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番外

卯時。

白袖蘿以往這時候都會醒過來,把乾達婆橫在自己身上的爪子撥開,然後在乾達婆迷迷糊糊地纏過來之前,從床上跳下去。

但是今天醒過來時,乾達婆并不在床上。她探了探床鋪,被中尚有餘溫,乾達婆應該是剛離開不久。

她坐起身開始穿衣服,心中有些奇怪,不過随即又高興地想,沒有乾達婆纏着自己,今天可以自由走動了。盡管乾達婆一再強調近來修羅道中死了個身份很不一般的人,不能莽撞行事,但她的時間所剩無幾,要盡快才是。

白袖蘿穿好衣服,戴上頭巾和面紗,沿着暗道樓梯往上走,将厚重的木門推開。這扇門之後是乾達婆所謂的禁地,只因為白袖蘿就藏于此處。

天剛蒙蒙亮,映着院中白雪,顯得格外冷清。乾達婆的侍女阿久正在院中掃雪,見白袖蘿出來,皺了皺眉,頗為勉強地打了個招呼道:“姑娘是要出去?”

白袖蘿點頭,阿久便扔下掃帚,在衣襟上蹭了蹭手:“請随我過來,用過早膳再出去吧。”

“乾達婆呢?”白袖蘿随口問道。

“今日阿修羅王在修羅道中設宴,她去赴宴了。”阿久并不願多說。

白袖蘿回頭望了眼自己藏身的地窖的入口,苦笑了一下。如果不是自己陽壽将近,乾達婆定然将她囚于此處,而非如此縱容她。

辰時。

白袖蘿潛入了修羅道,獨自走在黑暗的走廊中。她手中拿着燈籠,走得很慢,每走一步,都捕捉着空氣中的動靜,像一個游魂一般。

在修羅道中極易迷路,白袖蘿甚至能嗅得到深陷其中的人絕望的味道。

她輕車熟路地繞到了舍脂的宮室。宮室前有人看守,想來潛進去也沒那麽容易。雖然明知自己見不到薄子夏,但白袖蘿就想在這裏駐足,看一眼,只看她一眼就滿足了,哪怕看到薄子夏是在舍脂的懷中。

白袖蘿将手中燈籠吹熄,靜靜立于黑暗之中。她感覺時間在黑暗中一絲一縷流逝着,就像自己所餘不多的生命。

白袖蘿的母親名白瑜,在二十五歲時便去世的,那時白袖蘿尚未滿月,她被修羅道主抱去撫養。待稍微長大一些,白袖蘿才明白,自己的母親早逝,而生身父親并非他人,正是修羅道阿修羅王婆雅稚。想開母親為自己取名“袖蘿”,也是別有深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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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氏是個十分神秘的家族,所有女子無論父親是何人,都随母親而姓白。白氏女子嗅覺皆靈,然各有各天命所限。白袖蘿的母親在一本手劄裏寫得清楚,她二十五歲時便早亡,如詛咒般傳襲于女兒白袖蘿。

唯一解救的方法,是一輩子清心寡欲,不曾動情,不懂喜悲。白瑜沒有做到,白袖蘿同樣也沒有做到。

因為知曉自己活不過二十五歲,每過一天,都仿佛是從神明那裏乞讨來的生機。白袖蘿本不打算愛上誰,卻終究有一天,卻因為一個人的笑容而失神。

那人便是厲鬼道的門人,薄子夏。如果不是滅門之事,也許這樣的感情永遠只會埋藏于白袖蘿的心底,随她沉睡入墳墓。

算算時間,白袖蘿只剩半年的時間了。

巳時。

白袖蘿在舍脂附近的寝宮徘徊,出神了好一陣。修羅道中今日有筵席,舍脂應當不在其居處。白袖蘿心中暗自奇怪,也不知這是什麽日子,婆雅稚發什麽瘋去擺筵席。

她想象着修羅道中宴請貴客的樣子,應當是把檀香成斤焚燒,天龍女盡情歌舞烏煙瘴氣的樣子吧?乾達婆還會彈奏起沙蘭吉琴,像蛇一般倚着婆雅稚。

一想起乾達婆,白袖蘿就忍不住皺眉。這個從天而降自稱是自己同族姐姐的女人,實在是……太不招人喜歡了。然而她卻把白袖蘿按在床上,盯着白袖蘿的眼睛,一字一頓極為認真地說,她愛白袖蘿。

既然生命只餘區區幾個月,白袖蘿想,她不妨可以也試着去愛乾達婆,依附于她,遠比同薄子夏兩人一起墜落深淵要強。

白袖蘿在黑暗中嘆了口氣,将燈籠重新點亮,從袖中取出紙筆,在未繪完的修羅道地圖之上又完善數筆。她如游魂一般在修羅道中游蕩,将其內地形摸了個大概,然而是否有暗門之類的,白袖蘿也不甚有把握。

她正咬着筆頭思索,忽然聽到有些動靜,好像從不遠處的走廊中傳來許多人的腳步聲,逃亡一般。修羅道中太過安靜,一旦有點風吹草動,總能傳出很遠。白袖蘿慌忙将燈籠吹滅,在黑暗中繃緊了神經。

腳步聲并非沖着她這邊來的,而是逐漸遠去。白袖蘿松了口氣,閃身跟了過去。這麽多人在修羅道中轟隆隆亂跑,肯定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難不成是婆雅稚在酒桌上喝醉了,表演歌舞把人全吓跑了?白袖蘿一邊猜測,一邊貼着牆小心翼翼地跟了過去。

午時。

噪雜聲從不遠處傳來,火光四蹿,順着走廊追逐而去。白袖蘿忽然意識到,那不是逃亡,而是追殺。走廊狹窄,打鬥不開,被追殺的人又跑得飛快,鬧哄哄的動靜不小。

白袖蘿兀自奇怪,修羅道中何時殺個人還弄這麽大的排場?正想着,忽覺前方有勁風襲來,吹得所有火把盡滅,漫天沙塵卷起,她慌忙用袖子擋住臉。不遠處,黑暗的走廊中,乍然亮起一豆綠色的光,像火苗般幽幽搖曳,頗為詭異。白袖蘿驚訝地幾乎要叫出聲來,被追殺的人竟然是舍脂。

舍脂在修羅道中可謂是炙手可熱,怎麽莫名其妙就被追殺了?

白袖蘿連忙加快腳步,想要跟過去,忽然聞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心裏剛叫了聲不好,便被人從身後整個抱住,吓得差點叫出聲來,嘴被人捂住了。

“到這邊來。”乾達婆拖着白袖蘿,慢慢往後退着。白袖蘿掙動了一下,乾達婆往她手背狠狠一拍:“聽話!”

追殺的聲音逐漸遠去了,乾達婆方放開了白袖蘿,埋怨道:“你怎麽今天又溜進來了?”

白袖蘿沒有回答她,只是望着舍脂竄逃的方向問:“為什麽要追殺她?”

乾達婆語氣少見的生硬起來:“修羅道的事情,你少管。婆雅稚殺舍脂,自然有其理由。你現在馬上回去,不要在此處多逗留半刻。”

“我……”白袖蘿還未說什麽,忽然被乾達婆捧住臉頰,以深吻堵住所有的疑問和不滿。

周遭太黑了,像是一個個永遠不為人所知的秘密。

未時。

白袖蘿被乾達婆從修羅道轟出去之後,就想着回一趟厲鬼道,一方面拜祭死去的同門,另一方面将修羅道的地圖交給淩修。

乾達婆知道白袖蘿的所作所為,但她都容忍了。也不知道乾達婆究竟圖什麽。

舍脂被追殺,希望薄子夏一切安好。白袖蘿本想求乾達婆照顧薄子夏,然而她卻始終沒法開這個口。

雪花落在身上,拂也拂不去,白袖蘿感覺到了冷,從心裏滲出來的冷。

申時。

淩修對着白袖蘿大訴衷腸,白袖蘿有點心煩,倒不是出于對淩修的厭惡,只是前塵過往糾纏,難以理清。

她并不喜歡淩修,此生也未曾對男子動心。

淩修收下修羅道的地圖後,兩人便一同走到後山,看着白雪之下重重疊疊的墳冢時,才覺得恍如隔世。在這些墳冢下,埋藏了一個秘密,薄子夏不知道,乾達婆也不知道。

白袖蘿閉上眼睛苦笑,她聽到淩修在身後說:“待來年雪化了,就讓人在此地種上柳樹,相接成蔭。”

淩修說着說着,聲音就哽咽了起來:“我知道,你等不到那時候了……”

酉時。

白袖蘿返回乾達婆的住處時,見乾達婆正立在院中,雪在她頭頂肩上積了一層。天色已晚,乾達婆一動不動地立在雪中,像是神袛一般。

“你去哪了?”乾達婆問道。

“厲鬼道。”白袖蘿并未隐瞞,因為她知道瞞也瞞不住。

然而讓她吃驚的是,乾達婆卻走上前,緊緊擁住了她。

“別讓我在這最後的時間裏失去你……”乾達婆湊在她耳邊喃喃自語,“就算死,也死在我的懷中。”

白袖蘿有些疑惑乾達婆的反常,乾達婆說:“今天婆雅稚下令誅殺舍脂,舍脂帶傷逃回她的住處,帶薄子夏一同逃出修羅道。”

“她逃出去了?而且還帶薄子夏逃出去的?”白袖蘿有些驚訝。

乾達婆手指劃過白袖蘿的臉頰:“就算亡命在即,也不會扔下薄子夏,舍脂真的很愛她。”她笑起來,抱住了白袖蘿:“袖蘿,我在想,我是不是也這樣愛你。”

戌時。

兩人吃罷晚飯後,便坐在卧房中,隔着窗子,看夜空飄落的雪花。

“今晚睡在此處吧?”乾達婆問,語氣倒沒有商量的意思。

白袖蘿有些意外地說:“若是婆雅稚深夜造訪,發現我……”

“不管他。”乾達婆笑起來,有些使壞的模樣。她握住白袖蘿的手,刻意壓低聲音道:“這般夜色,可不要浪費了。”

亥時。

以下省略兩千字。

子時。

白袖蘿從淺睡中醒過來。她看到室內燭火搖曳,乾達婆正站在窗前,望着外面茫茫夜色。一行淚珠,正挂在乾達婆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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