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雪芽銀針 假期

國慶假期,舍友應臻、範詩詩和向悅組團去雲南參觀人山人海,舒昀一門心思回家陪伴母親,因此沒有加入。

假期頭天,宿舍微信群聊每隔十分鐘就要圖片刷屏一次,蒼山洱海美景如斯,人山人海亦有可看之處,舍友們狂刷【舒昀,你後悔了嗎】,以此抒發對校花同學不合群行為的不滿。

在學校習慣睡到日上三竿的豬豬三姐妹早晨五點半醒來就在群裏刷屏,舒昀七點醒,5G旅游沖浪一小時,心情就跟大理的陽光一樣明媚燦爛。

甚至接到舒鵬的電話,她的語氣都開朗幾分。

聊到一半,舒鵬突然問起葉甄新開的花藝工作室的信息。

他問工作室的地點在哪,有多少人,供應鏈和資金鏈的流轉情況如何。

舒昀相信舒鵬問這些是出于好意,但是他身邊的許美琳不一定。

把工作室的地點告訴姓許的瘋婆子,然後她再帶幾個夜叉過來鬧事?舒昀可沒那麽傻。

含糊應付過去,挂斷電話,舒昀明媚的心情都受到影響。

她彎腰擺弄地上的幾株四季海棠,葉甄從花房抱了兩束鮮花出來,交給女兒。

“送去楊奶奶家,她好久沒見到你,這個月一直念叨呢。”

楊奶奶家就在平安路上,不靠街,要沿一條清幽的小徑往裏走兩百餘米。

平安路位于容州市老城區,地段很好,但是開發得比較一般,沿路盡是老舊的店面和小區,同時也隐匿着許多富豪住宅,比如楊奶奶家的大別墅。

舒昀抱着花,向守門的叔叔問早安,擡腳跨入別墅的鐵藝大門。

眼前是一幢古色古香的歐式建築,前方有廣闊的停車位,後方是青草地,幾株榕樹和玉蘭樹散落其間,綠意襯托白漆青瓦的建築,處處散發着清新和幽靜。

舒昀走進別墅大廳,透過落地窗,看到楊奶奶的老伴鄭爺爺正坐在室外的躺椅上喝茶看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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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昀昀來啦?”

頭頂上方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舒昀忙不疊提醒老人走慢點。

楊奶奶今年剛過七十,慈眉善目,身子骨十分硬朗。

她讓舒昀把花交給傭人,拉着舒昀的手閑談起來。

楊奶奶是地道的容州人,性格熱情柔軟,而她老公鄭爺爺是北京人,退休前做大官的,生性冷硬,還有點臭脾氣。兩人原本不在容州居住,退休後決定搬到這個溫暖的南方城市養老。

楊奶奶:“大學好玩吧,讀書辛苦不?”

“挺好玩的,很新奇,讀書不辛苦。”

楊奶奶:“我還以為你去清華了呢,沒想到竟然去了寧大。我外孫也在寧大讀書,他長得很漂亮,要不要介紹給你?”

自從舒昀上大學之後,街坊鄰居要給她介紹對象的排排站能擠滿整條平安路,舒昀真被介紹怕了,連忙轉移話題:

“奶奶,我還小呢。我聽媽媽說,您外孫不是才讀高中嗎?”

楊奶奶眼角漾出兩道皺紋:

“我有兩個外孫,小的今年剛高一,就在你讀的一中讀書。”

老人家忽的嘆了口氣:

“全省最好的高中啊,憑他的本事哪裏考得進去?他爸媽不管他,就塞到我手裏來,花了一千多萬建校費給他送進去的。”

舒昀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這都十點了,他還在樓上睡呢。”

楊奶奶邊說邊往樓梯那兒走,示意舒昀跟上,

“上周第一次物理單元考,才考二十五分,我都不敢告訴他外公。昀啊,你成績好,過來幫我說說他。”

舒昀嘴裏念叨着“這不太好吧”,但是老人家步履不停,她只能猶猶豫豫地跟上。

別墅二樓朝南的卧室,楊奶奶在門口敲了敲門,無人回應,她徑自打開,裏頭竟然空無一人。

“小兔崽子跑哪去了?一早上都沒見人。”

舒昀站在卧室門口徘徊不前,視線飄落至書桌上的一幅全家福合影。

照片中一共四個人,一高一矮兩名男孩坐在凳子上,年輕的父母站立身後,男人英俊挺拔,女人美麗斯文,兩個小孩的顏值也高得離譜。

舒昀的目光流連在年長一些的男孩臉上,心頭莫名湧出一股熟悉感。

別墅二樓的廊道上傳來踢踢踏踏的足音,同時響起的還有少年人獨有的、清冽又略微沙啞的嗓音:

“外婆,你怎麽又進我房間!”

楊奶奶踱出來,和藹的臉上流露出責備的神情:

“鄢北,你早飯吃了沒有?”

鄢北?

舒昀的腦殼突然嗡嗡起來,好一陣蜂鳴。

不會吧?

不會是她想的那個鄢那個北吧?

不一會兒,她看清前方幾米開外少年的樣貌,眼角狠狠一跳。

還真是。

鄢北和他哥長得有五分像,但他的五官線條更濃一些,唇線和下颌鋒利,帶有問題少年狂放不羁的野性,和他哥那副清貴公子哥的氣質截然不同。

楊奶奶拉着舒昀的手臂熱情地向外孫介紹:

“這個姐姐名叫舒昀,今年剛從一中畢業,高考全省前十,高中階段每次大考都穩定年級前兩名......”

楊奶奶不知從哪個短視頻軟件學來一套新潮的拜學霸方法論:

“家裏還有香嗎?我給你點上幾根,你快朝這位狀元學姐拜拜。”

舒昀滿面通紅,鄢小少爺的表情也好不到哪去。

第一眼見到舒昀,鄢北被驚豔到了,因為她長了一張令所有小男生臉紅心跳的臉蛋。

但是聽完外婆的話,小少爺蹙起眉毛。

這麽漂亮的姐姐,竟然是他最讨厭的學霸!學霸簡直是全世界最可怕的生物!

鄢北才十五歲,身高已經将近一米八,和他哥一樣是個大塊頭。

他面無表情地略過一老一少兩名女性,大步走進卧室,砰的一聲甩上房門。

楊奶奶站在門外數落了他幾句,軟軟的腔調幾乎不帶任何威懾力。

“別和他一般見識。”

老人領着舒昀下樓,閑談間,又慫恿舒昀加鄢北的微信,以後他學習上遇到不會的問題,舒昀方便的話可以指點他一二。

像這樣頑劣的小屁孩,估計一年到頭也碰不到幾個需要指點的問題。

舒昀從善如流,發送好友申請,對方在長輩的脅迫下很快通過。

翌日,晨間九點不到,雲間花藝開店了。

葉甄一早就去工作室忙活,給大企業供應商務花藝,賺的錢比小花店多好幾倍,所以葉甄一天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工作室,管理員工和學徒們,每周還有兩個半天的時間開班教花藝課,日子過得非常充實。

葉甄不在的時候,平安路上的花店有全職的花藝師打理。國慶假期,葉甄給花藝師小姐姐放了七天假,讓她回老家探親,所以看店的重任就落到舒昀頭上。

舒昀今天早上起得遲,刷牙的時候下腹一陣墜痛。

例假第一天,每個月最痛苦的一天。

晨間的陽光斜照進花店的玻璃櫥窗,舒昀支着臉,瞥見玻璃門旁邊挂的兩盆吊蘭,光柱清晰照出吊蘭葉間兩只飛舞的小黑飛。

她們花店是非常注重店內衛生和花草健康的,但是舒昀肚子裏刀刮一般疼,實在直不起身子和蚊蟲作戰。

剛過十點,楊奶奶一通電話打來,說要在客廳和卧室裏添幾株向日葵和銀蓮花,因為她小外孫嫌原來的那些花老氣。

舒昀答複說沒問題,但要晚些送去,直言自己早上身體有點不舒服。

楊奶奶很關心她,讓她不必親自送來,她會叫人過去取。

喝一口溫開水,趁着姨媽消停些,舒昀起身準備楊奶奶需要的花材。明媚的向日葵,晶瑩的銀蓮花,舒昀在花房裏挑挑揀揀,又配了幾枝小圓葉尤加利,放在一起打包好。

午飯後,舒昀仍坐在花店裏,捧着媽媽為她準備的山楂桂枝紅糖湯,半保溫瓶下肚,脾氣炸裂的姨媽好像偃旗息鼓了。

送走幾個買盆栽的生客,下午一點半,街道上幾乎沒有路人了。舒昀眯着眼打了會兒盹,終于磕下腦袋趴在桌上睡實。

花店門扉上挂的竹節風鈴發出輕微響動。

高大的男人彎腰走進店內。狹窄過道旁,斜伸出的銀芽柳枝條輕輕刮過他的白色T恤。

三十平左右的花店,能落腳的地方不多。

鄢南用三秒鐘快速逡巡全店,發現櫃臺後面烏黑的半截後腦勺,他輕咳一聲。

舒昀抖了抖肩膀,擡起臉,眼中有霧,她伸手揉了兩下,聲音又軟又啞:

“來了來了。”

因為趴睡,她雪白的額頭中央冒出一坨紅,鄢南的目光被吸引過去,唇角揚了揚。

“鄢南學長?”

舒昀精神回籠,有點兒驚訝,但只有一點兒,因為知道他的外公外婆和弟弟就住在街對面。

鄢南一身白衣黑褲,清霜冷月的氣質和店內的花團錦簇有些格格不入。

“這是你家開的店?”

他淡淡地問。

“嗯吶。”

舒昀繞出櫃臺,掀開透明簾子走進裏間的花房,

“你稍等一下,我把東西拿出來。”

他還什麽都沒說,而她已經猜到他此行的目的,想必也了解了他的家庭關系。

鄢南不喜歡笨女孩,但對于太聰明的,他也習慣敬而遠之。

舒昀抱着兩束花走出來,交給鄢南之前,她忽然發現幾片未清理幹淨的枯枝爛葉。

“等一等。”

小姑娘将花束放在格栅架上,彎腰在架子第二層尋找修剪工具。

容州地處東南沿海,十月初,最高溫還在三十四五度徘徊。舒昀穿得随意又清涼,上半身是米白色的棉質T恤,圓領略寬,露出薄薄的兩片鎖骨,下半身的咖啡色短褲短而寬松,随着她彎腰的動作,褲腳上移,白嫩的大腿後側顯露更多風光,其中一道橫亘雙腿的淺紅壓痕分外刺目。

那是她在堅硬的塑料椅上久坐留下的痕跡。

鄢南忍不住別開眼。

門扉處的竹節風鈴劇烈晃動,一股熱浪蹿進清涼的店鋪。

“舒昀姐姐!”

一名十三四歲的少年小跑進花店,徑自繞開過道上的鄢南,湊到舒昀身邊興奮又關切地說,

“我媽讓我過來取她訂的花。你身體還好嗎?”

舒昀直起腰,笑容親切:

“早上有點胃疼而已,現在已經好多啦。”

這名少年剛上初三,家裏的別墅和楊奶奶家并排,占地面積稍小些,也是有錢人家。

他接過舒昀遞來的花束,卻不急着走,叽叽喳喳地像個喜鵲:

“舒昀姐姐,我明年一定能考上一中。我聽奶奶說,隔壁楊奶奶的外孫今年進了一中讀高一,物理單元考才考25分,太丢人了。他昨天來我家找我玩,我都不想搭理他。我以後要像你一樣,門門課都考滿分,高考也要考到寧州大學去找你。”

他越說聲音越小,臉頰也漸漸熟透,像個番茄。

面對小少年隐晦的心意,舒昀溫柔地鼓勵他,眼尾餘光卻忍不住瞟向物理單元考只考25分的鄢北同學的親哥。

鄢大少爺一改往日矜貴,“好心”提醒:

“等你考上寧大,她已經畢業了。”

小少年似乎才意識到這個問題,情緒陡然低落。

他生怕舒昀嫌棄他年紀小,特意強調:

“舒昀姐姐,我好像已經比你高了,我們背靠背比一比。”

說着,他放下手裏的花束,同時招呼鄢南這個“外人”幫他倆比一比身高。

鄢大少爺雙手環抱,好整以暇,深邃的眼眯了眯。

小少年害羞地貼上舒昀的背,焦急問他:

“怎麽樣,誰高?”

鄢南平靜點評:“她高。”

“不可能!舒昀姐姐只有169,我......我上周量身高,已經有170了!”

鄢南淡定地回複:

“只許你長身體?她才18歲......”

大少爺難得講一個冷笑話:“說不定過兩年比我都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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