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李樯這人變臉太快◎

勝玉瞪着他, 雙眸驚吓得滾圓,李樯原本積蓄的滿腔郁氣就這麽散了。

他無聲輕笑, 俯視進她眼底, 相顧無言。

侍從高聲唱喏,宣布結果。

葫洲郡守猜出來一題,勝玉猜對三題,贏了這一局, 于是第二輪雙方打平。

還要進行第三輪, 勝玉怕李樯還要使壞, 說什麽也不參與了, 随便尋了個借口匆匆逃走。

離開背後吵嚷的人群, 勝玉滾熱的臉頰才逐漸冷卻。

恰巧走到湖邊,勝玉撥着水晃了晃, 纖細指尖在清波裏撩過,又憤憤地在水面上彈了彈。

真是可惡, 這種時候李樯還在戲弄人。

他真是個傻的吧。

欠罵是不是, 她不計較、不斥他, 他反倒不好過了。

勝玉深深呼吸, 看到水上倒影中自己似有些溫潤的眉眼,愣了愣, 忽然又掬起一捧水把倒影潑亂。

波光淩亂的湖面晃蕩着想要重歸平靜,褶皺間突然多出一個清俊的倒影。

勝玉輕吸一口氣,下意識想往旁邊躲。

鞋尖踩在濕泥上,往下滑了一截。

在及時穩住身形之前,勝玉已經被人一把拎起, 裙擺在空中翻飛, 也不知李樯怎麽動作的, 勝玉只看到天際的雲絮在眼前旋轉,接着她就落到了李樯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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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咕。”勝玉驚吓,伸手去推他,但是整個人都被他端着,怎麽使得上力,推了兩下也像是貓爪拍拍似的軟。

勝玉放棄了,垂着眼不跟他對視。

“放我下來。”

“然後讓你掉進水裏?”李樯淡淡反問,抱着人離水邊走遠兩步。

勝玉臉頰微鼓,若不是被李樯吓到,她也不會差點摔倒,但是她不想跟李樯争辯,準确地說,她現在不想跟李樯多講一句話。

剛冷卻的臉又逐漸燒了起來,她擔心李樯看出異樣。

遠離了水邊,李樯還沒有松手的意思。勝玉抿抿唇,左右看了一眼,想要挪動着自力更生跳下去。

腰上立刻被人按住,李樯聲音發緊:“別動。”

勝玉耷拉着眉眼,軟嫩的臉頰嫣紅,卻板着臉,似乎要一本正經地講道理:“那你放手。”

李樯垂眸看她,嗤笑一聲。

把人抱在懷裏她才好不容易老實些,現在自然不會放。

“你原諒我,我就放。”李樯蠻橫。

有這樣跟人道歉的嗎?

勝玉閉了閉眼,嘆息一聲。

“我本來也沒怪你。”勝玉輕聲。

李樯沒接話,似是不信。

勝玉幹脆擡頭看他,圓乎乎的瞳仁清澈:“是我自己出來晚了,你又不知道我在裏面,跟你沒關系。”

李樯怔了怔,半晌,面上劃過無奈。

他怎麽忘了。

勝玉從來就是不願意把自己的難過怪罪在別人身上的性格,小時候對那杯花茶是,現在亦是。

他終于把勝玉輕輕放下地,只手遮臉笑了半晌。

勝玉被他笑得奇怪。

“你笑什麽?”

李樯瞥她,下颌線淩厲似險峰山壁。

他可不像她那麽好脾氣。

李樯目光像鷹爪似的攥着她,沉聲道:“那就輪到你欠我了。”

“什麽?”勝玉聽着覺得荒唐。

“我等你那麽久你不來,所以我很傷心。我以為你生我氣了,所以着急一整天。都跟你有關系,原本我想跟你扯平的,既然你說你不計較,那就沒法兒扯平了,現在是你欠我。”

勝玉憋得臉又漲得通紅。

喉嚨口忍了一堆罵他的話。

這太狡猾了。

勝玉很想回到片刻之前,好在自己說出“不怪他”之前改口。

“你要怎麽補償我才好呢……”

在勝玉成功從一大堆罵人的話裏挑出一句合适的甩到他臉上之前,李樯已經大言不慚地接着道,“我暫時還沒想好,那麽便先記在賬上吧。怎麽樣,勝玉,我對你很寬和吧?”

勝玉真真目瞪口呆。

想起一刻鐘之前的自己,居然還有些心軟,憐惜李樯是不是腦子壞掉了。

現在看來,李樯腦子好用得很。

純是心黑啊!

眼看着勝玉的表情從一臉認真變得快要崩潰,李樯明白不能再逗下去,識相地趕緊随便找了個理由離開。

免得真的把人逼急了,又被當場打一頓。

而勝玉,直到看着他走遠都沒想明白,自己怎麽又平白多欠了一身債。

三輪比試下來,最終還是金吾郡勝。

勝者的牌匾當天便挂上了郡守府門外,十分喜慶。

葫洲郡守已和李樯稱兄道弟,說為了慶賀,要李樯請他去喝酒,還要邀勝玉同去。

勝玉分不清他是真熱情還是假客套,總之一徑婉拒。

被催得急了,就假稱身體不适,無法同去。

可對方還不想放過,一直點着她道。

“你們郡守這般照顧你,你可不能缺席,得好好陪着才是。”

“一點不舒服又有什麽關系,幾杯黃酒包治百病。”

這話已不知是調侃還是暗示什麽。

勝玉聽在耳中,只覺不适。

她面上仍和和氣氣地躬腰行禮,看不見的地方卻悄悄蹙着眉。

好在李樯輕輕擋在她面前。

“主事不愛這些排場,讓她自己待着還自在些。”

不依不饒的葫洲郡守這才終于歇了,同李樯相偕出門,聲音漸漸遠去。

勝玉松出一口氣,靠在門後有些出神。

她還在傅家當大小姐時,所有人都捧着她,她只需按照父親母親的要求,同長輩們見禮。

而且,那時父母會帶她去見的長輩,都是知書達理,很有教養的門第,絕不會開些不合時宜的玩笑。

再後來落難,她沒有什麽交際的場合,自然也就遇不上這些事。

如今也算是自己有了個獨立的名號和頭銜,才意識到,原來女子的社交場并不簡單。

今日是有李樯擋在前面她才省去不少麻煩,但可以想見,她今日窺見的只是冰山一角。

那若是李樯不在呢?往後再有這樣的事,她得學着應對,定不能再像今日這般被動。

鶴洋樓。

李樯倚窗坐着,動了動手指,讓人斟酒。

葫洲郡守面前的酒杯被滿滿倒了一整杯,酒香四溢。

他贊了一聲,正要端杯,李樯卻懶懶地扯着唇角一笑。

“不夠。”

侍者聽令,又拿出一個空酒杯,徐徐斟滿。

這般一連倒了整整十杯,齊整地擺在葫洲郡守面前,侍者才停下。

葫洲郡守眨了眨眼。

“十杯一起……?不知這是什麽新的雅習。”

李樯單手支頤,神色動也微動,只輕聲道:“看張大人敢不敢喝。”

葫洲郡守挑了挑眉,舉起第一杯,朝李樯敬道:“将軍的地盤,自然沒什麽不敢的。”

說罷仰頭飲盡,啧的一聲,向李樯展示了空杯,又接着飲第二杯。

李樯只是不置可否地笑笑。

兩人看似尋常的對話中,都暗藏機鋒。

直到将十杯都喝完了,饒是本就貪杯的葫洲郡守也覺得頭暈目眩。

壓制了一番,才能重新擺出一張笑臉,正常地開口說話。

“賢弟,”葫洲郡守笑嘻嘻地,“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早就聽說你雅人深致,乃逸群之才,這回終于有機會拜訪。”

李樯自飲自斟,亦回敬了一杯。

“我也聽聞張大人對朝中局勢頗有研究,近來糾集了一批文官,正在張大人府上做客。”

葫洲郡守呵呵笑得愈深,之前面上憨厚和氣的神情漸漸褪去,露出精明鋒銳的本相來。

“将軍果真耳目通天。我此番來找将軍,其實也正是為了此事……”

閣樓外十數侍衛把守,蚊蠅也難飛入,

包廂內密談許久,直到日頭落下,才終于打開一扇窗,只聽裏面拍了拍手,傳飯菜。

葫洲郡守其實已被那十杯酒灌得難受至極,但因為談成了事情,面上仍然滿是喜氣,朝李樯眉飛色舞道:“地方是賢弟安排的,這膳食就由愚兄來招待吧。我精心挑選的美味,保準讓将軍你鮮掉舌頭。”

李樯閑閑擺弄着酒杯,随意應了一聲,似是無所謂。

葫洲郡守神秘地一笑,拍了拍手,十數豔麗女子便從門外魚貫而入。

她們臉頰上以彩鉛繪着圖案,每個圖案都是一道菜。

點哪一道菜,便是要了哪一個人。

葫洲郡守殷勤引薦着:“這些可都是精心培養的,保準幹淨新鮮,肉嫩可口。”

女子們左右看看,見到李樯便含羞低頭,撫着胸口移動蓮步過來,走到近前時竟軟軟跪下,以雙膝挪動行進,使人心不自覺震動,仿佛瞬間點燃了征服欲。

這把戲的确新鮮。

李樯垂眸,唇邊那抹似無意似嘲諷的微笑一直不曾散去,冷冷注視着她們爬過來。

“哎,那一個,那一個過來。”葫洲郡守招呼着喊了排在後位的一人,叫她趕緊上前來,嬉笑谄媚,“将軍你看,這一個是不是同你府上那流西子,有幾分相像……”

話沒落音,離李樯最近的那名女子忽然爆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她剛接近這位神仙似的大人,剛要伸手去摸他的靴子,就被一根木筷紮在了胸口,直接穿透肌骨。

她掙紮着逃到一邊,嘶嚎着摸上那根木筷。

再靠裏一寸,就會直接穿透她胸腔裏正跳動的那顆心。

血腥氣頓時彌漫,葫洲郡守被吓得呆住。

“賢弟,這——”

李樯理了理袖口,放下交疊的長腿,站起身。

視線看也未看葫洲郡守,留下一句。

“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她,想想你的下場。”

李樯擡步往前走,屋內擠滿了臉上繪着彩鉛的女子,一個個吓得瑟瑟發抖,挪不動步。

“滾。”冷厲嗓音帶着陰鸷。

擋路的軀體立即四散奔逃開。

直到李樯離開,葫洲郡守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這時門又被嘭地推開,吓得葫洲郡守渾身劇顫,差點尿了出來。

進來的卻是一個侍衛,手裏提着一大串酒壺。

他将酒壺放在了桌上,面無表情地行了一禮。

“将軍說,這是張大人最愛的黃湯,請将軍享用。”

說罷即刻轉身告退。

葫洲郡守靠在椅子上,渾身有些發軟,老半晌才回過一口氣。

他總算明白了,進門時那十杯酒,出門時這滿地血,是為了什麽。

不是他以為的下馬威。

而是因為他得罪了人,招來的報複。

李樯這人變臉太快,真是極其可怕的人物,聊生意時能談笑風生,轉眼又能翻臉不認人,竟絲毫也摸不透他的真心,要是真的跟這種人糾纏……會有好果子嗎?

下值前,一組的人來給勝玉遞簿子,上面錄記了今日新報名的商戶。

勝玉數了數,察覺不對。

“怎麽多了三個人?”

對方高興答道:“鑒寶會的比試結果出來後,立即又多了三個,那會兒熱鬧得很呢。”

勝玉蹙眉:“為何沒告訴我?”

對方一愣,熄了聲。

她本是想邀功,卻沒想到勝玉不僅沒誇贊,反倒還沒個好臉。

頓時有些讷讷。

勝玉抿抿唇:“不是說了,每個商戶只要進門了,無論名賈還是散戶,都要叫我去看一眼嗎?”

那人憋了一會兒,細聲道:“這幾日忙得很,到處找不到主事,又不想耽誤了事,便只能……”

勝玉仍然沉着臉。

她費盡心思,不敢錯過任何一點可能,可手下的人卻說漏就給她漏了,萬一她要找的行商就在這其中,該怎麽辦?

眼見氣氛肅殺,一組的另一人趕緊道:“別急,別急,這種事也常有的,我趁有閑暇的時候,将主事沒審閱過的人相貌都描了一遍,主事您看,這便是那三人。”

勝玉呼出口氣,接過那幾張畫卷,沒立刻打開看。

只盡力柔和了面色,對兩人道:“有心了。你們先下去吧。”

兩人并肩退下。

走出一段,憤憤的小話聲隐隐傳進窗子。

“她憑什麽甩臉子?來報名的商戶都得經她檢閱,這是哪裏來的規矩,有何益處?分明就是故意給我們添麻煩,沒事找事!”

“唉,行了,你也少說兩句吧……”

“你當然覺得沒事了,你方才出盡風頭,我看你就是刻意讨好她!”

“……”

勝玉聽在耳中,神色未變。

說來也是她理虧。

要求親自檢閱,是為了私利,的确是強加給他們的職責。

對她有不滿,也是正常的。

這種情形,她也早就預料過,否則也不會這些日子這般拼了命的努力,為的就是少落人口舌。

但終究無法完全避免。

輕輕嘆息一聲,勝玉打開畫卷。

翻到第三張時,手上的動作猛然頓住。

筆者畫工不算精妙,但勝在寫實。

尤其畫人臉,竟完完全全将人的特點描摹出來。

這張臉……正是勝玉在腦海中複刻了無數遍的那張臉。

勝玉急促地喘了一口氣,攥緊那張畫卷,渾身一陣冷一陣熱,腦海中嗡嗡作響。

來了。

那個人真的來了。

她指尖輕顫,緩緩移到畫卷右下角,那人的名字上。

手指抵着那幾個字,來來回回讀了好幾遍,才終于看進腦海中。

胡不峰。

原來他叫胡不峰。

作者有話說:

就這幾章會有感情上的小突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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