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冬至日

◎“墓地哪有退貨的?”他笑得有些哀傷,“好不容易開到了證明才讓買的。”◎

南烈的個人畫展結束後, 松雨沒有等到和他去民政局登記結婚,倒是一起去了陵園掃墓。

夏天的時候,南烈就替松雨的母親葛夏在城北最好的陵園選了一個位置, 只是有些手續必需要直系親屬來辦,因此便和她商量買墓地的事, 松雨同意了。

這兩年, 她的噩夢少了許多。南烈勸她讓母親入土為安,她想了想,也許這樣才好, 她自己也能徹底放下當年那樁慘事了。

冬至的早晨,松雨親手把葛夏的骨灰安放進墓穴。她不知道是時間真的沖淡了一切, 又或者自己原本就是個硬心腸的女孩。總之看着工人熟練地封穴蓋頂,她有些難過,卻一滴淚也哭不出來。

她沒有邀請任何親友,父母兩邊的親戚她都斷幹淨了,這些年也不想與他們有任何往來。她也不交朋友, 更不想讓人知道她不堪的身世。簡單的祭奠儀式後,她準備離開,卻聽南烈道:“讓我也給葛姨上柱香吧。”

說着, 他示意季叔扶他從輪椅上起身, 跪于墓前。

松雨遲疑了一瞬, 還是拈了三支香,用未熄滅的燭火點燃了遞給他。

南烈單手無法握緊如此細小的東西,只能兩手手指外側并攏夾起, 朝着墓碑微微下拜, 動作小心翼翼的。

松雨看他整個人趴在地上, 兩只顫顫巍巍并在一起的“雞爪”已然駭人, 加上拖在身後的兩只內翻的馬蹄足更顯得可憐兮兮的,心想他這又是何苦折騰自己,不由嘆了口氣。

見他往前蹬腿爬了半步,知道他是想把手裏的香插進爐中,卻眼見已有散落的香灰落到他的虎口處,松雨怕他燙到,忙俯下身接過:“阿烈,這樣就可以了,我來。”

南烈一臉歉然,但終究沒逞強,把手裏的香乖乖交給了松雨。

“阿烈,今天謝謝你陪我來。”松雨心生一念,大着膽子故意對着葛夏的墓碑輕聲道,“媽,我今天特意帶你的準女婿一起過來,我們打算盡快結婚,明年春天,我們再來看你。”

“松雨,你……”南烈剛被季叔扶上輪椅,一聽她的話幾乎要從輪椅上再次站起來。

她回過身看向他的眼底,那樣深情款款、那樣不容拒絕,她看着他按着輪椅扶手的手松開,他在自己的注視下又一次敗下陣來,垂目跌坐回輪椅上,她知道,他永遠無法贏她。

她“趁勝追擊”般蹲在她的輪椅前,揉揉他僵硬凸起的膝蓋:“好嗎?阿烈?”

Advertisement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過了片刻,他的視線微轉,眼中盡是傷感:“你看到你媽媽隔壁那個還沒有刻字的墓穴嗎?我買下了——是給我自己的。”

松雨順着他看去的方向一望,腳步卻後退了一步,被南烈的輪椅腳踏絆了一下,險些站不穩。

“小心!”她的腰被輕抵了一把,是南烈的手肘。她認得出他那種特殊的關節觸感。

她轉過身,淚眼汪汪地抓牢他的手,厲聲道:“給我退掉!聽到沒有?”

“墓地哪有退貨的?”他笑得有些哀傷,“好不容易開到了證明才讓買的。”

“什麽證明?”

“就是……身患不治之症的證明。”他竟然能如此冷靜地宣布自己餘日無多,“醫生說,最多半年吧,如果我還沒有等到移植心髒的話,就……”

“我不信。”松雨撒潑似地一屁股坐在那座南烈為他自己挑選的墓穴上——那兒還沒有立碑,只平鋪着石板。“你買下了是不是?那是不是我随便怎麽樣都不會有人管了?我要把這個、這個……這個地方給砸了!”“墓穴”兩個字她無論如何說不出口。

他驅動輪椅向前,伸出手背、笑得很溫柔地摸了摸她的頭發:“松雨,你聽我說,這是我給自己特意挑選的地方,我很喜歡的。我是有私心的,你想聽嗎?”

“不想。”她沒好氣地說。

他兀自說了下去:“我是想啊,以後每一年你來祭拜你媽媽的時候,我也能趁機看看你。就算有一天,你忘記我了也沒關系,因為我會記得你呀,我在邊上能看到你就好了。說不定還能偷聽幾句你和你媽媽的悄悄話……”他笑了起來,竟是那麽真誠又滿足的笑。

“你就不怕我帶別人來?——到時看到別的男人,你一定會氣死的。”

“嗯,如果活着,我大概心裏還是會有些吃味,可那時候我已經死了呀……”他的眸光裏終于流露一絲不甘。

松雨生氣地說:“你也別想得太美!說不定死後就是無知無識的,沒有什麽靈魂,連虛無也不剩,你什麽也看不到、什麽也感受不到……”她驀然收了聲,心裏湧起一股悔恨,“對不起,我不該那麽殘忍……”她伏到他的腿上,深深吸了口氣,眼淚卻還是滾落到他蓋着的薄毯上。

“你說得也有道理,真是這樣……也沒辦法了。”南烈拍了拍她的背,“松雨,你要堅強。其實很早我就做好離開的心理準備了,你也是有準備的,對嗎?只是現在離那天更近了……”

準備?她仰面看向他,星星點點的淚光在松間漏下的陽光裏顯得楚楚動人。是啊,要說“準備”,她早有了,比他知道的恐怕還要多得多、久得久。可是,所有的準備裏還有最後一項:成為他的妻子。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說:“阿烈,我們結婚好不好?”

“松雨,你看看這是什麽地方?你再想想你剛才坐在誰的墓上?我承認是我對不起你!可是對不起也只能對不起了,我沒有辦法補救,只能不再錯下去……我剛才在給葛姨上香的時候,心裏也在乞求她的原諒……”他的聲音裏有無法抑制的痛苦,連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阿烈!”松雨怕他心髒承受不住,忙安撫道,“別說了!她不會怪你的!是我太任性,你只是太依着我了……我們都不說了好嗎?我們回家去……”

南烈點點頭,深邃的眼眶裏噙着淚水:“好,回家。”

松雨看着他的手兩次從電動輪椅的操縱杆上滑落,心裏一驚——他虛弱地幾乎連輪椅都驅不動了。一旁季叔也發現了,哽咽着說了聲:“我來推輪椅吧。”

南烈沒有逞強,是一眼可知的虛弱乏力。季叔将電動輪椅切換到手動模式,推着南烈來到陵園的主路上。

松雨跟在後面,一言不發,擡頭望天,只見早晨的晴空萬裏不知何時已有烏雲籠罩。

走了幾步,她聽到周圍有哭泣兼吵嚷的聲音,下意識朝着聲音的來源望去,卻沒想到見到一張熟人臉。

齊嘉穿着一身黑色西裝,正兩手護着一個與他眉目神情有幾分相似的中年女人。那女人也是一襲黑衣,中長的卷發,松雨的方向雖是只能看到側臉,但也看得出她的長相氣質優雅。另一個女人在對着齊嘉與他護着的女人訓話,帶着倨傲的神情。

齊嘉也發現了松雨,那一瞬他臉色蒼白,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任何話。

南烈示意讓季叔停下,回過頭對松雨道:“你要不要過去打個招呼?”

原來南烈也看到了齊嘉。松雨原是遲疑要不要打招呼的,被他這麽一說,要是不上前,反倒顯得心虛避讓,于是說:“我去說一聲就來。”

“齊老師,您這是……”她不明情況,也不敢亂揣測。偷偷看了眼墓碑上的刻字,墓主人也不姓“齊”,不好判斷和齊嘉是什麽關系。

“是我父親……”齊嘉輕聲道,“你今天是?”

“我來給我母親落葬。”

“這又是誰來了?”

說話的女人語氣并不友善。

“你好,我是齊老師的同事,剛巧路過。您節哀。”

“同事?哦……你可知道我是誰?”對方陰陽怪氣地瞅着她半笑不笑。

齊嘉對松雨道:“今天場合不方便,你先回去吧,我們改天再聊。”

“周阿姨,不管有多少仇怨,我們以後見面的機會也不會太多了,今天就忍一忍,好不好?”齊嘉身旁一個和他看上去年紀相仿的年輕女人開口道,她的眉眼也和齊嘉很像。

“忍?那是我最擅長的,不是嗎?又何止是今天?我忍耐已經夠久了,久到你們姐弟倆可以站在這兒當着我的面扮演孝子孝女!”姓周的女人冷哼一聲,轉頭對着松雨道,“他們不好意思說,就由我來自我介紹一下——我是他父親的太太,要是放在老早的時候,齊嘉和他那個雙胞胎姐姐該叫我一聲‘大媽’。”

“周阿姨,你不就是想讓我在同事面前難堪嗎?最好她還是個喜歡傳話的,讓全公司知道我是個私生子,你就滿意了對嗎?”齊嘉眼中難掩痛苦,“好的,那麽現在可以讓人走了嗎?”

松雨暗悔今天過來和齊嘉打招呼。她并不想窺探他的隐私,尤其是這樣的隐痛。

“齊老師,我先走了,你保重。”此刻安慰的話不是無濟于事便是火上澆油,她只能選擇掉頭離開。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3-04-30 22:14:36~2023-05-04 14:45: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18205149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我的肉肉 3瓶;moon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