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晚會進行到中場，歌手們換裝，舞臺上的道具也要重新布置，音樂聲終于小了一些。

章之娴見姜然突然回頭尋找什麽的樣子，不解問道：“嗯？然啊，看什麽呢？”

“唔...沒什麽，就是感覺好像有人在看我們。”姜然回過頭，身後都是一起在聽演唱會的人，她沒發現什麽異常。

章之娴見狀假裝埋怨：“和我一起看演唱會你還分心，對得起我不遠萬裏回來嗎！”

老友重逢，又值新年交際，姜然心情不錯。

聽章之娴這麽說，她故意帶着點傲嬌：“切，沒有你我也會來看的。”

“嗯？不然你打算和誰來？”章之娴詫異，姜然居然交到新朋友了？自己還不知道。

“沒誰，我一個學生，去機場接你那天正好她發短信問我要不要一起來看，但是已經先和你說好了呀，我只能拒絕了。”

“學生？”章之娴只聽見了這兩個字，更加驚奇地問她，“不是同事？男生女生？你怎麽會和學生關系這麽近？”

姜然疑惑地看着她反問：“近嗎？”

“不近你會想同意一起來看演唱會？”

自己原本是想同意的嗎？

如果沒有章之娴的事先邀請，好像是沒想過拒絕哦。

姜然剛想辯解，音樂聲陡然增大，下半場開始了。

章之娴在她耳邊喊：“等一會完事了好好審問你！”

還審問，姜然無奈笑了笑，目光重新投向舞臺。

元清沐剛一回來，唐佩陽就問：“看見了嗎，是嗎？”

“嗯，看見了。”她悶悶地應了一句。

還不如沒看見。

下半場開始後，唐佩陽就感覺元清沐有些悶悶不樂，努力逗了她一會也不見起色。

元清沐眼睛盯着舞臺，耳邊是轟鳴的音樂聲，但腦海裏像自虐似的，反複重複着剛才姜然和她旁邊那人互動的樣子。

自從看見姜然，元清沐一顆心早就飛過去了，可惜飛到一半就摔得七零八碎。

半點看演唱會的心思都沒有了，她撕下臉上貼紙，無意識地反複揉捏撕扯，低頭看去，滿手黏糊糊的碎紙像極了自己的一顆心。

她轉頭，神色恹恹：“唐佩陽，有點冷了，我們走吧。”

唐佩陽有些詫異：“一會壓軸那個歌手不是你挺喜歡的嗎？不聽了？”

元清沐搖頭，唐佩陽以為她是不舒服，接過她手裏的熒光棒，起身一起向外走去。

又經過剛才兩區之間的過道，元清沐不受控制地看向姜然。

此時的歌曲節奏歡快，不少人都站起來跟着鼓點搖擺身體，揮舞熒光棒。

章之娴也不例外，她天生熱情奔放，屬于各種場合都能嗨的那種，自己站起來還不算，還想拉着一旁傲嬌矜持到飛起的姜然也重回人間，姜然拗不過她，大力之下也只得跟着起身。

元清沐看見的就是這一幕，姜然臉上無可奈何的表情也被她自動解讀為寵溺的笑容。

她像被那笑容灼傷，慌忙收回視線，狼狽地快步逃出了場館。

“诶，走那麽快幹嘛。”唐佩陽追上她，和她并排向停車場走去。

出了場館，外面空氣幹燥冷冽。

元清沐回過神，腳步逐漸慢下來：“沒事，就覺得有些悶，想快點出來。”

唐佩陽擔心：“心髒不舒服嗎？”

元清沐搖頭。

“那，回家嗎？”

元清沐搖頭。

“那我帶你轉轉？”

元清沐點點頭。

又想起自己的反應有點像喝醉了的姜然，她加了一句：“好，反正現在不回家就行。”

奧體中心的位置臨近城郊，唐佩陽開車故意一環一環繞着，向市中心轉過去。

車內音樂舒緩動聽，元清沐趴在車窗旁望着外面發呆，車窗上的白霧随着她的呼吸時隐時現。

“想什麽呢？”路上車輛不多，唐佩陽擺弄完手機就單手扶着方向盤，另一只手伸過去揉亂她的頭發。

“想...有時覺得人生真是漫長啊，長到一生要遇見那麽多人，經歷那麽多事。有時又覺得太短暫，短到下一秒我們就可能出車禍，唔——”

唐佩陽沒收回的手，精準捂住她的嘴，冷冷地吐出“閉嘴”兩個字。

元清沐被他捂着，自覺失言，止住話頭，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多愁善感了。

唐佩陽見她不再亂說，放下手：“你到底怎麽了，有心事？”

“沒有！”她矢口否認，但對上唐佩陽的眼神，有點心虛，“有一點吧，但我現在不想說。”

她轉移話題：“哥，你是在往人民廣場開嗎？”

唐佩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視線看路，順着她的問話：“嗯，一會十二點的時候那邊會放煙花，想去看嗎？”

“好啊，可是會不會好多人啊。”元清沐本身很喜歡看煙花，但一想到廣場上的人山人海，有點退卻。

“不會，剛好有朋友家就在附近的高層，他出去旅游了，剛和他說了一下，我們自便就好。”唐佩陽一臉求表揚地看向她。

元清沐趕緊滿足他，奉上一臉崇拜：“哇，你別叫唐佩陽了，改叫唐哆啦或者唐A夢吧！”

唐佩陽聽着很受用，但還傲嬌嘴硬：“不好聽，娘了吧唧的。”

兩人一路拌着嘴來到唐佩陽的朋友家，進了門元清沐才反應過來：“你朋友家鑰匙你也有？”

“啊，他出門了嘛，托我照顧他家狗。”

“狗呢？”屋裏別說狗，連撮狗毛都沒有。

“送寵物會所了。”唐佩陽撒謊都不眨眼的。

元清沐才不信，但唐佩陽明顯不想解釋，她不會追問，誰還沒點隐私，自己喜歡姜然的事不也瞞着他麽。

一路上都在被唐佩陽怼，這下可讓她撿到了一個回怼的機會。

元清沐咬着下唇，故作艱難失望地嘆氣：“哥...原來你是下面那個啊...”

唐佩陽剛打開冰箱拿出一瓶礦泉水仰頭灌下，聽她這話，噗一下全噴了出來。

他覺得自己太陽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地跳，元清沐從哪知道的這些亂七八糟？

他眯着眼咬牙切齒地反問：“你、說、什麽？”

這也不能怪元清沐，要怪就怪之前杜星蓉帶的那些小說讓她“受益匪淺”。

元清沐今天晚上因為姜然郁悶至極，眼看唐佩陽吃癟，心情好多了。

她不怕死地繼續說：“這是他家耶，你都有人家的鑰匙，進來後也輕車熟路的，這不是很明顯嘛。”環顧了一下屋內簡單冷肅的黑白灰裝修風格，元清沐又搭上一根稻草，“诶，對方是不是霸道總裁類型的？”

唐佩陽被她這鬼邏輯激得灑在身上的水都沒擦，哐的一聲把手裏水瓶砸在餐桌上，大聲吼她：“我沒有房子嗎？老子明天就再去買套房子！買兩套！”

元清沐簡直要被他笑死。

兩人之前在市內轉悠半天，到了這邊，距離十二點還有半個小時。

元清沐來到陽臺，順着22層的高度向下看去，廣場上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她在心裏默默感謝了一下唐佩陽的朋友和唐佩陽這張臉。

打開手機，Q|Q上沒有老師的班級群裏大家正聊得火熱，還有朋友單獨給她發的私聊，她逐一回複後，手指懸停在姜然的企鵝頭像上。

姜然的空間她早就進去看過，只有幾條系統發出的動态，幹淨的像個假號。

想想也正常，她的Q|Q好友裏肯定學生，同事，家長各種人都有，不便發些私人的東西。

元清沐也不是願意分享日常的人，自己的動态也只有寥寥幾條，兩人自從加完好友，姜然給她傳了那幾張照片後，就再沒有說過話。

她退了出來，打開短信的界面，看着和姜然的對話還停留在上次邀約被拒那裏，長久沉默。

欺騙自己也好，安慰自己也罷，冷靜了一路，元清沐捋清思路，那個人應該不是姜然的女朋友。

畢竟開學以來這麽長時間，還沒見過她出入姜然家，總不能每次都是沒被自己遇到吧。

嗯，一定不是，只是朋友。

可是朋友要那麽親密嗎？

元清沐一時間又陷入反複自我拉扯。

唐佩陽榨了兩杯果汁過來遞給她，和她一起向下望去：“幾點了？”

元清沐看着手裏的果汁：“沒下毒吧，還有十分鐘十二點。”

“下了，砒|霜榨的鶴頂紅。”

元清沐：“......”

唐佩陽回到屋裏找出一個三角架，把自己手機固定在上面，一會拍視頻用。

元清沐看着他折騰，滿懷期待地開口問：“唐佩陽，明天開始我是不是就又長一歲，十八歲了！”

她的生日在十月，嚴格來說還要再等十個月才能算成年，但她等不及了。

年少的時候總迫不及待想快點長大，恨不得一夜之間長到向往的成熟年紀，仿佛只要到了那個年紀，就能随心所欲，就能擁有一切。

而等真正到了那個年齡，又會時常幻想回到過去，一切可以重頭來過，再給自己一次選擇的機會，只是她現在還不能理解後半句，更不能理解，其實人生無論怎樣選擇，到最後都會有遺憾。

可惜唐佩陽會錯了意，但卻是心裏話，他真誠地回應：“不會，你永遠比十八歲年輕一歲。”

元清沐幽怨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好意，只得咽下。

她同樣真摯：“好吧，也祝你永遠比十八歲年長一歲。”

這樣我們就可以一直是兄妹，永遠年輕。

唐佩陽不嫌冷地打開窗戶，邊鼓搗手機邊說：“還有一分鐘啦。”

元清沐在一旁也摸出手機，跟着樓下巨大的倒計時聲一下一下敲字，最平淡簡單的祝福：姜老師，新年快樂。

然後，在中延市2011年第一枚新年煙花點亮夜空時，按了發送。

她在心裏補上，惟願姜然平安喜樂，萬事順遂。

唐佩陽錄了一會視頻，拉着她拍合照，兩人都莞爾而笑，一個風度翩翩，一個傾國傾城。

元清沐照例挑了幾張給元景鴻發過去，也祝他元旦快樂。

姜然和章之娴夾在人群中，和身旁無數陌生人一起倒數計時。

臺上主持人宣布新的一年到來時，兩人相視而笑，都聽不見彼此的聲音，但能從口型中辨別出在互祝對方新年快樂。

逐漸散場，場館裏人群漸少，兩人才慢悠悠地向外走去。

“然啊，你還沒說，怎麽會想和學生一起來看演唱會？”章之娴可還沒忘這件事。

姜然想起元清沐，莞爾一笑，簡略地說起這段時間發生的事。

“……你之前忙着博士論文，我也沒來得及和你細說，反正大概就是這樣咯。”

姜然說完，拿出手機邊走邊看。

章之娴旁觀者清，一下看出些許不對勁：“照你這麽說，這個元清沐知道了你喜歡女生，還很包容你，甚至邀請你一起過聖誕，過新年。”

她将信将疑：“你确定這孩子沒有什麽其他的想法嗎？”

姜然看着手機心不在焉：“嗯？什麽其他想法？”

說完，正好看到元清沐給她發的短信。

姜然順手給章之娴展示：“看，這就是你口中有想法的孩子，多簡單的祝福。你想多啦，只是湊巧我們是鄰居，我正好是她的班主任而已。”她見章之娴看完撇嘴，收回手機繼續說，“不過你說的也有道理，這個年紀的孩子有些思想是會比較成熟一些，我會注意和她保持距離的。”

短信看完，她又随手打開Q|Q，自嘲着：“況且，同性戀又不是滿大街都是。退一萬步講，就算她...啊，知道吧，我又怎麽可能對自己學生有什麽...想法...呢...”姜然看着手機，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幾乎聽不見。

她看見元清沐幾分鐘之前發布的一條動态，文字是簡單的日期：2011.01.01，配圖是兩張照片。

一張是整片被煙花燃亮的絢爛夜空，而另一張，是姜然自己聖誕節時寫給她的其中一張書簽。

那張元清沐拍了照，又閉眼親吻過的。

上面寫着：一元複始，萬象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