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那個少年應當做不出這樣的事◎

李樯便是再愚鈍, 也不會聽不出來勝玉的反諷之意。

更何況他本身便是個聰明人。

和他在一起就為了這個?

即便是故意說出來諷刺他的,他也不願意聽到。

李樯頓了半天才要開口說話, 又咬到舌頭, 磕磕絆絆道:“你不喜歡,為什麽不告訴我?”

李樯一口氣憋在胸膛裏喘不過來。

這玩意兒他送出去已經一整天了,剛剛還美滋滋的半帶炫耀,結果才發現勝玉根本就厭惡得很。

這簡直就像一巴掌打在他臉上。

勝玉已經生了一整天他的氣。

李樯胸腔裏變得忽上忽下的, 不安定。

勝玉沒說話, 不知道是覺得他這個問題無需回答, 還是不願意理他。

她越是沉默, 李樯越是想多找補幾句。

“勝玉, 我只是想讓你高興所以才把這東西送過來,絕沒有別的意思。更何況, 我從沒有和旁人親密過,根本不知道什麽該送什麽不該送, 有時疏忽犯錯也是正常, 你真的不能原諒我嗎?”

李樯越說越順溜。

他說的, 似是合情合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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勝玉也低頭想了一陣。

李樯看她思索的神色, 以為自己說動了她。

正要湊過去再說幾句軟話,勝玉卻開口。

“從沒有經驗, 你卻很懂得怎樣腌臜人的。”

李樯臉色白了白:“我不是故意的。”

勝玉擡眸直直地看向他:“李樯,你怎麽會變成這樣的?”

李樯喉嚨管發直,說話的聲音也硬硬的。

“我怎樣。”

勝玉看了他半晌,又慢慢地垂下眼睫去,搖了搖頭。

她不知道怎樣說。

但是, 她覺得, 她記憶裏的那個雨夜給她披上鬥篷的少年, 應當做不出這樣的事。

李樯急道:“我怎樣了?你不說清楚。”

他挪了兩步走到勝玉正面,雙臂圍着勝玉:“勝玉,你不能這樣,覺得我不好你可以對我發脾氣,可以教我應該怎麽做,不能在心裏就默默地給我減分判刑,大理寺卿也沒有你這樣鐵面無情!”

勝玉頓了頓。

“我教你?難道我說什麽,你就做什麽。”

“當然。”

李樯答得篤定。

勝玉苦笑。

“憑什麽。”

她與李樯,還不知道能有多久的緣分,她憑什麽去改變李樯,李樯又憑什麽要來配合她。

“憑我喜歡你啊,勝玉,你說什麽我難道還敢不聽嗎?”

李樯朝她眨眨眼睛,揉了揉她的面頰。

“別露出這樣的表情。以後你有什麽不高興的事都不用悶在心裏,你可以直接跟我說。”李樯語氣誠摯,“勝玉,我想了一整天,我犯蠢做錯了很多事情,以後我都會改的,但是我需要你教我怎麽做。”

勝玉搖頭。

“李樯,我也想了一整天。我發現,我其實并不了解你,我們兩個,恐怕不合……”

不合适三個字還沒說完,勝玉被李樯用力捏住了臉頰,嘴巴被擠得嘟起來,說不完整了。

李樯眉眼沉沉地盯着她,有些惡狠狠的。

“勝玉,不要說這種挑戰我底線的話。我喜歡你,想好好和你待在一起,你為什麽老想着離開我呢?”

勝玉沉默。

李樯又道:“哪對夫妻沒有矛盾的?難道只要吵一架就必須要和離,那戶部的人一年到頭也忙不過來了,天底下再也沒有一對完整的夫妻。你穿破的裙子尚且知道補一補,為何偏偏對我這麽沒耐性?我做錯一點點事,你就這樣痛恨我。”

勝玉深吸一口氣。

她想說,這也不是“做錯一點點事”,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認,李樯說的确實也有道理。

她一個人獨慣了,再加上本來就比較悲觀,或許在想要解決問題的時候,下意識偏向了逃避,想逃開目前的狀況,恢複成原先一個人的樣子。

但是正如李樯說的,天底下所有人相處,夫妻、君臣、友人都是如此,都需要一顆包容的心,越是親近的人,就越是需要磨合。

如果李樯還在努力,她又有什麽理由退縮。

趁她思索的時候,李樯握起她的一只手,在掌心裏捏捏她的指節,只覺得白膩瓷肌之下,似乎連骨頭都是軟軟的。

李樯玩得上瘾,一直捏着不放,還得寸進尺地拉到自己臉上來輕輕拍了兩下。

“勝玉,要是下回你再惱了我,打我兩下就是,我立刻就知道錯了。”

這是什麽,訓狗嗎?

勝玉可不敢再把他真當成一只沒心眼的大狗。

“不過,我一定不會再讓你生氣了。”李樯瞳眸黑亮,盯着人似乎滿是認真。

真的嗎?

他話說得越好聽,勝玉心裏就越沒底。

勝玉張了張嘴,又閉上。

算了,她要的并不是李樯承諾什麽。

沒必要再去反駁他。

走一步看一步吧。

她其實很實際很市儈,只看得到眼前。

從前的事已經發生了,再怎麽計較也是無用。往後的事又太遙遠,她也不會信李樯嘴巴一碰就能說出來的一句話。

但是,她現在還和李樯在一塊兒。

既然在一塊兒,就盡力好好過着現在的日子。

于是勝玉沒再說什麽。

她點了點頭,看着李樯,目光清淩淩的。

李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親昵地湊上來,鼻尖在勝玉的臉頰上蹭蹭,以示争吵結束,兩人重歸于好。

勝玉卻默默地想。

至少,她有心理準備了。

往後就算李樯再做出什麽,她大約都不會再驚訝。

李樯則是自己都被自己說的話給說服了。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說的那些很有道理。

勝玉原先提防着他,現在雖然跟他親近了,卻還是有些怕他。

再加上昨晚他确實幹了不是人的事兒,勝玉一時之間當然會有些退縮。

但他可不能真讓勝玉給跑了。

至于送珠寶這個事兒……他沒考慮到位。

以後他跟勝玉多商量商量,就不會再出這樣的窘事兒了。

他看別的人家,日子也就是商量商量着過的。

有點争吵也沒什麽,他跟勝玉,是過得越來越像一家人了。

李樯想着,有些愉悅麗嘉從骨子裏蹿出來。

這種愉悅跟以往的興奮有些像,卻又不完全一樣。

不會讓他着急忙慌地迫切要得到什麽,而是讓他悠悠然,心裏漲得滿滿的。

李樯輕輕地摟了摟勝玉,晃着她碎碎念叨。

“勝玉,你想做什麽你要說出來,你不說出來我怎麽會懂呢,對吧?”

勝玉不答。

李樯:“快說,快說,你心裏想什麽,都告訴我。”

“我……”勝玉開了口。

李樯鼓勵地看着她。

“我現在看到你還是覺得煩。”勝玉只好說真心話,“我想要你這幾天離我遠點。”

李樯:“……”

人還是不要作孽比較好。

在勝玉的要求下,李樯果真幽怨地避了她幾天。

她上回通過雜貨鋪子傳的信也有了回音。

太師那邊要她留意的姓名加了兩個。

一個鄭元,一個古聶清。

鄭元,是前太子的名諱。

古聶清是誰?

勝玉捏緊了那張紙。

古姓并非大姓,偏偏巧得很,五年前,跟傅家一同被抄的,還有一個古家。

朝廷判古氏跟傅家勾結行賄殘害百姓,幾乎是前後腳被抄了家。

這個古聶清跟古家會不會有什麽聯系,又為什麽會跟前太子在同一張紙上出現?

勝玉把那張紙燒了,靜靜地深思了一會兒。

屋外轟隆幾聲。

方才還晴着的天,霎時間收了所有日光,烏雲沉沉地壓來,眼看這就要下雨。

勝玉趕緊讓豆兒帶着幾個繡娘把鋪子收了,免得弄濕了料子,等收拾妥當時,天上已開始落下來雨滴。

再一轉眼,瓢潑的雨砸了下來,仿佛天漏了個口子,有人站在雲上提着桶往下倒水。

這恐怕連穿油衣都遭不住了。

鋪子裏本來就有一間卧房,裏面擺了兩張床,是勝玉平日裏歇晌用的。

今日雨下得這麽大,不好趕路了,勝玉把那卧房讓了出來,給幾個繡娘和豆兒擠一擠,便不用趕着回去弄濕一身。

豆兒問那她怎麽辦。

勝玉說我自有辦法。她安置了豆兒她們,不想讓她們再反過來擔心她又退讓,假作無事地出了門。但轉身看着這突如其來的暴雨,目光有些茫然。

鋪子離小院也不遠。

要麽,直接走回去。

淋濕倒不要緊,只是這雨來得急,巷子窄小,下了這麽一會兒,路面都淹沒了,街面上積水被沖得一股一股的,外邊兒更不知情形。

但是再等下去,積水只會更深。

勝玉咬咬牙下定決心,提步要踩進水裏。

旁邊傳來涉水聲。

勝玉頓了頓,看向轉角。

少傾,李樯執着一柄鋼骨黑傘出現。

他腿長,馬靴踩過積水,一步步走得很穩,快速到了廊下。

見到勝玉,他腳步更快,收了傘過來。

“勝玉,下大雨了,現在回嗎?”

這段時間,勝玉要李樯別接近她。

李樯也就不往她面前湊,只是每日都過來鋪子陪她回小院,一起走一段路。

今日還沒到收鋪子的時候,李樯卻也來了。

他身上還穿着官袍,大約是見下了暴雨,就直接過來接她。

勝玉看向他的鞋子。

“你腳都濕了。”

李樯低頭看了看,不大在意。

“沒事兒。”

他看了眼鋪子裏,發現都已經門窗緊閉,像是收完了的樣子,便知道勝玉本來也是要打算回去。

便走上前,将傘遞到勝玉手裏,讓勝玉撐着。

自己蹲下/身來,把脊背朝着勝玉。

“來,前邊兒路不好走,好些人摔了。”

勝玉抿了抿唇,慢慢地靠上去。

他脊背寬厚堅實,溫熱的體溫在接觸的瞬間就蔓延上來。

勝玉趕緊撐開傘。

李樯穩穩地背着她,一步步在水裏走。

鋼骨油傘很是堅牢,水簾一樣的雨砸在上面,也沒有分毫松動。

勝玉一手牢牢地舉着傘,一手攀着李樯的脊背。

走出小巷,果然看見街面上漂過來許多簍子籃子,大約是沒來得及收的。

還有許多人狼狽摔倒,彼此攙扶的。

她趴在李樯背上,除了剛剛撐傘時沾濕的袖口,其它地方都幹幹爽爽。

李樯一身官服背着她,引不少人看過來。

勝玉忍不住把傘放低了些,遮了遮。

“勝玉。”李樯停了下,“看不見了。”

“哦,哦。”勝玉趕緊又把傘舉起來一些。

李樯問她:“手累了?”

勝玉搖搖頭。

她都不用自己走路,只是舉着傘,怎麽會累。

李樯沒有回頭看她,但大約察覺了她搖頭的動作。

想了想,明白過來,笑了。

“你是不是,不想被別人看。”

被人背着,姿勢不太雅觀。

勝玉默了會兒,說:“你一個當官的,背着我,他們看的是你,不是我。”

李樯怔了怔。

想起自己原先說,他一個郡守,如果成天來商鋪找勝玉,讓人看見丢人。

李樯頓時被自己說過的話給蠢到了。

他恨恨開口,字句裏都帶着惱火。

“你怕我丢人?我背你,我樂意,我不丢人!”

他好像在自己跟自己吵架。

勝玉抿唇笑了下,沒再說話。

可能,有時候人說出來的某句話也确實并不能代表一輩子。

或許天底下确實沒有生下來就合适的兩個人。

她會慢慢适應,他也會慢慢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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