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哄人 哄人手段多的是
蕭晟一怔, 微抿嘴唇,心想:原來是氣話。她的氣性還挺大。
見王妃及時認錯,态度良好, 福伯的不滿稍微淡去一些。
他定一定神,溫言勸導:“王妃,不要怪老奴僭越, 只是這事你确實做的不太地道。是, 王爺不記得你了, 你心裏難過。這大家都能理解, 但你也不能說這種氣話啊。你也不想想,王爺是因為誰才會孤身犯險、受傷失憶?他要是對你沒有情意,會為你這麽拼命?”
這番話說的有理有據,要不是她記憶不差,清楚記得自己和蕭晟之間的種種過往。沈纖纖幾乎都要信以為真了。
晉王救她, 是為義氣,是為承諾。但他們兩人真的不是愛侶啊。
可偏偏其中內情, 又不能說與外人聽。
沈纖纖心內欲哭無淚,卻不得不作出一副虛心受教的模樣。她微微一笑, 甚是誠懇:“是, 福伯你說的對,此事是我不好, 以後再不這樣了。”
“這才對嘛。”福伯嘆一口氣,繼而又看向晉王, 語重心長,“王爺,聽老奴一句勸。你別怪王妃,她心裏也苦。你們倆人之前感情那麽深厚, 你說你一下子就不記得了,還對她冷冷淡淡的。她一時之間,怎麽接受得了?”
起初對于這個王妃,福伯只知道是王爺的心上人,日常伺候,從未有一絲怠慢。王爺因王妃而受傷時,他也曾暗自怨怪遷怒。但是王妃連日來在病榻之前照顧,謹慎細心。又有皇帝下旨賜婚,名正言順。他內心深處,已漸漸接受了這個王妃。
王爺今年二十三歲,難得見他對一女子上心,而且這女子還成了他明媒正娶的夫人。
福伯作為跟随晉王多年的老人,由衷地希望他們夫妻可以恩愛和睦,早育麟兒。
短短片刻之間,蕭晟的心情經歷了幾起幾落。也就是說,他們确實感情深厚,而她因為他在失憶之後态度冷淡,才會負氣否定兩人感情?
她竟如此感情用事,真是麻煩。
可這麻煩,又是二十三歲的他,自己招惹的。
他總不能因為不記得了,就不承認。
蕭晟喉結滾動了兩下,稍一沉吟,緩緩說道:“福伯盡管放心,本王心裏有數,知道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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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已打定主意,該擔的責任自會擔起,絕不做負心薄幸之徒。
福伯面露欣慰之色:“這就好,這就好。”
沈纖纖臉上仍保持着得體的微笑,心裏叫苦不疊。
好什麽呀?若沒有福伯橫插一腳,說不定她已經把真相和盤托出了。
“那,老奴就不打擾你們了。”福伯笑笑,“王爺用了藥,就跟王妃早點安歇吧,老奴告退。”
沈纖纖笑得甜美溫柔:“福伯慢走。”
待福伯的背影剛一遠去,她臉上的笑容就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她容顏絕麗,眉目含情,此時倏無笑意,竟隐約流露出一些清冷之态。
蕭晟輕咳一聲:“你放心,雖然以前的事本王不記得,但是……”
沈纖纖擡眸,做個噤聲的手勢,放輕腳步,踱至門口,輕輕打開門,向外張望。
夜色沉沉。
看不見外人的身影,看來福伯已經走遠。
她這才重新關上門,回頭看向晉王:“你剛才要說什麽?”
蕭晟神色一頓:“我說,就算我記不得舊事,也不會委屈你。”
“不用說什麽委屈不委屈,我們本來就是假的,是作戲給別人看的。剛才顧忌福伯,我才說那是氣話。事實上福伯什麽都不知道,所以他的話你也不必當真。”
有了前車之鑒,這次她特意壓低了聲音,為顯鄭重,也不再捏腔拿調。
燈光下,女子神情平靜,哪還有一絲一毫的妩媚嬌俏?
蕭晟的視線自她一開一合的紅唇上移開,腦海裏憶起的卻是自己剛醒過來時的場景。
她自稱是在給他喂藥。
再想到方才在書房看到的請求賜婚的奏章,以及那一沓沒送出去的情詩。
左肩的傷處還在隐隐作痛。
假的?怎麽可能?
心知她多半還在氣頭上,氣他那句“就算不記得舊事”,蕭晟捏了捏眉心,有些生硬地安撫:“好了,卿卿,本王知道了。”
雖不喜她使性子,但終究是他自己找的,只能先受着。
沈纖纖柳眉輕揚,有些意外:“你相信我說的話了?”
她本以為這樣大的事情,要費好一番口舌的。
蕭晟點一點頭,随口回答:“嗯,相信。”
沈纖纖本要問他下一步怎麽打算,見他這般回應,不由地皺眉:“你沒信?我是跟你說正經的。咱們是假的,作不得真。”
蕭晟與女子打交道不多,但曾聽人說過,如果對方在氣頭上,不要與之争論。
因此他也不多話,只簡單應兩句,盡量誠懇:“嗯,你說的是。”
沈纖纖呼吸一窒,感覺胸口莫名發堵。怎麽覺得他就是在随口敷衍呢?
“你是不是以為我在跟你說笑?”
“沒有。”蕭晟坐在桌邊,他端起一碗湯藥,一飲而盡,又快速漱了口。
“我說的是真的。”沈纖纖快步走到他跟前,在對面坐下,“我沒理由跟你撒這種謊。”
蕭晟靜默一會兒,眼神略動了一動:“那你倒說說看,本王有什麽理由找你假扮心上人?”
“擋桃花。”沈纖纖脫口而出,“你說總有人給你身邊塞女人,你煩得很。有我在,方便拒絕。”
當日在兖州沈家,他就是這樣跟她說的。
蕭晟眉梢輕挑,聲音淡淡:“擋桃花?別人送女人,直接拒絕就行。還用着特意找個女人幫我擋嗎?”
還天天給這個“擋桃花”的“工具”寫情詩,上書請求皇帝賜婚,甚至為了她差點丢掉自己的性命?
沈纖纖噎了一下:“可你的确是這麽說的啊。”
她思緒急轉,試圖再找些理由來佐證自己的話:“也許,也許是皇上的意思,或是哪位娘娘,你不好直接拒絕……”
蕭晟輕笑。他與皇帝一母同胞,也會意見相左,但還不至于因為怕皇兄塞女人,就給自己找個“祖宗”。
是的,根據那個郭明的說法,晉王覺得他對這位“卿卿”,簡直像是對待活祖宗。
見對方不為所動,沈纖纖心內頗有些無力。
“我怎麽說,你才會信呢?”
蕭晟擡手給自己倒了杯水,決定略過這個話題:“時候不早了,安歇吧。”
沈纖纖火氣蹭的一下子就上來了。白費了半天口舌,結果人家根本沒當回事。
她霍然起身:“安歇,安歇,你好好安歇吧!”
兩人私下相處,沈纖纖盡職盡責,深情無限。這般失态,也是少見。
她擡腿就走,幾步到門口,直接打開門,就往外走。
剛一出門,她就意識到自己沖動了。
她不過是一個陪人作戲的,有什麽資格生悶氣?
但她此刻人已經出來了,斷無再回去的道理。
何況兩人現在頂着夫妻的名頭,夜裏同處一室幹什麽呢?
沈纖纖略一思忖,幹脆就去隔壁的永春園。
她連續幾夜睡長榻,還真挺想念永春園裏那張床。
見王妃負氣離去,蕭晟按了按額角,頗不厚道地暗松一口氣。
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跟她打交道。
她這一走,他頓覺輕松不少。但這畢竟是自己妻子,也不能不管不顧。
蕭晟起身跟上去,目送她進了永春園,遠遠看着園內燈明了又滅,他才返回。
——
晉王清醒一事,次日清早就傳到了皇帝耳中。
皇帝大喜:“好,好,甚好,祖宗保佑啊。”
看來沖喜還真起了點作用。
“不過,晉王殿下似乎記憶有損……”
“嗯?”皇帝皺眉,“記憶有損?”
“是的,據太醫說,王爺暫時不記得這四年裏發生的事情。別的倒是無大礙。”
皇帝眉峰蹙得更緊了一些:“四年的事都不記得了?”
“是的。”
皇帝沉吟:“四年啊,那豈不是只記得泰啓十二年之前的事?”
泰啓十二年,對皇帝來說,是極為特殊的一年。
那年春天,邊境守将裴茂通造反,引西戎兵入境,半個月內接連攻下十來個州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消息傳到京中,皇帝震怒,險些氣暈在朝堂。他的頭疼病就是因此而落下的。也是自這一年起,他身體每況愈下。
皇帝抱病,諸皇子年幼不堪大用。十九歲的晉王随趙建忠出征,并在趙元帥不幸戰死後,率人繼續平叛。
晉王得勝回朝之初,皇帝嘉許,連連稱贊。慶幸自己有這樣一個靠得住的胞弟,關鍵時刻為他分憂。
但随着晉王聲望漸起,皇帝心裏多多少少有了點異樣情緒。倚重自然是倚重的,可同時又摻雜了利用和防備。
——這是之前不曾有過的。
兩人之間的兄弟情誼,也是從四年前開始漸漸有了些雜質。
驟然聽得小九不記得這四年間的事情,皇帝恍惚了一瞬,吩咐內監:“下朝之後,擺駕晉王府。”
“是。”
比起晉王蘇醒,王府中福伯等人則更關注另一件事。
王爺醒來的當晚,就把王妃氣回了永春園。
次日福伯看王爺時,眼神中不自覺就流露出恨鐵不成鋼的意味來。
他數次欲言又止,終是忍不住開口:“王爺,讓老奴怎麽說您才好呢?”
蕭晟翻動着面前的邸報,一口氣喝盡碗中湯藥,恍若未聞。
他已從心腹章從口中,還原出自己此次受傷始末,還聽對方感嘆了好幾句他對王妃多麽深情。
第一個人說時,他震驚,難以置信。聽得多了,在他心裏已掀不起多少波瀾了。
倒是魏家這樣膽大,是他不曾想到的。
“您昨晚不是答應得好好的嗎?怎麽一轉頭,就把王妃氣走了?”福伯苦口婆心,“記不記得舊事,您沒法控制。可怎麽對待王妃,你總能控制得了吧?像以前那樣就行啊。您以前哄人不是很有辦法的嗎?”
蕭晟漱口,擡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問:“什麽辦法?”
他活了十九年,從未做過哄人的事。
說起這個,福伯可就精神了。
“就,每天一回府就去陪她,不停地送點新鮮小玩意,看到什麽好吃的、好玩的,都立刻送過去。王妃說要是院子裏有個秋千架就好了,您就立馬讓人搭。郭侍衛說,您回京路上怕王妃累着,一路抱她上車。何止是抱上去啊?王妃上下馬車,您從來都沒讓她腳沾過地……”
蕭晟目光沉沉,震驚之餘,竟悄然松一口氣。
按福伯的說法,他二十三歲時,哄女人時所用的手段多是在細節處體貼,還好沒做出為了紅顏違背朝廷禁令、枉顧法度的事情。
暗自慶幸之餘,他心內又湧上絲絲悲涼。
對于二十三歲的自己,他已經要求這麽低了嗎?
福伯猶在興頭上:“您說,您那樣哄人,哪個姑娘不被哄得開開心心?尤其是王妃對您用情很深,只要您對她還像從前那樣,那還不是夫唱婦随幸福美滿?”
蕭晟微眯起眼,盯着手中邸報,并不作聲。
他願意在不記得前塵往事的前提下,善待王妃。但讓他像二十三歲時那般對女子小意讨好、感情至上,他不認為自己能做到。
難道要讓他繼續每天送情詩、次次抱她上下馬車、把她當成活祖宗一樣寵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