妝,并不假手于昌平侯府的人。
沈纖纖坐在桌前任人擺弄,不停地聽到誇贊聲:
“王妃頭發真好,又黑又厚,黑綢緞似的。”
“王妃的肌膚真好……”
……
沈纖纖聽她們左一聲“王妃”,右一聲“王妃”,心情格外複雜。
今日之後,她就要變成晉王妃了,就當是從現在開始适應吧。
王爺的婚禮極為繁瑣,但因為他昏迷不醒,禮官适當減少了一部分步驟。
迎親的是禮部官員以及王府長史。踢轎門之類的,也由旁人代勞了。
甚至連拜堂,都是由晉王的異母妹妹華陽長公主代替。
不過對于頂着紅蓋頭的沈纖纖而言,跟誰拜天地不是拜呢?
作為新婚夫婦的婚房,晉王的房間被稍微裝飾了一番。
原本素雅的床幔,換成了大紅色的百子千孫帳。窗紙上也貼着喜慶的“囍”字窗花。不遠處的桌上,兒臂粗細的龍鳳喜燭剛剛點燃。
華陽長公主用喜秤幫新娘子掀掉了紅蓋頭,微微含笑:“嫂嫂。”
沈纖纖擡眸,回之一笑:“長公主。”
但她心裏卻笑不出來,從今天起,她就是這位長公主的嫂嫂了呢。
——雖然不知道會做多久。
新房內還站着榮安縣主尤鳳儀以及幾個皇子公主。
京城習俗,在新婚當晚,新郎的晚輩子侄會在新房中向新人送上祝福,稱之為“暖房”。
皇帝看重晉王,雖然是沖喜,但也不想太委屈他。因此就打發兒女們前來。
在四皇子的催促下,居長的大皇子終于上前施禮,目不斜視:“願皇叔、皇嬸,幸福恩愛,平安喜樂。”
沈纖纖道一聲多謝,示意喜婆子奉上喜封。
大皇子遲疑着接過,眼睑垂下,遮住眸中情緒。
接着是容貌極美、宛若女子的二皇子。他只淡淡地說上一句:“百年好合。”
三皇子不在,四皇子則誠懇的多:“願皇叔早些康複。”想了想,他又補充一句:“兒女雙全、不、兒孫滿堂。”
間或有一兩聲輕笑響起。
幾個小公主也紛紛說一些吉利話。
沈纖纖的心情不自覺放松了不少。
然而,這難得的一點好心情被榮安縣主打斷。
尤鳳儀一臉憤憤不平:“要不是你,小舅舅怎麽會躺在這裏?魏家也不會遭禍。”
她連續幾日都被母親元嘉長公主拘着,不能出門。直到今天,晉王大婚,她才得以出來。看到小舅舅昏迷不醒,而害他如此的罪魁禍首卻風風光光做晉王妃,她真的氣壞了。
沈纖纖柳眉輕挑,淡淡地問:“所以你就這樣跟你舅母說話?”
魏家遭禍是罪有應得,怎麽能怪她?怪她沒有乖乖被魏家殺死,從而連累了晉王嗎?
“你……”尤鳳儀氣急,心想,你算哪門子舅母?不對,現在不能這麽說了。畢竟是皇帝舅舅賜的婚。
“我怎麽了?我難道不是你舅母?不是皇上欽封的晉王妃?魏家遭禍,是他們行事不當,皇上才下旨懲罰,莫非你是在質疑皇上的決定?”沈纖纖放緩了語速,擺出一個好心長輩的姿态,“你年紀還小,又是晚輩。這話對着舅母說,舅母可以不跟你計較。但要是傳到皇上的耳中,可就不好了。”
這一刻,她感覺晉王妃這個身份,在教訓人時還挺有用。
尤鳳儀氣得臉頰通紅,卻偏偏反駁不得。
大皇子皺眉輕斥尤家表妹:“不得對晉王妃無禮。”
沈纖纖大度一笑,溫柔極了:“算了,我畢竟是長輩,又怎會與她計較?”
果然,尤鳳儀不止臉頰,連眼睛都有些發紅了。
大皇子暗暗點頭,唇角不自覺微微翹起,心想,沈姑娘說的極是。
細想起來,她面對任何敵意,似乎都能從容應對。
畢竟晉王現下情況特殊,衆人也不便久留。各自說上幾句祝福話後,就被喜婆請了出去。
先時還有些熱鬧的洞房,立刻安靜下來。
沈纖纖在丫鬟的幫助下,除去頭上鳳冠,換回自己衣衫,又洗手淨面。
一通折騰下來,仿佛她今天只是唱了出大戲。但房內的布置提醒着她,這一切都是真的。
她的确已奉旨嫁給晉王,成了晉王妃。
——盡管晉王自己還不知情。
晉王妃沈纖纖,在她的新婚當夜,幫晉王蕭晟喂藥後,在長榻上睡了一晚。
次日清早丫鬟幫她梳頭時,發髻選的是時下婦人最常梳的淩雲髻。
“王妃可還滿意?”
沈纖纖看一眼湊到跟前的鏡子:“滿意。”
能不滿意嗎?不滿意也不能再換成姑娘發式。
“京城裏大戶人家的夫人都愛淩雲髻,可誰都及不上咱們王妃好看。”
這小丫鬟是福伯新派給王妃的,名叫忍冬,手腳麻利,說話也甜。
跟初一完全不同。
說到初一,她中短箭的毒後,祛毒療傷,也昏迷了幾天,近來才漸漸恢複一些。
晉王大婚後的第二日,初一帶傷跪在沈纖纖面前:“初一失職,保護不力,致使王爺重傷。請王妃降罰。”
她右肩的傷口處猶自有血跡滲出,臉色慘白,嘴唇幹裂。
沈纖纖想到那天她拼命殺敵的情形,又哪忍心過多苛責?
于是,她輕聲道:“說什麽降罰不降罰?你先好好養傷吧。”
“身為暗衛,保護不利,就是失職。請王妃降罰。”初一仍跪伏于地,額頭抵着地面。
沈纖纖略一思忖:“這樣吧,你既是王爺的暗衛,獎罰也應該由王爺決定。等王爺醒來,再說此事可好?”
初一沉默不語。
一旁的福伯輕咳一聲:“王妃說的有理,等王爺醒來再處置也不遲。”
初一思索了一下,緩緩站起身。
沈纖纖感覺自己這個晉王妃比較虛,也做好了随時讓位的準備。
因此當管家福伯向她請示府中內務時,她并不多拿主意,只微微一笑,神情略帶悵然:“一切循舊例就好,不必事事問我。九郎現在還昏迷不醒,我想抽出更多的時間來陪着他,照顧他。”
福伯沉默了一瞬,愈發感動。
王妃不戀權柄,一心記挂王爺,果真重情重義。
當晚,重情重義的晉王妃繼續給晉王喂藥。
這些日子下來,她已習以為常。漱口過後,含一口藥湊到晉王唇邊。用嘴分開他的唇,用舌尖撬開他的牙關,再将藥度進去。
小丫鬟忍冬在旁邊看得面紅耳赤。明知道是在喂藥,可仍看得心髒怦怦直跳,臉頰也一陣發燙。
沈纖纖又含一口藥,走到跟前,低下頭,唇瓣摩挲,緩緩分開蕭晟的嘴唇。剛一伸舌尖,眼角的餘光卻不期然對上一雙黝黑的眼睛,近在咫尺。
晉王醒了?!
沈纖纖腦海空白了一瞬,喜悅瞬間湧上心頭。她無意識吞咽了一下,竟将含在口中的湯藥不小心咽了下去。
苦澀的滋味彌漫在口中。但這會兒她顧不得這些,迅速擡頭:“你可算是醒了。”
随即她心內又生出濃濃的尴尬,有心想解釋一下:“我這其實是在幫你喂藥。”
并沒有想趁你昏迷占你便宜的意思。
還有成婚的事……
然而下一瞬,她卻聽到晉王問:“你是誰?本王怎麽會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