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子夜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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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衡猝不及防, 後腦勺着地,幸虧這地毯厚實,也比較柔軟,只磕了一個小包。

他摸着腦後新鮮出爐的小腫包, 心中冒出了幾種不同的聲音。

“阿玖身上不舒服, 還被蟲子吓到了。輕蹙着眉心的病美人, 我見尤憐。好想安慰他,哄他開心。”

“顧玖又踢我, 為他好,還踢我!不識好歹,就該狠狠地懲罰, 讓他哭着認錯。”

“剛才顧玖推我又推不開,眼尾泛紅、衣裳微亂,活像被輕薄、被糟蹋了的模樣,好勾人, 還想再看一萬次。下一回,顧玖要是不肯乖乖地治病,我還騎他的腰。”

可惜只能想想而已。

蕭衡躺在地毯上, 擡頭向上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只秀美的玉足, 顧玖的腳白得近似透明,第二根腳趾最長,顯得腳形修長。腳趾排列整齊和諧, 看起來非常的勻稱、幹淨。

再往上,是一截颀長筆直的小腿, 線條優美,沒有腿毛, 在幾縷朝陽的映照下,白得耀眼。

此刻,顧玖正蜷着另一條腿,輕輕地揉着有點發紅的腳趾。他微微低了頭,頸項呈現出一個柔美的弧度,眼中隐隐有水霧彌漫。

蕭衡:“……”

這算什麽事?顧玖突然翻臉,一腳踢倒了他。由于踢得太用力,腳疼,想哭?

簡直嬌氣得讓人目瞪口呆。

但是好可愛啊。

顧玖的心聲:光着腳踢人,腳趾太疼了,差一點疼出眼淚。不不不,不能落淚,真要在男主面前哭出來,以後還怎麽拿出大權臣的威嚴,管教這個野性難馴的小狼崽。

蕭衡不由自主地放柔了聲音:“你是不是特別生氣?”

顧玖緩慢地坐正了:“阿鸷,我平常怎麽教你的?怎麽可以那麽無禮,直接壓在我身上!”

蕭衡從卧榻邊的小案上拿了一卷竹簡,展開放在地上,直挺挺地跪上去:“我錯了,這次罰跪多久?你要竹子嗎?北坡有片竹林。我可以幫你砍一根翠竹。”

蕭衡:然而就算挨打,我下次還敢。

看似很有誠意的認錯,其實心中一點也不服氣。

顧玖怔了怔,春獵前,蕭衡把趙王蕭弈按進魚池裏,差一點鬧出人命。顧玖氣急,罰蕭衡跪在竹簡上,削了一根青竹竿,打了蕭衡二十棍。

不知道是他下手太輕,打得不疼,不長記性。還是蕭衡太桀骜不馴。

總之,一丁點效果都沒有。這熊孩子野慣了,根本就不服管教。

顧玖望着蕭衡那副無所謂的樣子,就知道罰他打他,恐怕不會有什麽用。

靜默許久,顧玖有些倦怠地倚着卧榻,聲音低磁:“把鮮花摘在手中,會枯萎。把麻雀帶回家,關在籠子裏養,麻雀會死。我從來沒有強求過,阿鸷一定要變成我欣賞的樣子。莊子說:‘無以人滅天,無以故滅命’。不要以人為毀滅天然,無須用刻意的作為去磨滅天生的禀性。我希望你不要被任何人、任何事,擾亂了本性。也希望你一生安康幸福。”

蕭衡愕然,呆呆地看着顧玖。

顧玖忽然輕輕地笑了一聲,懶散地歪斜了身子:“阿鸷有時乖巧、柔順、體貼,有時頑劣、粗魯、兇巴巴。但這些可能都不是真正的你。其實,不必太在意別人的眼光,做你自己就好了。”

蕭衡思索片刻,收起了他的尖牙利爪,磕磕巴巴地說:“我原本的性情,你不會喜歡的。我只是想讨你歡心。”

顧玖有些意外,拿出一副自以為慈愛的态度:“我不是什麽懂得因材施教的良師益友,管教幾句,你不喜歡聽,那不聽也罷。只有一個要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架子上那些佐伯紙,你都拿去,你覺得不能記在紙上的事情,盡量別做。只要做到這一樣,我定像疼幹兒子一般疼你。”

蕭衡卻莫名其妙地發了小脾氣,惡狠狠地瞪他:“誰要當你的幹兒子?”

顧玖感到十分傷腦筋,他沒有養孩子的經驗,完全摸不清:熊孩子整天都在想什麽?

他也才剛剛二十歲,養小狼崽太難了。

“別跪着,起來吧。”

顧玖一看見蕭衡墊在腿下的竹簡,就覺得膝蓋疼。他還沒變态到如此苛待一個孩子的程度。

蕭衡微微紅了眼眶,倔強道:“我不,你還生氣嗎?”

顧玖反省了又反省,終于靈光乍現——再落魄的小皇子,那也是武帝的兒子,蕭衡得有多想不開,才會另外認一個義父?是他孟浪了。

顧玖有點頭暈,盡量親切,用一根手指在蕭衡的額頭上點了點:“早就不生氣了,你先起來。我只是打個比方,以後我怎麽待宇文烏菟龜,就怎麽待你。”

小狼崽顯然并沒有被哄開心,紋絲不動的跪着,臉色更難看了。

顧玖的耐心,原本也十分有限。他等了一會兒,發現毫無動靜,就俯身去拽蕭衡,想将小家夥拉起來。

然而,他才經過一場治療,損失了不少血液,此刻猛地一用力,陡然一陣頭暈目眩,眼前一黑。

蕭衡原本憋着一口氣,和顧玖較勁。緊接着,顧玖的力道突然就消失了,人也被他反拽着,摔下了卧榻,直接倒在他的身上。

人如玉、衣如雲、氣如蘭,忽然就抱了滿懷。

蕭衡沉默着,緩緩地收緊了手臂,緊緊地抱住顧玖。懷中的人蒼白、溫軟、柔若無骨,他捏了好幾下,才敢确定這溫香軟玉,是真實存在的。

這一刻,這些年,各種讓他恐懼、委屈、兇戾、憤憤不平的往事,突然就真的成為過眼雲煙,都過去了。

他十四年的生命之中,一直缺失、求而不得的東西,仿佛也在這一瞬間圓滿了。

顧玖不知道他暈倒以後,發生了什麽事,等他再清醒的時候,已經回到洛陽,整個世界都變得十分美好。

他說什麽,小狼崽都乖乖地聽着,也不頂嘴了。他教小狼崽詩書禮儀,小家夥也磕磕絆絆地學,态度非常好。

不愧是男主,學什麽都快,并且學得有模有樣。

兄長每天各種關懷,就好像他是易碎的瓷器一樣。

下屬非常稱職,主簿傅先生把清河公幕府的所有大事小事,都打理得井井有條。

幹兒子特別孝順,宇文烏菟龜隔三差五,帶着一些新鮮有趣的小玩意兒來看他,陪他吃飯,陪他散步。

就連從邙山的皇家獵場帶回來的貍貓也聰慧讨喜,給貍貓投喂一小把瓜子,它會蹲着磕瓜子,把瓜子殼堆成一小堆,跟成精了似的。

初夏,草木蔥茏池館曛。

兄長顧琛回府,帶來一個好消息:陛下爬樹,意外撞了頭,似乎恢複了七八分神智。

顧玖又硬挺過一場可怕的水蛭吸血治療,過得晝夜颠倒,無精打采,已經兩天沒有進宮。聽說陛下不癡傻了,顧玖頓時來了精神,想去看看蕭昀。

皇宮太極殿,夕陽染碧草,水色映疏簾。

隔着十幾丈的距離,絲竹管弦之聲隐隐傳來,聽這曲調,應該是很多年前,蕭昀非常喜歡的一首《子夜歌》。

玉樓上的歌聲,被風一吹,和聲聲絲竹混成一團,有些渺渺茫茫的,聽不真切。

這是晉國的一個名叫“子夜”的女郎寫的詩,由于曲調過于哀傷,又過時了許久,早就沒有人傳唱了。

顧玖在巍峨的殿宇前伫足,一時間恍然,竟有些鼻子發酸。

蕭昀沒有穿赤色的“龍袍”,帝王專用的冕冠也被放在一邊。

他頭戴白紗帽,穿一襲寬袖白縠衫,手執一柄玉如意。依稀還是當年那個太子殿下,只不過滄桑了一點點。

看見顧玖,蕭昀擺手,滿殿的絲竹舞袖,全都退了出去。

蕭昀攜起顧玖的手,讓他在金絲楠木小榻上坐下。将他細細打量了一番,微微哽咽:“阿玖長大了,加冠了,現在比朕還高。”

顧玖笑得狡黠:“陛下在臣心中,永遠是最高的。”

蕭昀若有所失,手指用力摳住榻幾,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故作輕松:“連兄長都不喚了。”

“兄……哎,陛下,君臣有別,臣不敢。”

“朕讓你喚。”

“廷華兄、長。”廷華是蕭昀的字。

顧玖:慘了,明日的朝會,又要被禦史臺的烏鴉彈劾。

蕭昀這才展顏,握着顧玖的手:“廷華兄長錯過了阿玖的冠禮,十分遺憾。為兄準備了一份禮物,祝賀阿玖加冠,千萬不要推辭。”

外臣本不應該在宮中留宿,不過蕭昀執意要顧玖留下,顧玖只好服從。

燈火闌珊,帶着絲絲涼意的晚風,從镂花的窗棂的縫隙中鑽進來。

顧玖攏了攏衣襟。

蕭昀突然從身後抱住了他,顧玖微微一僵。這些年,蕭昀的腦子不太正常,總是對他做一些有點過分的事。

比如:蕭昀趴在地上,手腳并用,爬得很快,猛地抱着他的小腿把他拖倒。有時候,倏地捏他一把,偶爾把他的發簪、發冠、腰帶搶走。

但這些事都是他癡癡傻傻的時候,無意識的行為。

蕭昀的心智,不是已經恢複了七七八八嘛?

顧玖抓住蕭昀的手臂,用力向外扳。忽然聽到一聲壓抑的啜泣:“阿玖,你身上的寒毒解了嗎?朕真的好怕、特別害怕,有好幾次做噩夢,都夢見你七竅流血,全身都是冷的。”

顧玖:“……”

原來蕭昀的夢呓,不是害怕顧玖,而是害怕顧玖會死。只是沒什麽人有耐心聽一個傻子斷斷續續的把話說完,就連顧玖也不曾認真聽過。

還沒等顧玖醞釀出感動的情緒,就有一個尖銳的矛盾橫在他和蕭昀之間——顧玖讓抓的、被崔小世子扔進了廷尉诏獄的楊少府,是蕭昀的小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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