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你一只毛都沒長齊的小狐貍……

煮了?!!!

姬扶夜眼皮一跳。

好在這幾月跟在離央身邊,他也算有些習慣了她說話的方式,言下之意,卻是将這丹鼎直接當做了泡澡桶。

随着離央指尖微動,丹鼎下方燃起赤紅火焰,溫度灼人。

丹鼎上方撕裂一道縫隙,水色清澈的靈泉傾倒入鼎中,無數花草随着離央拂手盡數落入水中,姬扶夜能認出的不過十之二三,大多是只記載于古籍之上,當今天下輕易不能得見的逆天靈藥。

姬扶夜忍不住想,同離央的那筆交易,應該是他這輩子做過最劃算的一場買賣。他實在把自己賣出了一個好價錢。

鼎下火焰熊熊燃燒,放入其中的奇花異草在靈泉中一點點化開,短短一刻之後,木桶中藥液變為深褐色,熱氣徐徐蒸騰而上。

周遭的靈氣在這一刻,濃郁得幾乎要化為實質。

離央劃破指尖,一滴暗紅色的血液浮在空中,最後落入丹鼎靈泉中。

随着那滴血液化開,深褐色的藥液逐漸轉為暗紅之色。

要融合這些靈藥的藥性,她的血必不可少。

若是離央會煉丹,倒是不必如此,可惜她不會,便只有用這個法子來得最是方便簡單。

不過這樣一來,以離央的修為,每滴血中都蘊含巨大能量,從前的姬扶夜,連她一滴血的力量都承受不住。

如果是相識之初,姬扶夜泡進這藥液中,不用半刻的時間便會被靈力撐破經脈,爆體而亡。

好在經數月苦修,姬扶夜如今的身體強度堪比元嬰修士,以他意志,應當勉強能承受這一鼎靈藥的藥性。

見姬扶夜不動,離央看了他一眼:“把衣服脫了。”

姬扶夜微微睜大眼,呆在了原地。

離央抱着手,有些好笑道:“你也可以不脫,如果你不介意一會兒光着出門。”

在這藥液裏泡過,姬扶夜一身又并非法衣,自然很難再穿上身。

只是看着丹鼎中幾乎沸騰的藥液,姬扶夜的聲音不由有些發飄:“尊上,不用再等一會兒?”

他覺得自己若是現在進去,用不了幾刻鐘便能熟了。

“死不了。”離央似乎笑了一聲。

姬扶夜長出一口氣,視死如歸地準備寬衣解帶。

只是手放在腰帶上,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什麽,擡頭看着房中的離央,動作一滞。男女授受不親,哪怕他們不同族,甚至還差了好幾千歲,這似乎也不太合适。

房中忽然一陣安靜,離央對姬扶夜揚起嘴角:“你一只毛都沒長齊的小狐貍,還擔心本尊看了你的身子?”

姬扶夜漲紅了臉不說話,他如今不過十七歲,在離央面前的确只是只毛都還沒長齊的小狐貍。

話雖如此說,離央逗了他兩句,還是顧及到少年人的臉皮,轉過了頭。

姬扶夜實在是她養過最麻煩又脆弱的生物。

既然這樣麻煩,她為什麽還要将他帶在身邊?

從前的離央,分明是最怕麻煩不過的。

或許是身邊安靜太久了,所以帶個麻煩在身邊,才會覺得熱鬧幾分。

姬扶夜見她轉過身,心中松了口氣,與此同時又覺出幾分不知從何而起的失落。

赤身坐在丹鼎中,滾燙的藥液将姬扶夜浸沒,磅礴的藥力由經脈游走全身,暴烈得幾乎要将他的經脈漲破開來。

哪怕姬扶夜心中已有所準備,這一刻還是險些因為劇痛而嘶吼出聲。

痛……太痛了……

如果不是他的身體在這幾月的苦修中已經今非昔比,恐怕經脈立時就會碎裂開。

身體的每一寸骨肉都被藥力沖刷着,深入骨髓的痛楚無處可逃,姬扶夜緊咬住牙關,少年清隽的臉龐也因為痛苦而變得猙獰扭曲。

在無休無止的痛苦中,姬扶夜的頭腦卻又因為劇痛而無比清醒,藥力湧入他破碎的識海,在其中橫沖直撞,他緊閉雙眼,臉色蒼白如紙。

離央對姬扶夜的痛苦置若罔聞,似乎對他情形如何并不在意。她站在窗邊,指尖一拂,木窗便光潔如新。

她落在窗上,蒼白得近乎沒有血色的足尖垂在空中,腳腕上赤紅的鈴铛随着動作,發出清脆的聲響。

幾聲鈴響落入姬扶夜耳中,少年的眼睫顫動一瞬。

無論何等的痛苦都沒有讓姬扶夜叫出聲來,他早已習慣了沉默着忍受一切。

離央投下一抹目光在姬扶夜身上,在他身上,她總是會看到許多自己從前的影子。

她收回目光,垂眸看向腳下。

就在木窗外,幾簇不知名的淡黃小花開得很是燦爛,透着一股蓬勃的生機。

這一刻,四周很是安靜,安靜得像離央在無盡深淵中待過的每一個日夜。

她不由想起自己最初落入無盡深淵的那一日。

修為全失的魔族在無盡深淵無數上古兇獸眼中,大約只是一塊唾手可得的血食。

為了争奪這塊血食,數只上古兇獸大戰一場,厮殺得天昏地暗,最後兩敗俱傷,都只剩了一口氣。

這便便宜了離央,雙目已盲的她摸索着,一口口咬下這些原本将她當做食物的兇獸一身血肉。

她要活下去。

不論多艱難,她都要活下去。

她的仇人尚且好好活着,她又怎麽能死?

她的父親剝奪了她的姓氏,她的族人視她為叛徒,她的師尊取出她的本命法器,叫她修為盡失,淪為廢人,而她養在身邊的妖寵,為了自己的情郎,奪下她雙目。

他們都還好好活着,她怎麽能死呢?

無盡深淵被血腥和殺戮染成赤紅一片的霧氣中,離央便是靠着滿腔的仇恨,才活了下來。

後來,離央的修為恢複,離尊的兇名傳遍整個無盡深淵,再沒有哪只不識趣的上古兇獸敢輕易出現在她面前。

連風聲蟲鳴也沒有,無盡深淵中處處都是這樣凝滞的安靜,一日複一日,離央在那片灰白色的霧氣中尋找着回到凡世的出口時,陪伴她的,便只有沉重得近乎叫人窒息的安靜。

春日和煦的微風拂過離央的裙袂,日光微醺,不會讓人覺得刺目。她靠着窗,緩緩阖上眼眸,伴着幾聲鳥雀的啾鳴睡了過去。

離央做了一個夢。

夢到了一千七百年前,她還在九重天上時的舊事。

九重天上乃神族所居,三處神宮分掌神界權柄,玉朝宮便是其一。

玉朝宮之主明霄帝君生于混沌之中,從天地初開至六界各立,與天同壽,修為深不可測,乃是神族之首,甚至稱一句六界之首也不為過。

離央是明霄帝君收在身邊的第五個弟子。

拜師那日,諸天仙神齊至,各方大妖共賀,于六界一衆大人物面前,離央跪在明霄面前,接過了他親授的上古神器,從此成了玉朝宮的小師妹。

甫一入門便得明霄贈上古神器為本命法器,玉朝宮所屬都道,離央定是帝君最喜愛的弟子。

這樣的偏愛曾讓離央多麽歡喜,當一切真相揭曉之時,便又叫她多麽痛苦。

一千七百年前,作為師尊的明霄帝君,強行取出了離央體內他贈與的上古神器。

那也是離央的本命法器,在她體內蘊養數百年,被取出的那一刻,離央修為盡失,淪為廢人。

飛霜殿中,一身素白衣裙的離央坐在床榻上,雙目空茫,只見一片死寂。

一陣振翅之聲響起,羽毛如赤金烈焰一般的三足金烏從窗外飛入殿內,落在床頭。

“你還好吧?”少年清朗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沉默,帶來幾分生氣。

離央沒有回答,她盯着自己眼前方寸之地,目光沒有焦點。

三足金烏不安地動了動第三只爪子,試圖用不那麽沉重的語氣與她說話:“小爺不過離開了幾日,你怎麽就把自己折騰成這副模樣啦?”

見她始終不肯說話,三足金烏終于有些急了:“阿離,你別吓我,你倒是說話啊!”

離央終于将目光放在他身上,語氣薄涼,不緊不慢道:“你急什麽,一時半刻,我還死不了。”

她是魔族,就算沒有了修為,再活個數百年也并非難事。

這樣的語氣,與從前判若兩人。

三足金烏抖了抖羽毛,心中難過。修為全失,這樣的結果比死也好不了多少,何況對阿離動手的還是帝君,是阿離心中最崇敬的師尊。

“要不然,我替你去教訓那個琅嬛神尊一番?”他想出了個馊主意,左右那位神尊才回九重天上,修為有限,自己勝算可是很大。

若不是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琅嬛神尊轉世的少女,帝君也不會取出阿離本命法器。誰能想到,帝君将阿離收為弟子,原來是将她錯認為了師妹轉世!

離央笑了一聲,帶了幾分諷意:“同她有什麽關系,自始至終,做一切的,都是他明霄。”

收她為弟子,贈她上古神器,而今又強行取出她體內的上古神器,自始至終,做出這些決定的,不都是他明霄一人麽。

三足金烏有些垂頭喪氣地低下頭,一身烈焰一般的羽毛似乎也黯淡下來,那可是帝君,就算心疼阿離,他也沒有膽子去問帝君要一個公道。

“阿離……”他低低地喚了一聲,很是沮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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