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勝玉要拒絕他◎

訣別很艱難,硬生生将自己與一直攀援生長的土壤撕開,疼痛和不适既銳利又綿長。

即便是自己主動離去,也仿佛是被抛棄一般。

戴着一身冰霜離開京城時,勝玉前路無着,甚至不知道自己能活到幾時,或許會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孤零零地死掉。

那時的孤獨是鑽心的,比鋪天蓋地落下來的冰雨還要刺骨,比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還要迫人。

如今知道原來當時見最後一面的少年是特地跑過來挽留她,原來她踽踽獨行以為會被所有人遺忘的深夜,還有人在身後找她。

勝玉撫了撫心口,指腹和胸口之間升起一片熨帖的暖意。

仿佛連當初的害怕都撫平了一些。

有遺憾嗎?

勝玉不知道。

她常常覺得,或許是自己幼時過得太美滿,美滿得成了一種罪過,所以為了贖罪,她從那之後都在不斷地失去。

錯過和失去已經成了她人生裏的常客,如果每一樁一件都要遺憾,那她需要難受的事也太多了。

她只好迅速地學會了接受,或許人各有命,她生下來時已經把所有的福氣用盡了,之後要受多少罪,都是應得的。

至于那些聽起來很美好的事……

俊朗的将軍朝她剖白心跡,少年被雨淋濕的眉眼和如今倔嘴又欠打的神情慢慢重合。

勝玉眸色忍不住摻上幾分溫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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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暖意來得淺,很快又如潮汐般退下。

就如勝玉拿到那玉雕小像時一般。

打開盒子,看到裏面的東西,有震驚,有羞窘,這羞意摻着少女春情也似是喜意,不過,也就只是看看。

而且不能多看,很快就把盒子關上,收進箱子裏去,與己無關了。

因她心裏清楚,這些撩人心魂的饴糖是天邊月映在地上霜,美麗卻無法飽腹,她吃不起,也不願意去吃。

李樯的剖白似不滅火焰,讓人忍不住想要靠近取暖,但是她卻不能那麽做。

李樯仍是天之驕子,她卻已不是當年的傅勝玉,李樯對她的情意還可當真嗎?

就算當真,這份情誼又能抵什麽。

她根本無心去想情愛之事,對于婚姻也很悲觀。曾經能想到的最好的結果,是嫁去一個憨直郎中家裏,現在連這個也不想了。

她憑什麽去想李樯?

李樯放在她眼前,她也只能看一看,聽一聽,然後收進盒子裏,啪嗒關上蓋子。

勝玉長長舒一口氣,睜開雙眼,神色雖還有動容,眼底卻已是一片清明。

綠園。

落花被劍意揚得紛紛,圍觀之人連忙喝彩,喚來幾聲不冷不淡的嗤笑算作回應。

但清朗的嗓音顯然比平日要高昂幾分,無論哪個路過的仆從都能聽出其間的主子今日心情極佳。

李樯收了劍,自然有人上來替他擦拭劍刃,即便劍上除了殘瓣與花汁便什麽都沒有。

李樯自己也取了一張幹淨布巾,左右擦着手,嘴角挂着淺笑。

管事蔣喜德侍立一旁,一邊弓着腰随時準備接帕子,一邊打量了主子的神色,嘿笑:“大人,可仔細着些,腳上的傷還沒好全呢。”

提及腳傷,李樯難得感興趣,立刻低頭看了一眼。

只是那一眼不甚擔憂,反而眉飛色舞。

這腳傷得很好。

若非如此,勝玉怎會在綠園留住。

天時地利人和,他近來是占盡了。

原本還打算再按捺按捺,但勝玉實在是把他逼急了。

勝玉是全然不在乎他,他在勝玉面前,甚至還比不上一個粗鄙賤婦。

這哪裏能忍,他得讓勝玉明白,他也是有脾氣的。但這脾氣也不能撒得太狠,否則以勝玉的性子,或許真就與他不相往來了。

所以李樯又刻意讓勝玉拿到那枚小像,先攻為上,打亂她的思緒,叫她措手不及。

那突然冒出來的陳氏婦人,原本他是想當個臭蟲踩死,但轉念一想,又暫且留着能用。

五十兩銀子打發了,再拿去勝玉面前假作不經意地邀功,果然勝玉心軟,叫他撿了好大的一個便宜。

只有一處失算了。

原本,他還想再鈎着勝玉,再磋磨一陣子。

要磋磨得她心軟骨頭也軟,習慣性地倚靠着他才好。

但到頭來,是他自己先心癢難耐,忍不住地,半真半假露了心跡。

不過露就露了,李樯也并不後悔。

畢竟那些話早在五年前就該讓她聽見,他自己憋了五年,多麽辛苦,現在再忍不住,也是正常。

就是眼下的瘙癢忐忑有些難捱。

李樯坐不住,時而站起來四處晃晃,時而托腮出神,仔細思索着勝玉的反應。

他刻意先走,留給她時間好好想想。

這會兒她應該已想定主意了吧。

就算她原先是個木頭,看不明白他的示好,如今也定然要懂了。

既然懂了,就該歡歡喜喜,撲到他這裏來,才好報償他五年前的相思之苦。

他現在已不是孱弱少年,能保她護她,她有什麽可猶豫的呢?

李樯想來想去,實在覺得自己沒有被拒絕的道理。

李樯又偏頭,看了一眼院子正中的日晷。

又已經過了一個時辰。

勝玉還沒來找他。

李樯喊來蔣喜德,問:“門口有信來嗎?”

蔣管事出去看了,又快步回來,恭聲答道:“沒有。”

李樯橫了他一眼,靠椅背坐着,雙腳翹着架起踩在扶手上,叮囑道:“有信來——或者有人來傳口信,即刻叫我。”

“曉得,大人。”

過了一會兒,李樯又換了個姿勢。

偏頭盯着那日晷,日影怎麽走得這麽慢。

好不容易,又過了一個時辰。

勝玉還沒來。

也沒來信。

李樯氣得快飽了。

甚至過了一夜,李樯也沒得到任何消息。

哪怕勝玉是個蝸牛,也應該要有回答了。

他再忍不住,把蔣喜德推出來,支使他去找勝玉。

“你去,就說——說我腳疼得厲害。”

蔣喜德深深看了一眼主子,低頭作揖,不敢耽擱地去了。

因他動作麻利,一個時辰內就又回了。

李樯看他回來得這樣快,朝他身後張望了一眼,空空如也。

便開口指責道:“沒見着人?那就多找找,附近林子找了沒……”

“大人,見着姑娘了。”蔣喜德行了一禮,斟酌着道,“姑娘說,說您腳疼得看大夫,她就不來了。”

李樯聽得一懵。

不來了。

不來了是什麽意思。

蔣喜德又從身後馬車裏取出一個布包裹,給李樯複命。

“大人,姑娘還讓奴才把這個帶給大人,許是大人要的。”

蔣喜德邊說着,邊拆開那布包,兩邊布料一松開,露出裏邊兒的一只紙燈籠,一個寶珑球。

是花月宴上李樯“罰”給勝玉的。

除了一碗八寶粥她已經吃進了肚子,其它的都還回來了。

李樯眉宇驟然一沉,陰山押界般地壓着,原本還有幾分少年急性的面容霎時收得一幹二淨,透出幾分獰厲。

這是什麽意思,已經明白得不得了了。

勝玉要拒絕他。

他步步為營了這許多,甚至不惜挖出珍藏的幾句真話說給她聽,她卻以拒絕回應。

勝玉好樣的。

真是回回都叫他意外。

李樯神色沉沉地站了一會兒,牽起唇角慢慢笑起來。

只是這回笑,蔣喜德沒再敢湊上去讨好。

而是縮着肩膀,趕緊把那惹事的布包綁起來,藏到身後。

綠園裏的天色好像也涼了些。

李樯轉身往裏走,輕飄飄喊了一聲。

“喜德。”

蔣喜德連忙跟上。

“收拾東西,去郡裏赴任。”

“大人,朝中的文書似乎還要過幾日才能到郡中。”

“我需要那種東西?”

“當然不需要……知道了,大人。”

李樯走了。

這消息不用勝玉自己去看也能知道,綠園空了,這麽大的事情,鎮上村子裏人人讨論,早傳得沸沸揚揚。

勝玉神色麻木,說不上自己什麽感覺,或許什麽感覺都沒有。

她還是跟往常一樣,一人來往,只不過現在比以前更獨。

有時經過陳穎兒門前時,勝玉會稍稍駐足。

她收到了陳穎兒托人送來的手信,她的确到了姨母家,平安團聚,也開始好好治病了,大夫說她身子虧虛,但也不是什麽大毛病,況且還年輕,養一養就能養回來的。

随信附來的還有三兩銀子,原來那時勝玉給她去買藥的錢她一直沒花。

她還同勝玉致歉,但為什麽致歉,她沒說,只說希望勝玉将來一切都好。

勝玉徹徹底底變成獨自的一個人,每日依舊是賺錢,撿柴,吃飯。

忽然有一個小僮找上門。

“請問是流西子嗎?”

勝玉愣了愣,點點頭。

小僮松了一口氣。

“郡守府開始選貢了,正等着姑娘坐鎮呢,還請姑娘收拾東西,跟我去吧。”

開始選貢了?

勝玉稍稍警醒了些,打起精神,拿起早有準備的包袱,跟着那小僮出門。

路上驗過了小僮的銘牌,的确是郡守府的人,勝玉才跟他多說了幾句。

“怎麽這麽早便開始了?往年不都要先張榜布告十日以上嗎?”

小僮搖頭晃腦。

“這等事情,小的就不明白了。”

勝玉也只好不再多嘴。

那小僮招呼她上了一輛馬車,走着走着,勝玉忽然覺得不對勁。

“選貢都安排在湘竹院,這是往哪兒去?”

湘竹院在繁華街上,最方便商戶往來,大集會一般都在這裏,這馬車顯然不是往那條路。

“今年定在郡守府啦,當然是往郡中去!”

小僮在前邊趕馬車的聲音遙遙傳來。

去郡守府。

勝玉怔怔放下車簾,莫名其妙按着心口。

咚咚似乎有些快。

作者有話說:

桃桃不在家,存稿箱日漸消瘦,好寂寞!快來火熱的一百條評論,讓存稿箱胖胖起來吧!

聽說明天的更新要推遲到晚上十二點,以後都是晚上十二點更新了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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