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你要是給我打廣告,那就值了。

直到二人喝茶。

陸姩笑着。

彭安低頭。

金長明的目光在這對男女之間走了兩遍。非禮勿視。他笑着說:“彭先生,陸小姐,二位請喝茶。”

“謝謝金律師。”除了在彭安面前,陸姩對其他人都是客客氣氣。她接過茶杯,嘗一口,不忘稱贊說,“濃淡相宜,金律師好手藝。”

“陸小姐謬贊了。家父喜茶,我從小耳濡目染,學了老人家的皮毛。”金長明又把另一個茶杯推到彭安的面前,“彭先生,你請。”

彭安只是點點頭,端起茶杯嘗一口。

金長明察覺氣氛不對:“彭先生,陸小姐,我家中有事,先行告辭。”

這邊剩下一男一女。

陸姩又訓話了:“金律師穩重又不失風雅,你偏偏和陳展星去夜總會。”

“我只是去喝酒。”彭安強調,“不幹別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再跟着陳展星,離堕落就不遠了。”

“我不會的。”

“最好如此。”陸姩轉頭,朝彭安耳邊吹了一口氣,“你去夜總會,什麽都不幹?”

“嗯……”彭安的脖子都僵了,他別了別頭。

陸姩也奇怪,難道夜總會的女人不覺得逗一逗這個害羞男人很有趣嗎?“我進去那麽久,你一點都沒變。你這輩子不會孤獨終老吧?”

孤獨終老又關她什麽事?“陸小姐不擔心自己嗎?”

“我擔心什麽?我心裏有人。”她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

“陸小姐,人要向前看。”

陸姩卻說:“我不過是一具軀殼。”

“困在過去不會快樂。”

“因為你沒有能充實一輩子的回憶。”她這一次出來,也是因為她對紀上章的愛,因為904號是紀上章的戰友,因為這可能是紀上章的任務。

她為他,奮不顧身。

半夜響起一道雷。彭安從床上起來,掀開簾子望窗外。

還沒有雨。

一大早是灰色的天,不像昨日的高朗。

彭安提醒陸姩要帶傘。

她應了聲,将要走。

他又見到一朵大大的黑雲,喊住她:“陸小姐,我很久沒有出去走動,今天跟你走走。”

陸姩問:“你不怕兇手等着殺人滅口?”

“不要小看巡捕房。光天化日,他敢來,不就暴露了自己。依我看,這是個極其謹慎的兇手,才能屢屢作案不留線索。況且,我只是去路口的湯包店,不至于那麽巧。”彭安穿了一件寬松的黑襯衫,頂上兩個紐扣松開了。

當然,不是他自己解開的。

陸姩是看着他剛才一個擡手,紐扣自己鑽了出來。領口凹一個角度,他的白色皮膚上隐約可見一個疤。

那是她刺的一刀。

彭安發現陸姩眼睛的焦距,正了正衣領。

陸姩輕聲問:“那傷疤是不是不會好了?”

“已經好得差不多了。醫生說,皮膚的修複需要時間。”

陸姩伸手。

彭安擋住。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扯住他的領口。那一個傷疤映在眼前,已經不是當時她見到的“王”字縫針,現在剩下一條的褐色痕跡。如果傷疤是在小麥膚色的人身上,痕跡不明顯。

彭安皮膚白,任何瑕疵都很醒目。

陸姩松開他的衣服,替他扣上了第二個紐扣:“你不恨當時給你留下疤痕的兇手嗎?”

“情緒在需要的時候發洩出來才有利,無用的就自己收着。事已至此,無可奈何。”

這又是一個覺得勾起她殘存的內疚心的時刻:“你這一個傻子。”

陸姩推着彭安的輪椅,還沒走到湯包店,就被對面的兩人發現。

其中一個大喊:“安安。”

前一秒,陸姩沒聽清這是在叫誰,直到她發現彭安的不自然。

走來的是一對中年男女,男人的眉毛有些像彭安。不對,應該反過來說,是彭安的眉目有這個男人的影子。

陸姩猜出來了,他們是彭氏夫婦——那一對深明大義的父母。

金長明并沒有和彭氏夫婦說過彭安要坐輪椅。彭母十分詫異:“安安,你的腿……”

彭安平平淡淡:“休養一段時間就好。”到底還是不願父母擔心了。

彭母這個時候才把注意力轉到陸姩。她又是驚訝,之前兒子連正眼都不看柳枝一眼,這時卻願意讓她推輪椅。

肯定是二人在養傷期間擦出火花。彭母激動地捉住了彭父的手。

彭父反握住妻子:“柳枝,你沒事了吧?”

陸姩禮貌地說:“謝謝關心,我沒事了。”

彭氏夫婦聽出她聲音有變,但他們以為是她受傷所致。彭母問:“你們要去哪裏?”

彭安又是平淡:“随便走走。”

“一起去啊?”彭母重音強調前面二字。

陸姩眉目一展:“是呀,一起。”

彭安更加不自在。她這麽聰明的人,哪會聽不出彭母的話中之意,她就是來攪渾水的。

彭母:“你們一起去吧。安安,你好好待人家,不要繃着臉。”

彭安沒有表情了。

陸姩的一只手搭上他的肩。

他一僵。

她的手移至他的鎖骨,攏了攏他的衣服。

彭安不禁用拇指搓了搓食指。忍耐一陣,忍過去了,就能壓制住這一殺意。他低下了臉。

另外三人都看不見他的冷然。

彭母:“柳枝,有空上我們家吃飯,上次啊,彭伯父還惦記你的手藝呢。”

只要兒子能讨媳婦,不管這個媳婦高矮胖瘦,只要是個女人,彭母欣然接受。

彭父的要求就更低了,是個人就行,男女都無所謂。

“謝謝彭伯父彭伯母。我有空一定去探望你們。”陸姩體貼地跟彭安說,“小心別着涼,你身子弱,要照顧一點。”

“我不打擾你們了。”彭母拉起彭父離去。

陸姩要去湯包店。

彭安說不去了。

她彎下腰問:“我們的安安有脾氣了?”語氣就跟逗弄小孩子似的。

他推了一下眼鏡:“我回去了。”他不管她了。

“不吃湯包子了?”

“不吃。”彭安推起輪椅。

過了拐角處,他發現陸姩沒有跟上來。

那可太好。

一家絲綢店剛剛開門,老板搬出來一個挂滿手絹的木架。

彭安轉了轉輪椅。

老板眯起眼笑:“長官是要買手絹嗎?”

“對。”

“要送給姑娘家吧?想挑什麽——”老板的話斷在半空。這位客人眼神冰涼,不像是心甘情願來買手絹的。老板直接問:“長官想要什麽樣的手絹?”

“随便,能擦就行。”

老板拿出一條挂了幾個月都沒有賣出去的手絹,正好有冤大頭上門。“客人,這一條啊,是絲綢——”

彭安懶得再聽介紹:“就它了。”

輪椅停在陰涼處,彭安用手絹擦了擦肩膀,之後擦拭鎖骨,擦得通紅,擦得疼痛,才緩了緩。

論厚臉皮的程度,沒人比得上那個女人。

占他便宜,恬不知恥。

天色陰沉,陸姩挽了挽傘。

估衣鋪的小夥計似乎是在等她,遠遠見到就上前迎過來:“小姐,你來了,我們老板也來了。”

“那可真好,我要和你們老板談一談。”

“你請。”小夥子領着她進去又說,“小心門檻。”

一進店鋪,小夥計大喊:“老板,我就跟你說了嘛,有個漂亮的小姐過來談大生意。”

老板的年紀大約四十出頭,身着一件長衫,全身是中式裝扮,幹淨整潔。他額頭寬闊,眼神很有定力:“你好,我是估衣鋪的老板,我叫董孟。”

陸姩微笑:“董老板聽說過紀上章嗎?”

董孟的眼神凝了凝。

小夥子一邊擦櫃子一邊說:“哦,老板,紀上章是我們之前的客人。客人太多,我想你也不記得。”

董孟:“是啊,不記得了。”

陸姩觀察董孟:“聽說,董老板是做大生意的。”

董孟沒說話。

小夥計“嘿嘿”笑了兩聲,豎起一個大拇指:“我們老板是靠誠信經營,才能把生意越做越大。”

“不如我們進裏面聊吧。”董孟領着陸姩去了側邊的小房間,接着關上門。

陸姩望過去。

董孟慢慢地開口:“這位小姐是聽了紀先生什麽話才找來的?”

“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原來如此。但紀先生很久不來店裏了。”

“他在前年走了。”

“小姐,節哀。”董孟問,“今日小姐過來是談什麽生意?”

“來談紀上章未完成的生意。”

董孟瞳孔微縮,上下打量着陸姩。她描繪着精致的妝容,穿的是上等的料子,乍看是一個千金大小姐。

陸姩低聲說:“我從東五山而來。”

董孟又是驚訝。

陸姩:“他去世之後,我為報仇犯了幾樁罪,被關進去了。”

“小姐如何稱呼?”

“我叫陸姩。”

董孟嘆氣:“早有耳聞陸小姐的案子。”

陸姩:“一個在東五山的人托我轉達一句話。”

董孟表情嚴肅了。

“望江南岸,煙花三月,青鳥悠悠夕陽休。”陸姩猜測這些人有密碼暗號。雖然她傳了這一句話出來,但真正的含義唯有他們能破譯。

董孟問:“他人呢?”

“他在東五山傷重去世。”

董孟長嘆一口氣,面上有些悲痛。

“董老板,我知道你們組織紀律嚴謹,但是……”但是,紀上章在她面前是個斯文腼腆的人。“我想知道,紀上章是一個怎樣的人?”

“他是一個優秀的戰士。”無法細說,董孟只能言盡于此。

陸姩眼眶發熱。她挑中的男人那是一等一的好:“謝謝董老板。我的任務已經完成,先走了。”

董孟問:“陸小姐以後要去哪裏?”

“我回東五山。”

“你別回去了,在外殺敵正好。”

陸姩卻說:“董老板,東五山上關押了不少你們的同志,他們的監區猶如煉獄,裏面戒備森嚴,外面的人不了解其中情況,只有我這樣本就屬于東五山的人才能接近他們。”

她不過是賤命一條,但她男朋友的理想卻是至高無上的。

東五山又何足為懼。

彭安看着漸漸灰暗的天色。那個女人還不回來。

雨夜案的兇手只在夜晚作案,白天大概沒事的。只是——

彭安還是打了一通電話去診所。

待診所送來了東西。

彭安叫來金長明:“金律師,這是藍醫生配藥的兩個針管。粗的那一支是局部麻醉,另一支是全身麻醉。那個女人獨自出去,不知道遇到什麽情況,萬一有人把她當成柳枝,她有可能陷入危險。你把兩只針管交給她,說清楚各自的藥效。”

金長明問:“彭先生不親自交給陸小姐嗎?”

“在她的眼裏,金律師你才是面面俱到的人。”

“陸小姐不知道你的一番苦心,太可惜了。”

“我想方設法為她保命,是因為如果她猝死在外,警方的調查會牽連到我。”

是嗎?金長明想問,但還是不問了吧。“其實彭先生可以找一個機會,修正一下自己在陸小姐眼裏的形象。”

彭安極其冷淡:“我和她只是萍水相逢。哪天我覺得她無趣了,自然不再理她。”

陸姩出了估衣鋪,正要去攔黃包車。

突然,兩輛黑車在面前停住,幾個黑西裝的壯碩男人從車裏跳下。

“就是她。”其中一人說着,要來抓她。

陸姩退了兩步:“你們要幹什麽?你們想做什麽?”

黑衣男子:“柳小姐,我們老大要跟你談一談。”

陸姩:“我不認識你們。”

黑衣男子:“你認識老大就行了,不要逼我們動粗。”

路人紛紛閃避,幾個黃包車夫拉起車子走遠。

陸姩也不驚慌:“等一會兒。”

黑衣男子:“等什麽?”

陸姩:“等人。”

黑衣男子:“等誰?”

“等我。”張均能身着巡捕制服,戴着帽子,英挺地站在兩輛車之後。

黑衣男子氣勢不減:“這是我們和她之間的恩怨,巡捕管不了私事吧?”

張均能笑笑:“可是我看這位小姐并不願意和你們談心。”

陸姩幾步躲到張均能的身後。

幾個黑衣男子交頭接耳,然後上車,風馳電車的車速差點撞翻攤檔的一個籃子。

“沒事吧?”張均能自始至終都沒有喊出她的名字,他不追究她逃出東五山的這筆賬了。“需要我送你回去嗎?”

“謝謝長官,我自己回去就行了。”陸姩轉身時,不小心踩着地上的一個坑。她崴了一下,眼見就要摔個狗吃屎。

張均能及時托住她的腰,扶正之後立即收手:“當心。”

“謝謝張巡捕。”

“可能要下暴雨,早點回去。”

湯包店的不遠處是一個街市。

陸姩得走過這段路才能坐上黃包車。

她聽見一聲:“賣魚餅,賣魚餅咯。”之後,她被一人撞上。

“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說話的是一個青年,拉了一個板車。板車上放着兩個大籮筐。籮筐一側貼了大紅紙,紙上有黑墨的大字,寫着:魚餅。

“小姐,你沒事吧?”青年露出一口白牙。

陸姩穩住身子:“沒事。”

“不好意思啊。”那人拉着車要走,又回頭,“小姐,要不我送你兩個魚餅,當是賠罪吧。”

陸姩輕輕一笑:“那你不是虧錢了?”

“剛才撞了小姐一下。”青年摸了摸袖子,“不知道有沒有撞疼你。”

“我沒事。”

青年放下板車,自顧自說話:“我爸媽從小就跟我說,做了錯事就要補償。我對不住你,沒什麽表示歉意,只有這魚餅。”他打開籮筐。

陸姩聞到一陣蒜香,調料蓋住了魚腥味。

青年:“我們家世代都是賣魚的,這是我媽自創的手藝。”

陸姩:“你們沒有鋪子嗎?”

“我們的鋪子在另外一邊,我爸媽在店裏賣。我啊,身強體壯到處跑。做生意吧,就是要天南地北地走。”青年突然問,“對了小姐,你有沒有心上人?”

“怎麽?”

青年笑着介紹說:“我媽做的魚餅有各式各樣的形狀,她有時候會勾個雙喜的字兒在上面,有時候做成愛心樣的。要是跟心上人一起吃啊,有滋有味。”

“我有心上人,但我好久不見他了。”陸姩望向遠方的天,“你給我一個喜的,也給我一個心的。”

“好嘞。”青年手腳麻利,像是閑聊,“小姐,你和你心上人好久不見,你是一個人吃嗎?”

“我下午去見見他。”

青年眯起眼:“你長這麽漂亮,你的心上人一定是個非常優秀的男人。”

“嗯,他是世上最好的。”

青年遞過來兩個用紙綁好的魚餅。

陸姩看不清是否真的有喜有心,她接過來:“這樣吧,我再買一斤。”

青年眼睛一亮:“謝謝小姐,我收你便宜點。剛才不小心撞了你,我給你賠罪,你要吃的好,給我宣傳宣傳。看你的樣子是富貴人家,你要是給我打廣告,那就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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