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田山花袋将論壇的權限對熒完全開放後,熒就發現了自稱為政府內部人士的果戈裏,這家夥不僅把她的全套口供都複制粘貼了一遍,放在帖子裏作為「幫助大家了解神明大人」的科普帖。而且還在其他的帖子裏用着奇怪的語氣在「傳魈」。
比如說這個帖子——
「神明啊……即使所有人都說,「如果這個世界上真的有神明的話,那一定就是你的樣子」。即便是這樣,您也從未自稱為「神明」過。
我不禁帶入了我的想法來進行了思考:“神明”這個稱呼,于您而言……是否也是一種約束呢?
但作為您忠實的信徒,我仿佛只能通過這樣一種稱呼來表達對您的信仰,這恐怕也是我的思維受到了「作為人」的約束的結果吧?
我常常好奇——您身受業障所困……這常年殺戮從而沾染上的業障……那究竟是何等的存在呢?就是這業障……困住了您這縷風嗎?
因為這個,我總是陷入思考,您看……您的實力毋庸置疑,您就如同一縷風一樣……
沒有什麽能留下一縷風,所以,摒棄思想的角度來看,您應該是自由的吧?
但……身為超脫于人類的存在,您的思想卻也不免受到人類道德的約束——我并非是在表達不敬,只是想認真地、同您讨論這些問題。
業障的束縛是表面的,它之所以能對您的行為造成影響……是因為您始終堅守着人類的道德底線。
因此在我看來,「神明」這個詞彙,從某些方面來說……是真的不适合您,因為您并沒有能夠冷眼旁觀、将人類視作造物的「神性」。
我對您的印象……從以上的話語看來,似乎是被束縛住的一縷風。但其實我有多方面的思考過……我認為,除了風以外,您還像一只鳥。
一只被束縛住的鳥。
殺戮的本性、纏身的業障、仙人的血脈……
對了,我并不了解「仙人」是什麽樣的存在。但是您的信徒曾經說過,「我是依靠出生和血脈的仙人,神明并非是我這樣的存在」——這是您曾經說出口過的話。
将殺戮的天性用于救人;将纏身的業障壓制在心底;身為仙人,卻行神明拯救世人之事……
沒有将人類視作造物的神性,反而有舍棄自我救世的神性……
這些是矛盾,是否也是您追求自由的意志的一種體現呢?
我仿佛在注視着您的時候,能看見雙翼被束縛住、卻仍然在掙紮着振翅飛翔的鳥。
請您注視我吧……注視您迷茫的、不知道前路在何方的信徒。
請求您降下關于「自由」的神谕與指引。」
熒用非常奇妙的表情看完了這個帖子,下面全都是一些用詞很、非常奇妙……但是大意都是「心疼神明大人」的回帖和留言。
“一些有提到神明大人在現實之中的信息的帖子,在審核後我就另外設置了權限……免得論壇被那些家夥用來當做尋找神明大人的工具。”
田山花袋生氣道,“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麽在那些家夥職責以內的事情,他們自己不去做的同時,有神明大人代勞了以後反而還要找神明大人的麻煩。”
熒看完那個關于自由的帖子,表情格外恍惚,将視線從手機上挪開,下意識點了點頭。
“雖然知道神明大人自己是不在意這些的,但正因如此,就更加心疼神明大人了!”田山花袋如是說道。
“我得先走了……”熒看了看時間,起身後突然想起來什麽,“你——”
“有什麽事情請盡管吩咐!”田山花袋對着牆壁鞠了一躬,“為了守護神明大人,我也會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
熒沉默幾秒,終于忍不住發問了,“你,為什麽總是對着牆壁說話?”
“那個、這個……我不太擅長和女流……”
熒默默地看着他再次裹緊了自己的棉被花子,朝角落裏縮了縮……
所以,社恐成這樣,也還能為了「神明大人」激動得轉過身和她對視……真不愧是魈呢。
熒離開田山花袋的家後,去超市買了新鮮的食材,又補充了一些做杏仁豆腐的材料,才回到住處。
果然,太宰治已經在了。
“熒,下午好——”
他鳶色的眼眸微彎,半靠在大門旁的牆壁上,說道,“很久不見了,不知道能不能讓我蹭一頓飯呢?”
熒從他身邊路過,拿出鑰匙開門,“有什麽事情,太宰先生可以直說。”
“就是拜托熒的那個論壇,熒已經進去了吧?”
太宰治自然而然地跟着她走了進去,并且自然而然地将這件事情說成了「拜托」。
“我在查探之前「市中心殺人案」之中的那個「小醜」,你還記得嗎?”
“那家夥是殺人結社「天人五衰」的一員、國際通緝犯,作為武裝偵探社的任務,我最近正在追捕他。”
“那天發消息給你的時候,正是我的調查陷入瓶頸的時候……”太宰治雙手插在兜裏,面色平靜地繼續說道,“最後的線索就斷在那個論壇外面,我就自己試着用黑客手段和混進去的手段都試了試,都沒有成功。”
“最後,反而發現論壇創始人是武裝偵探社的前成員,田山花袋……”太宰治将整件事情都解釋了一遍,“而我原本正準備讓他幫忙破解論壇……這樣一來,就必須先想辦法說服他。”
“而說服他的最好方式,就是找來熒——所以為了省事,我就直接把論壇發給熒了。”
他無奈地攤了攤手,“這下子,所有事情我就都說清楚了吧?而且,這也是我們——武裝偵探社與組合的合作內容哦,要解決掉「天人五衰」,才有找到「書」的希望啊。”
熒在短暫地沉思過後,答應了他的請求,“我知道了,你想說的就是這些嗎?”
太宰治是一個「只要心裏有疑惑,就一定、必須要解開疑惑、得到答案」的人。
至少在熒的心裏是這樣的,要不然沒辦法解釋,這個人為什麽一直在她、魈和其他來自提瓦特的人,全都沒有表現出對于他和武偵的威脅性的時候,一直執着于這一點。
或者應該說,太宰治對于自己的安全感設置的危險警報阈值極低。
比如說,有些人只有在背包裏一摩拉都不剩的時候才會去賺取摩拉,這個條件「一摩拉都不剩」在普通情況下(不包括旅行者)是難以達到的,所以說是最高的阈值。
而有些人在身上還揣着大把摩拉、銀行中也存有大把摩拉,卻仍然會在沒有理由的情況下覺得自己會在不久的未來沒有摩拉,從現在就去賺取摩拉。
太宰治就是後者。
熒覺得,大概只有整個橫濱變成棋盤,上面的所有棋子他都知根知底,或者是掌握重要的、足以拿捏棋子的情報,他才會放下心來。
熒決定配合他,因為這是最簡單的方式。
和這種人智鬥是非常難的事情,而且也沒有這個必要,有着系統及系統背後的同伴的幫助,熒大可以選擇讓太宰治看到「她想讓太宰治看到的」。
因為,太宰治想要查探的,可是旅行者和旅行者的馬甲和熒之間的關系。
“嗯……”太宰治沉思了幾秒,很快想到了什麽,笑着問道,“我能請求晚飯添加一道蟹肉料理嗎?我很好奇,熒做的蟹肉料理是什麽味道的呢。”
“如果你帶了蟹的話……”熒收回了看向這家夥的視線,一邊領着他走進自己那棟小別墅裏,一邊叮囑道,“請待在客廳,不要亂走。”
熒去廚房做了晚飯,沒一會兒,浣熊卡爾和愛倫坡一前一後,從別墅自帶的小花園裏穿過,進到了太宰治正呆着的客廳之中。
小浣熊毫不見外,在沙發前的方桌下拽出堅果袋子,開始發出零零碎碎的聲音啃堅果。
太宰治将視線從電視機上本來就沒什麽興趣的節目挪開,轉向愛倫坡,微笑着打招呼,“坡君,好久不見了,下午好呀。”
“你的竊聽器放好了嗎?”愛倫坡的眼睛掩藏在劉海下,露出的下半張臉面無表情地問道。
太宰治沒有回答他這個問題,反倒是問道,“坡君,你有沒有注意觀察過這棟別墅?”
“這裏就像是一間帶着廚房的酒店,住這裏的人在這裏下廚做飯、睡覺休息。但是也許連行李都不用收拾,随時就可以離開。”
他單手支着腦袋,以非常尋常的語氣同對方探讨着問題,最後幽幽地做出總結——
“就像是「旅行者」一樣。”
“吾輩早就查過,所有異世界的人,都是從某一天、突然間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而杯面小姐的活動軌跡。可以追尋到很多年以前,她一直在尋找哥哥的旅途上。”
愛倫坡總結道,“所以,你要說杯面小姐是旅行者,也沒有錯,這就是她的生活習慣。如果不是這樣,反而需要注意起來。”
太宰治繼續問道,“所以,在「青色的鬼魅」眼中,為什麽熒又是特別的呢?他不僅親口告訴了熒名諱,還允許熒在危險的時候呼喚他。而且,套用熒的經歷無法加入論壇,也是因為……熒是特別的啊。”
“聽起來是在讨論我的問題。”
熒推着餐車從通向廚房的走廊裏出來,将菜品一一放置在桌面上,語氣平靜地、在愛倫坡開口之前說道。
太宰治絲毫沒有被抓包的感覺,點了點頭,道,“确實是,請滿足我的求知欲吧?”
“他本人并不在意名諱的事情,你可以理解為「不想讓別人呼喚他的名諱」,這是我作為信徒的私心……”熒看着太宰治,“他已經很累了。”
“至于特別,是因為在這次事件之中,他殺了人……仙人業障纏身,殺人是再造殺孽,會加深業障。”
“可是,你與其探究,為什麽我是特別的,不如想想……為什麽這次事件是特別的。”
熒最後說道,“畢竟,從那件事情以後,我們再沒有任何交集。”
晚飯後,太宰治用熒的權限浏覽了整個論壇,而熒沒有避開他,打電話給了「公子」。
“小姐,晚上好……”達達利亞的聲音從那邊傳了過來,“是又有什麽委托了嗎?”
“我想拜托您,幫我轉達一個消息……”熒如是道,“如果需要報酬,您盡管定,只要在我的承受範圍之內,「公子」閣下。”
“哈哈,當然可以,不過事先說好,即使大家同為旅行者的同伴……”達達利亞笑了笑,“我也是找不到那位仙人的。”
“那麽,“東京有一個叫盤星教的邪/教組織,他們在收集咒靈。但由于仙人祓除的咒靈太多,曾被他們調查過”,這個消息,或許您會有合适的傳達人選。”
熒如是說道。
“沒問題……”達達利亞沉思過後回答她,“至于報酬什麽的,請将更具體的情況告訴我一下,可以嗎?”
熒挂掉電話的時候,太宰治剛好也刷完整個論壇,他的神情并沒有什麽大的變化。
但也不難看出,他對其中的一些發言感到有些恍惚,而且欲言又止地說了一句,“真是不敢相信……”
“正是因為不敢相信,會有這樣的人存在……”熒接了他的話,“所以我才會說,“對于我而言,如果真的有神明大人的存在的話,我相信那就是他”。”
一個人會撒謊,但是要天南海北、在網絡上互不相識的人一起撒一個謊……
太宰治覺得,論壇的創始人田山花袋辦不到、在論壇中被察覺到正混在政府組織之中的「小醜」辦不到,熒本人也辦不到。
唯一的答案就是——「青色的鬼魅」,他就是這樣的人。
孤身站在黑暗裏的英雄。
不需要贊美,也不需要信仰。
所以……那一次,他殺掉人的那一次案件,最後的結果導致了什麽?
江戶川亂步提前得知了「天人五衰」的陰謀,就像一場大火,提前被按在了剛起火星的時候。
——
時間回到昨天的晚上。
雷電将軍向來喜歡直接進入主題。于是在解答完宗像禮司的疑惑之後,她平靜地說道,“我準備仔細查一查,重雲被通緝一事的始末。”
宗像禮司沒對這件事發表意見,只是說,“将軍大人可以跟我去見見這個國家原本的掌權者,那位即将逝世的第二王權者,黃金之王。”
石板之間位于禦柱塔的頂層,這是個極為安靜的地方,石板的大小大概是六塊榻榻米那麽大,上面刻着迷宮一般的奇妙花紋,看得久了,便察覺出這塊石板與普通石板的不同之處來。
黃金之王國常路大覺正是站在巨大的石板之前,他背着雙手,看起來頗為精神,并不像是将死之人。
石板之間的門打開,露出來人的身影。
雷電将軍的姿态和她同可莉、重雲逛街時,并無什麽不同,宗像禮司也只是推了推眼鏡,便跟着她走了進來。
“你們來了。”
國常路大覺轉身,看向異世的神明。
這和國常路大覺在聽着宗像禮司和她的談話時,在腦海裏構建的印象并沒有什麽違和感。
以「雷電」作為姓氏,也以「雷電」作為權柄,在異世界執政數年的神明。
“說實話,是否能夠信任你,我确實還懷有幾分疑惑。”國常路大覺如是說道。
“你的信任,于我而言,并非是什麽必須的東西。”雷電将軍平淡地回答道。
“我不是為了獲得某個人的信任而來,只是為了幫朋友一個小忙——她拜托我,來到此世成為掌權裁斷之人,我便來了。”
“原來如此……”國常路大覺問道,“「她」是那位旅行者吧,聽起來像是個萬能的人,連神明也是她的朋友。”
“并非……”雷電将軍搖了搖頭,露出些微的回憶神色,“沒有人是萬能的,她呀……也不過是個普通人……會因為缺摩拉,接各種委托、做到累得在野外靠着樹就能睡着。”
“這樣……”國常路大覺看着她的表情,繼續說道,“在她眼裏,你也并非一國掌權者,而只是一個朋友……大概是這樣的吧。”
“的确如此。”雷電将軍收起回憶的神色,回歸到平日裏的平靜表情。
“真是令人懷念的友情……”
國常路大覺便也以此作為閑聊的結束,繼續說道,“德累斯頓石板,即王權者力量的來源。”
“我已經在此壓制它很久了,正因為力量基本都花在了這上面,這個國家之內的許多事情,都沒有多餘的精力去處理。”
“如果石板解放,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個人都會擁有異能力。到那時,這個國家必然會因為這個直接陷入混亂之中。”
“因此,我選擇了壓制石板,将這個國家維持在表面的平靜之中,至少這樣,基本的秩序、普通人的生活依然可以維持。”
“我不反對你進行改革,讓這個國家真正變得穩定下來,但是,在此之前……你必須保證石板的力量被壓制着。”
國常路大覺如是說道。
“小事而已。”
雷電将軍擡了擡手,手指觸碰上德累斯頓石板的表面。
光滑幹淨,冰冰涼涼的,和普通的石板并沒有什麽兩樣。
在兩位王權者的注視之下,瞬息之間,石板便消失在了原地。
“我将其收在一心淨土之中,一心淨土乃我追求永恒、逃避磨損的冥想之地,在那裏,一切與此世分隔,大可放心。”
雷電将軍收回手,面色平淡如常,仿佛做了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宗像禮司再次推了推眼鏡,面色微凝,卻稍顯出他的震驚神色。
遠在吠舞羅的周防尊從睡夢之中驚醒過來,他微微皺着眉,神情微顯疑惑。
夢裏熊熊燃燒的火焰似乎還在眼前,火焰之中映着吠舞羅每一個人的身影,仿佛暗示着他的火焰将燒盡所有人。
而就在那一瞬,火焰如同被水澆滅一般瞬時消失了,他也就驚醒過來。
他不知道怎麽描述自己現在的感覺。雖然和石板之間的聯系突然變得朦胧了起來,但能動用的力量卻并沒有減少。
而且,由于那種聯系的朦胧,他似乎不再被暴戾的力量所操控,也感受不到那搖搖欲墜的達摩克利斯劍的存在。
“有什麽問題嗎?”
雷電将軍看着沉默之中的兩人,面色平靜,似有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