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人坐在會議室的上首,穿着一身武士服,因年老而松弛的皮膚滿是褶皺,看起來像是大家族中訓練過的儀态,卻硬生生看不出半點華貴氣質,像是從古板陳舊的模型裏扣出來的一樣,從裏而外散發着一股腐朽氣息。

中間的會議桌被搬走了,似乎原本就沒準備給人正經對話的餘地。兩側也站着數名身着武士服、手握武士刀的人。

“你好,請問夜蛾校長?”

重雲推開會議室大門,環顧一圈,表情略有些迷茫。

“你的老師沒有教過你嗎?”

這人的聲音聽起來很難受,像是木鋸拉扯着鋸木頭一般,蒼老得帶着泥土的腥臭氣息。

“卸下刀劍銳器,取下你腰間那東西,站到這邊來,問什麽就答什麽,不要多嘴多舌。”

“抱歉……”重雲面色冷了下來,伸手擋開身側兩人伸向他腰間神之眼和背上狼末大劍的手,“我沒有義務向你上繳這些。”

“假借五條家之名進入東京咒術高專,實際上并無五條家的血脈,混淆禦三家血脈,這是第一罪。”

“作為危險犯罪組織的一員,潛入高專別有所圖,這是第二罪。”

“将咒術界情報外洩給非咒術界的人知道,這是第三罪。”

“看在五條悟的份上,只要你交出犯罪組織的标志,卸下武器,乖乖認錯,迷途知返,将你所知道的一切都和盤托出——”

滿臉褶皺的老橘子用施舍一般的語氣說道,“我可以代表禪院家,幫你周轉一二,讓你成為禪院家的外姓家臣,将功贖罪。”

“你說的這些,我都沒有做過。”

重雲皺着眉,壓不住的怒意隐約上浮。但他還記着老師和同學,強壓着自己保持冷靜。

“至于什麽家臣,我更是沒有興趣。既然并不是夜蛾校長找我,那我就先走了,交流會就要開始了,我答應過要參與胖達他們的交流會計劃,再不去就該遲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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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他回身要打開門離開之時,身側的人就要強行抓住他的手朝後反剪而去。

重雲低聲念了一句冰咒,他攤開的手中虛幻出一道符箓,霜寒之意從中四溢而出,激得人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用劍指撚住符箓,側身直接貼向左側之人,語氣冷凝,“急急如律令!”

那符箓裏的霜寒之意沁入骨髓,凍得人瞬息之間失去行動能力,面色青紫,牙齒顫抖着發出難聽刺耳的聲音。

右側之人見重雲背朝自己,那柄黑紅色大劍就背在背上,線條淩厲,隐約透着血煞之氣,一看就并非凡品,肯定極為珍貴。

于是他拔出武士刀,想要斬斷重雲反手握住刀柄的手腕,将這重劍搶過來。

但重雲手腕微微用力,狼末大劍猛地朝上一揮,正好提前擋住他的武士刀。

一聲輕響,他的刀應聲而斷,留在手裏的那半截斷刀還在震顫着,連帶着他的手腕都被那股巨力震得麻木了。

重雲狼末大劍左右一掃,劍鋒所至,淩厲難擋,徹底将兩人從自己身側趕開。

最後,重劍下落,劍尖刺入水泥地面,整個房間地面都跟着震動了幾下,地面上的裂痕如同蛛網般散開,在這樣高的樓層之上,就只剩下鋼筋骨架,支撐着地面沒有垮塌。

“五條悟那家夥教出來的學生,真是半點規矩和禮貌都沒有。”

禪院家長老依然是那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看在你天分特殊,能夠驅逐咒靈的份上,我最後給你一次機會,成為禪院家的家奴,否則罪加一等,明天,不僅你的死刑通知會下來,夜蛾正道監管不力,也必須受罰。”

“真是無法理解。”

重雲皺眉,看着這人的模樣,那雙渾濁不堪的眼珠子,只有在注視着重雲手中的這把狼之末路時、在提到重雲的體質之時,在這些有利可圖的時候,才會流露出無法掩蓋的貪婪神色。

他沉默幾秒,說道,“我有一個問題——”

“你們有沒有睜開眼睛,看看這個世界上肆虐的咒靈,有沒有認真思考過,那所謂的咒術界禦三家,最開始,究竟是為了什麽而傳承下來的?”

這句話不僅僅是重雲從心底裏會産生的疑惑,也是作為馬甲中之人的熒,在短短時日內,見識過此世的諸多事件,所産生的疑惑。

即使是重雲馬甲,在高專這短短時日內,也出過數次任務去祓除咒靈。

更不用說,那位魈上仙的馬甲,在來到這個世界的這些時日內,也是無時無刻不在祓除咒靈和祓除咒靈的路上。

畢竟,路過了,看見了,總不能坐視不管,看着什麽都不知道的普通人死掉,新聞上冰冰冷冷的失蹤人口數字再多加上「1」。

那不是簡簡單單的印出的一個數字,那背後所包含的,是每一條鮮活的生命。

或許在這生命之中,有人有罪,應受懲罰,但也不應是以這種形式……

國家律法至高,那才是不容冒犯的鐵律,就算不同于璃月那樣由契約之神掌管的國度,也不該寥寥數語,就可以為一人定下罪名。

但這所謂的咒術界,不管在哪一個角度,都離譜到一種讓人無話可說的程度,總是讓人驚嘆其「竟然還在維持着」,驚嘆其中之「荒謬」。

自稱可以代表禪院家的那人輕蔑一笑,“聽好了,正因為你除了體質外一無是處。所以才應該更加清楚,禪院家是傳承悠久的大家族,只有禪院家的血脈,才可以傳承到「十種影法術」這樣強大的術式,身懷家傳術式的禪院族人,那是堪比五條悟那個六眼小子的存在。”

“普通人,就該跪在地上,交上供奉,求我們去幫忙祓除咒靈。”

重雲表面是個清冷的化外方士,但實則性格認真呆萌,有少年人所特有的沖動。

他曾生氣地對熒說過——

“書頁裏用紙筆書寫的大壞人,那實在是太壞了。若是我遇上這樣的人,非要、非要……呼……不行,冷靜、冷靜,不然純陽之體發作,便給你添麻煩了。”

熒記得自己當時對他說,書裏描寫的東西做不得真,那都是編造出來的,都是假的。

但是現在,不得不承認,現實永遠比虛構更加魔幻。

所以,這位爛橘子,會收獲免費的屍體冰凍保鮮套餐,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重雲放棄了推開門離開的想法。

他的手握着重劍,長長地吸氣、吐氣,吐納之間,內心徹底平靜了下來,清明一片。

冰色眼眸不複平時的呆萌樣子,眉眼淩厲起來,渾身氣場便也瞬時一變,讓人突兀地覺得光是站在他的身側,就會被刺骨的寒意所籠罩。

重雲從地面中拔出了「狼的末路」,他的目光在這把大劍之上逡巡幾許,變得愈發堅定起來。

“我只是個驅邪除魔的方士而已,游歷至此,除了驅邪除魔之外,我也不懂得什麽。”

“旅行者贈予我這把重劍之時,她說,希望我有一日能實現我的宏願。”

“我許諾過,絕不辜負旅行者的期待。”

“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人,也會成為我驅邪除魔之路上的阻礙。”

“如此,便也算得上是「增長見識」了,等下次回到璃月,或許還能當做一樁奇談講給行秋他們聽。”

他朝前走了幾步。

四周人莫名被他的氣勢所震懾,下意識朝後退開兩步。但很快反應過來,那位禪院家長老還在看着——

于是他們很快又圍了上來,随着重雲朝那位禪院家長老挪動的步伐,圍成的圈也朝他而去。

這位禪院長老和重雲對視着,氣勢不由自主地便落了下乘,也忘記了再搬些什麽血統理論來反駁重雲,只是在重雲已經拿着大劍走到面前來的時候,才被那刺骨寒意刺得反應過來,陰鸷眼神一閃而逝。

“還不把這個犯人制服,拉回本家審判!”

刀劍這樣的鋒利物件,出鞘時會有一聲輕響。

但此時這聲音并不整齊,亂七八糟的,锃亮的刀光從四周朝重雲而來,這些刀光因為太多太雜,反而失了配合。

重雲緊握手中大劍,反身一揮,重劍環繞一圈,将亂七八糟的刀光全都格擋開來,然後順勢朝前一掃。

淩厲的劍鋒帶起的劍氣看起來非常吓人,禪院長老不由得朝側方一避,躲開其鋒芒,但依然手臂上受了重重的斬擊。

在那一瞬,他仿佛聽見了狼嚎聲,走到末路的頭狼,渾身浸着鮮血,兇厲的綠幽幽狼眼盯着人,生生吓出一身冷汗。

手臂被直接斬斷了,半截殘肢被餘力一帶,在空中劃過完美的抛物線,連帶着他剛坐着的那把椅子,上半邊靠背全都被簡單粗暴地斬開,椅子也歪歪地倒在一側。

大劍朝前方的水泥地面之中落下。少年纖細的身體也被朝前一帶,将所有刀光抛在身後。

但幾乎所有人,都被那一瞬少年腰間大放光芒的神之眼吸走了視線——

大劍嵌入混凝土地面之中時,他身後衆人也都圍聚過來,有人還扶住了那位禪院家長老。

重雲輕輕地呼出一口氣,手指并攏,做出他練功時做過千遍萬遍的劍指姿勢。

他單手扶着劍柄,回轉身體,幹淨純粹的冰色眼眸裏,印出衆人千奇百怪的身姿,以及,被劍指喚出四柄泛着寒氣的巨大靈刃,懸于半空之中。

劍指落下……

伴随着少年清越冷冽的嗓音——

“邪魔退去!”

一柄又一柄靈刃,以精巧的角度,如同穿糖葫蘆一般從衆人的身體裏一一穿刺而過,只剩下死前無法合上的雙目,眼球朝外突出。

那些臉上驚訝和恐懼的面容凝固在一瞬,噴濺的血花被寒意侵染,在空中凝結。

等到五條悟找過來的時候,看見的正是這樣一座冰雕藝術品,先不說這些表情栩栩如生,就連噴濺的血花都被冰凍着,停留在噴出的那一瞬完美的形狀。

那一瞬,連他的表情都不由得變了。

等到緩過神來,五條悟第一反應竟然是掏出手機,對着這座由衆人屍體形成的完美藝術品,360度無死角拍照。

然後五條悟找出手機列表裏那個熟悉的號碼,撥打了出去。

“摩西摩西,親愛的重雲同學——”

少年正步履平靜地走在平時進出校園的路上。

他甚至特意回去拿了把陽傘撐着。因為正午時分太陽稍微有些過大了。

重雲看了看天,遮陽傘下,那雙冰色眼眸微阖。

片刻後,他語氣沒有什麽起伏,說道,“對不起,五條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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