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元清沐下午就覺得胃有些不舒服,她很少胃疼,沒有在意,以為吃過晚飯會好,卻愈發疼痛,不得不向畫室老師請了假。
臨時假條需要畫室老師和班主任兩個人的簽字,她捏着假條往教學樓走,走到半路就覺得絞痛難忍,不得已,撐在操場邊的看臺休息。
借着教學樓的燈,遠遠地就看見姜然和付茗郁并肩走過來,她想也沒想就躲在了旁邊陰影處,蜷縮着重新坐下。
學生都在上晚自習,操場上寂靜的仿若無人。
不遠處,姜然和付茗郁停下腳步,兩人的對話借着晚風斷斷續續傳來。
“姜老師,我喜歡上了一個人。”付茗郁說完,又有些哽咽。
姜然沒有表現出任何會令女孩抗拒的驚訝或生氣,她沒有催促,也沒有追問,就那樣靜谧地坐着,做一個認真的聽衆,等她繼續往下說。
又過了一會,付茗郁才重新開口:“可是...她沒有接受我,我嘗試疏遠了,卻越來越沒有精力學習,我控制不住自己不去想。”
“周五考試的時候,我看着試卷上的題目,腦袋一片空白,當時就知道自己肯定會考砸。成績真的出來時,我還期望她能在看見後過來安慰我一下,哪怕只是一句問話。”
“可是...并沒有。”
付茗郁開始激動,聲音也逐漸增大:“我很矛盾,我想遠離,又渴望她給我關心!”
“她的成績沒有太大變化,我不是嫉妒,就是覺得自己真的對她一點影響都沒有嗎?”
聽到這,姜然了解了大概。
“茗郁,我今天不以老師的名義教導你,就以朋友的身份說說我的想法。”
姜然看着眼前女孩認真聆聽的姿态,繼續說:“我理解你的心情,對方可能也知道,但他比你理智,更知道孰輕孰重。他拒絕你,可能不喜歡占一部分,更多的,是他知道眼前對自己來說什麽更重要。”
“我不是在教你自私,而是希望你變得更好,好到以後将選擇權掌握在自己手中。”
姜然停頓,苦笑了一下:“況且...得不到喜歡的人或事物,是很常态的事。而被別人拒絕或抛棄,也是,有時候也是不可避免的。”
姜然說完,發現自己的失态,把話題拉回來,語氣輕松:“一次考試失利也不代表什麽,現在才高二,我們有大把的時間一起努力,把成績提高回來。”
“你願意答應我,先把心中矛盾放下,調整好心态,把精力放在學習上嗎?”
“以後有什麽想傾訴的,也可以随時來找我。”
說着,她又擡手整理好女生被風吹亂的發。
夜晚水泥看臺的涼意,透過墊着的書不斷傳來,元清沐卻因為劇烈的胃痛,頭上和後背開始滲出密汗。
她用手抵着胃,在陰影裏看着姜然安慰女生的輕柔動作,聽着姜然耳語般的教誨,她們明明只是正常的師生關系。
她想,我一點都不理智,我想換到付茗郁的位置,被你的雙手安撫,被你的聲音安慰。
元清沐被心中冒出來的想法吓到,她把頭抵在蜷起的膝蓋上,不敢再往那個方向看去,思緒卻瘋狂翻湧。
她咬着牙,我怎麽會有這樣的想法?
恍惚間沒聽清兩人又說了什麽,最後是姜然扶起付茗郁向教學樓走遠的聲音。
元清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擡頭看着空無一人的操場,胃裏的疼痛和心裏的想法還卷在一起揉磨着她。
不知道枯坐了多久,胃還很不适,但比剛才好了一些,擡手看看時間,快放學了。
她苦笑着起身,把手裏的假條捏成紙團,慢慢朝校外走去。
姜然和付茗郁回到教室,看時間也快放學,便收拾東西下班了。
回到家她又下樓去扔早上沒來得及扔的垃圾,再上樓時,就看見微弓着腰拿着鑰匙開門的少女。
元清沐聽見腳步聲,沒回頭。
姜然有點納悶,這時間也就剛打過放學鈴不久,她怎麽已經回來了?
“元清沐?”姜然輕聲叫了她一下。
元清沐今晚本來腦子裏就全是姜然,這下冷不丁聽見她的聲音,手一抖,鑰匙就怼偏了。
她沒有轉過身,只是微微偏過頭:“嗯,姜...老師。”
姜然看着她的動作,更加詫異,眼見她重新把鑰匙插|進鎖眼,正要扭動,姜然走上前,驚訝地發現少女的側臉慘白,校服衣領上還有被汗水打濕的痕跡。
她顧不上多想,趕緊抓住元清沐的手和肩膀把人扳過來,手上傳來的涼意讓姜然差點打了個冷戰。
正面看得更明顯,元清沐臉色呈着虛弱的蒼白,平日清亮明眸泛着紅血絲,兩頰還有些潮紅。
“你怎麽了?發燒了嗎?”姜然伸手去探她的額頭。
元清沐猛然被她拉扯,對上關切探究的眼神,感受素手覆在額頭上的溫暖,心裏不知為什麽湧出一股酸楚。
她移開目光,不自然地掙了掙,低聲開口:“我沒事,就是有些胃疼,回去吃點藥就好了。”
元清沐用力壓下心中酸澀,又回過身準備開門。
她想回家,不想面對姜然。
姜然自然沒有感受到她的心聲,摸起來确實沒有發燒,但見她這樣,更不放心。
她疊聲問道:“你家裏有藥嗎?我家有,我去給你拿點,你晚上吃飯了嗎?空腹吃藥可不行,給你家長打電話了沒有?”
沒有!不用!別管我!
姜然每問一句,元清沐都在心裏咆哮地回答,她覺得自己好像真的病了。
努力扯出一個笑,她平靜表示:“姜老師,我家裏有藥,吃完睡一覺就好。請不要給我家長打電話,他們比較忙。”
對,我需要吃點藥,好好睡一覺,睡醒了就一切正常了。
“可是,你...”
門已經打開,元清沐說完就邁了進去,又回身微笑着打斷姜然的話:“謝謝姜老師,我真的沒事。那,晚安了。”
姜然看着輕輕關上的門,有些不知所措,剛才成熟平靜的元清沐和平日裏總是眼含笑意的少女判若兩人。
她站了片刻,又輕輕敲了敲門,裏面毫無動靜,她只得轉身回去。
劉敏把東西備的足,元清沐在醫藥箱裏找到藥,懶得燒水,就着杯涼水灌了下去。
出了一身汗,黏膩難耐,她忍住不适進到浴室,任由花灑噴出的熱水兜頭澆下,體溫一點一點回升。
洗完出來,赤腳踩在柔軟的吸水墊上,拿出吹風機準備吹頭發時,她又不由自主想起那天姜然站在這的場景。
她心煩意亂地關了機器,用毛巾擦到不再滴水,回到卧室一頭栽倒在床上。
躺在床上,元清沐漸漸冷靜下來,開始像考試時答完題那樣,重頭查缺補漏,梳理最近的事。
和其他同學相比,自己和姜然平常接觸是更多一些,姜然對每個學生都很好,對自己也是,付茗郁的事換成任何一個學生,她都會如此對待。
可今晚自己心裏隐隐的渴望和酸澀是怎麽回事?
難道...
不是的!不可能!多荒唐啊......
彷佛懸崖勒馬,她害怕了,不敢再深入去想。
洗澡前喝下去的一大杯涼水和胃藥同時發揮作用,胃又開始隐隐作痛,困意也緊随其後。
她縮在被子裏,緊緊抱住另一個枕頭,渾渾噩噩中草草下了結論。
姜然和付茗郁都是最近自己接觸最多的人,還都從不同方面帶來了影響,這樣兩個人湊到一起,難免讓人生出其他沒用的情緒。
元清沐用這樣的說法說服自己,疲憊地睡了過去。
昨晚姜然回家後,糾結再三,沒有給唐曼秋打去電話。
第二天早上起來,越想越後悔,自己怎麽真聽了一個孩子的話。
早上沒有在家門口遇到元清沐,早自習,姜然一進到班級,就先朝她的位置望去。
見少女除了臉色還是有些差,其他看着沒什麽大礙,她悄悄松了一口氣,才走過去開窗。
教室裏總是混雜着各種味道。
姜然回到門口第一排前面多出來的一張桌子前,面朝學生坐下,不是上課的時候,她不太喜歡在講臺上。
姜然平時話不多,和其他班主任相比甚至是溫柔,但當你真正犯了錯,被她教育時,會感覺像在被一把溫柔刀淩遲。
二十一班的學生敬她,愛她,也怕她。
就如此刻,她一言不發地坐在前面備課,頭也不擡,好像融入了他們,可沒有人會忽略她的存在,在下面搞小動作。
坐了一會,姜然看時間快下早自習,估計偷偷吃早飯的也該吃完了,起身從第一排向後走去。
姜然緩步在教室裏走着,走到元清沐身邊時,剛想把人叫出去再問問,口袋裏的手機就震動起來。
只好作罷,她加快些腳步,出了教室。
是一串陌生號碼,她不太想接,又怕是學生家長,只好按了接聽。
“姐,”又是姜沛東,對方第一個字說出來,姜然就想把電話挂斷,“你先別挂!”好像才猜到了她的心思,姜沛東趕緊跟了一句。
姜然忍着沒有挂斷,也沒有說話。
早自習安靜的走廊仿佛是擴音走廊,好在二十一班在二樓,她快步下到一樓,從臨近的後門走出教學樓。
對方見她沒有挂,趕緊接着說:“姐,上次說的錢,你什麽時候能給我打來?我十一回去看咱媽了,你放心我沒對她說任何事,我這次是真的打算改過自新,就求你最後幫我一把,幫我把錢還上,要不真來不及了!”
姜然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鮮的空氣,才漠然開口:“我只有十萬,再多一分都沒有。”
“可是姐,十萬,十萬不夠啊!”姜沛東聲音有些顫抖。
“夠不夠我也只有這些了,你借高利貸時候怎麽不想想能不能還上?你為了你那些狐朋狗友跟人打架時候怎麽不想想你能不能賠得起?你想過媽還躺在醫院裏嗎?”也許是這些年一直被這看不見摸不着的親情羁絆纏繞,姜然一遇到姜沛東的事總是輕易就被激怒。
她沒拿手機的那只手緊緊攥拳,不長的指甲都刺得手心發痛。
這下輪到對方沉默。
姜然洩了氣,松開手,覺得疲憊:“就這些了,這周五吧,周五我下了班你帶着借條來拿錢。”
“好,我打欠條。”
電話挂斷,早自習下課鈴聲響起。
姜然擡頭看了看湛藍的天空,調整好表情,轉過身又恢複成了姜老師,踩着鈴聲,挺直脊背朝教學樓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