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阿鸾與花稻

阿鸾性子開朗,但腦子有些不靈光,憨憨傻傻和常人有些不同,聽說小時候不是這樣的。

修仙界有專門囚養尤人的地方,叫‘尤奴場’,阿鸾兒時就是在那裏長大的。

尤奴場是尤人的地獄,這裏的人活得連豬狗都不如,在這麽個殘酷環境中,小阿鸾卻顯得格外與衆不同。

她好像特別容易滿足,硬邦邦的窩頭冷得冰牙,她卻吃得津津有味。擁擠不堪的臭奴房裏,她站在那小小的一片夕陽中,說自己踩到了太陽。就算是嚴苛的勞作,她也會哼着歌享受室外的清風。苦難對她來說無足輕重,她總能找到值得快樂的點。

阿鸾的笑容如同尤人傷口上的一把鹽,刺激着同類內心的憤怒,她們不懂為什麽要在地獄裏歡笑,明明生活這麽痛苦,明明同胞受此磨難,怎麽能笑呢?怎麽能不恨呢?

“傻阿鸾,腦子進水了吧!”

有人受不了地拍了阿鸾一腦袋,不明所以的阿鸾捂着腦袋看向了他,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了回去。

傻阿鸾,傻阿鸾,傻子,你個傻子,傻貨,傻玩意.......

拍腦袋罵她傻,成了阿鸾笑容的關閉按鈕,語言帶着魔力,又或者腦袋被拍得多了,時間一久,阿鸾好像真成了傻子。

卑微者的快樂是一種罪過。

但上天還是給這個樂觀的女孩開了一扇後門,潘主母當年在挑選仆人時一眼就看中了阿鸾,在一群苦大仇深恨不得捅死全世界的奴隸裏,阿鸾那明媚的笑容好似開在泥潭的野花,讓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在磐岩派的生活說不上多好,但至少沒人再拍她的腦袋罵她傻了。

阿鸾與英媂的相遇十分巧合,那時她還在做丫鬟,端着一盆子洗腳水往水槽方向跑,結果不小心撞到了來找主母的英媂,髒水灑了英媂一身,阿鸾急忙點頭鞠躬說對不起。

一支手放在她腦袋上,阿鸾連忙收斂嘴角,縮着肩膀等待那一巴掌。

結果英媂卻揉着她毛絨絨的腦袋笑道:“小孩真能幹。”

阿鸾呆在原地愣了許久許久,直到管事的婆子揪着她的耳朵把她拖走,阿鸾的心髒第一次感到如此劇烈的跳動,她終于體會到了什麽是難過,原來自己從前一直生活在那樣的泥潭裏,原來拍到頭頂的手也可以這樣溫暖。

在光沒照進來時,她從來不知道什麽是黑暗。

“花稻,跟阿鸾道歉!”英媂抱着胳膊命令一臉冷漠的花稻。

四人間的氣氛降至冰點,面對低頭哭泣的阿鸾,壓抑在花稻內心的怒火禁不住爆燃,她一撇腦袋道:“憑什麽!我為什麽要向一個尤人道歉!”

啧~英媂皺起眉頭質問:“你到底是怎麽回事?姐妹之間說錯話了,不應該道歉嗎?你明知道這樣會傷害到阿鸾的,為什麽還要這樣做!”

龔喜拉着花稻的胳膊打哈哈說:“哎呀,花稻不是故意的,只是氣過頭了而已,是不.....”

“我就是故意的!”花稻甩開龔喜的手盯着垂頭的阿鸾,喘着粗氣道:“這次她能為了尤人抛下自己的朋友,下次她就能為了尤人出賣我們所有人,尤人才是她的同類,而我們只是施與她憐憫的壓迫者罷了!”

“花稻,你要是再胡說八道小心我扇你!”英媂已經開始生氣。

花稻一把将手裏的攝魂鐘丢回英媂懷裏,冷笑說:“呵~英媂,如過有一天你和尤人有了利益沖突,你覺得她會站在你這一方嗎?”

“我為什麽要和尤人有利益沖突?我也不需要你們任何人的幫助。”

花稻沒多言轉身離開了這裏。

英媂從地上撿起一顆明亮的大珍珠,塞進阿鸾手裏道:“給吧,這應該是叫鲛王珠,你不是喜歡亮晶晶的東西嗎,回去開發一下它的用途吧。”

豆大的眼淚滴落在熒藍色的珠子上,阿鸾哭得身體一抖一抖,她擡頭望着英媂發誓道:“英...英媂,我,我保證,不管什麽時候我都會,都會站在你這裏的,你要相信我,嗚嗚嗚.....”

英媂無奈地摸摸她的腦袋笑道:“嗨,你就算不站在我這邊,對我也沒影響。”

..............

正午的豔陽照在花稻的身上,她卻感到無比的冰涼,已經很久沒想起那晚的場景了,她埋頭穿過說笑的人群,在一片歡快中,花稻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小稻,你想去那裏玩?”姐姐看着她笑道,那張臉格外的溫柔,是她日日夜夜都不敢回味的面孔。

花稻搖着頭喃喃:“不要,不要,求你了不要,不要繼續下去了.....”

“去看花燈!姐姐今晚有舞龍嗎?”

“有啊!人應該會很多,不過沒關系,小稻可以坐在我的脖子上看。”

“好耶!我還要吃桂花糕!”

姐妹倆手拉手,順着熙攘的人群走進了那個璀璨的黑夜,身旁煙花爆起,叫賣的商販從拱橋上經過,游船停在岸邊,行人提着燈籠,花牌坊上挂着碩大的元宵彩燈。

花稻還是回到了那個夜晚,她追趕着前面的倆姐妹,大聲喊叫着,不要去!不要去!

有時候她在想,要是當晚她說回家,姐姐是不是就不會死。

是啊,她還有個姐姐,姐姐善良又有才,沒做過任何壞事,可是她卻死在了尤人的手下,透過竹筐的縫隙,血泊中的姐姐依然緊閉雙唇搖頭示意她不要出聲。

花稻站在熾熱的陽光裏,眼前看到的确實烈火焚燒的□□景象,打着奴印的尤人們舉着血淋淋的刀劍四處砍殺,原本應該歡慶的節日,成了無數人不能提起的傷痛。

城裏的尤奴場發生了□□,被壓迫至久的尤人們,終是舉起手裏的武器沖向了殘害她們的奴隸主府上,可是有權者身居高牆內,整個府衹如固金湯。

這是場赴死的反抗,時間每一秒都很珍貴,憤怒得不到宣洩,被壓迫者卻要走向滅亡,她們不甘心,仇恨染紅了雙眼,刀劍喧嚣着要喝血,于是平民百姓成了奴隸刀下的冤魂。

普通人冤嗎?在尤人看來她們也不無辜,如果不是這大群沉默者地支持,她們也不會成為奴隸。

姐姐抱着花稻四處逃竄,居然不小心拐進了一個死胡同,漆黑的狹窄過道宣告着它的結局。在黑暗的盡頭,只有一些堆積的雜物,身後傳來了死亡的腳步聲,姐姐拽過一旁的竹筐扣在妹妹身上,使勁叮囑道:“不要出聲,無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要出聲!”

花稻根本發不出聲音,雙手緊緊護着嘴巴,聽着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襲來,咚咚咚——一個高大的尤人舉起了手裏的榔頭,陰影罩滿了她的一生。

砰——溫熱的鮮血透過縫隙濺到她稚嫩的臉上,仿佛毒液般燒透了她的皮膚。

她發不出聲,渾身僵硬,雙目大睜,看着姐姐垂死掙紮,痛苦得喊着媽媽救我,可她不敢出去,她連一個擁抱都給不了姐姐。

殺人犯離開許久,花稻才拖着僵麻的雙腿撲到姐姐身上,都已經硬了,姐姐渾圓恐懼的雙目無論如何都合不攏。

“嗚嗚嗚~姐......救命~救命誰來救救姐姐......”

她嗚咽着,哀嚎着,寒風呼嘯,靈魂卻似迷路般永遠禁锢到了那個冰冷幽暗的巷子裏。

姐姐難道不無辜嗎?她們家從沒買賣過尤人,姐姐常常會給受餓的尤人送去食物,她告訴花稻,尤人和自己一樣平等,切莫輕視她們。

姐姐繼承了媽媽的衣缽,刺繡技術聲名遠揚,而她喜歡讀書,未來會成為一個大作家,她們姐妹倆商量好以後要開一家刺繡館,要把花稻的話本故事秀在衣帛上出售,要賺好多錢去救濟窮苦的人。

這樣一個女孩,她難道就該死嗎?

花稻痛苦又無耐,□□的尤人當場就被趕來的修仙者擊斃了,連報仇的機會都不給她留,可是她還是會恨,仇恨在她的心中深深紮根,她無法釋懷,她只能痛恨着每一個尤人。

喪失長女的母父一夜白了頭,她們送花稻進了磐岩派,希望小女兒練就一身本事,再面對這樣的慘劇時,可以擁有逃生的能力。

花稻與英媂的結識,和其她倆人不同,這次是英媂主動上前來讨好她的。

英媂和龔喜倆人文化水平都不高,面對書本上那一堆之乎者也,經常會錯意走了彎道,而看着就很會讀書的花稻,便成了她們的救星,三人交往的時間久了,自然就彙聚成團體。

在阿鸾要加入她們時,花稻一度很拒絕,但她性格不是有啥說啥的直腸子,她嘴很嚴,所有的情緒都埋藏在心裏,就算不願意也不會去掃大家的興。

或許這個小姑娘有所不同,她一再勸說自己,不要讓仇恨帶到無辜人的身上。

阿鸾只是個傻丫頭,她是自己的朋友,她們是團結在一起的破落幫,她們是讓自己忘記痛苦的良藥,是拉自己走出巷子的救命稻草。

“但她是個尤人!”花稻擦掉臉上的淚水,慘笑道:“我憑什麽要代替姐姐原諒這些人!”。

尤人,永遠都可能反咬自己一口!別人可以相信她們,但花稻不會,她已經因為尤人而失去了自己的至親。

空蕩蕩的街道炙烤在正陽之下,花稻被曬得面目通紅,可是還是不夠,她仍能感受到姐姐體溫的冰涼,刺骨的傷痛是紋與她腦海的奴章,這一切,到底是誰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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