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因為高,影子很深。
與彭安的分別,沒有久到稱得上是“好久不見”的時間。
陸姩只見光慢慢地從地面升上來,照亮他的臉。
可能他養好了身子,或是因為霞光,他不再蒼白得可憐巴巴了。剛剛他站在門邊時,修長有型,但他一走進來,背又駝了。
算了,因為他是彭安,她對他特別寬容。
陳展星懶洋洋地坐起來,一手插進自己頭發,抓了幾下:“彭安,你是不是算準時間來的?”
“你忘了嗎?上課的時候,我是踩着點進教室的。”彭安意有雙關。
陳展星好像只聽到表面的那一層:“可惜你算的時間不準,這裏還在停電。”
彭安:“我剛在門外見到維修的師傅,他說大約半個多小時或者一個小時就能通電。”
李黛出事以後,陸姩一蹶不振,擱置了枕邊風計劃。沒想到,她這麽快又見到陳展星。
與此同時,她惱火,彭安至今跟着陳展星。
她是不願再利用彭安當棋子,然而轉念一想,挑撥彭安和陳展星的關系,未必是利用,也可以說,她把彭安拉出了陳展星的魔爪,免得純白如紙的彭安被糟蹋了。
利用不利用?當棋子?當朋友?就在陸姩的一念之間。
她迎上前,和彭安面對面。
彭安正在猜測這個女人又要做什麽,下一秒,她給了他答案。她張開雙臂,突然抱住他:“彭安,好久不見。”
彭安:“……”這個女人懂不懂什麽叫矜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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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有秋意。可二人穿的還是夏裝,她的兩團肉隔着薄薄的布料壓到他的身上。那是有別于男人的柔軟。
他再怎麽懶散養膘時,也沒有過這麽……難以形容的觸感。之後,打心底冒出的燥意又湧上心頭。
彭安咳嗽一下,趁機推開陸姩。
陸姩關心他:“你又生病了?”
“我沒事。”彭安做了一個多餘的動作——拽緊自己的領口,“哦,來的時候,外面還在下雨,我的衣服沾濕了水,不要弄髒了陸小姐。”
是啊,剛剛下過一場大雨,溫度降了下來。大弱雞又只穿了一件襯衫。陸姩命令:“去洗澡,不要着涼。”
陳展星不識趣地插話:“還沒有電,門一關,黑燈瞎火的。”
陸姩沖着彭安眨了眨眼睛:“我給你點蠟燭。”
彭安退一步:“不麻煩陸小姐,我自己去就好。”
陸姩:“你笨手笨腳的,我不放心。”
彭安:“……”這女人仿佛将他當成無法自理的久病之人。
“金律師說,我隔壁的那個房間也是收拾好的,不如你就住那裏吧?”陸姩要去拉他。
彭安握起拳頭,抵住唇角,咳了兩下:“是。”他聽從她的安排。
房子真正的主人陳展星,成了一個被冷落的人,他看着陸姩和彭安上樓。
霞光慢慢從他的臉上收走,他一臉高深莫測。
*
燭臺上的蠟燭跳起了火焰。過了幾秒,燈亮了。
彭安吹熄了蠟燭。
他進了浴室,站在大鏡子前。剛才那個女人的兩坨肉是貼到哪裏了?他的兩只手分別做了一個類似握圓球的動作,他在肋骨扣了兩下。
他拿毛巾狠狠擦拭。
他分不清陸姩貼到了哪裏,他只覺得滿身像有毒蠍子在爬動,蠍尾上鈎,四肢如鉗子,抓捕獵物毫不費力。
他用冷水使勁地沖着那一片發麻發癢發熱……說不上究竟什麽感覺的皮膚,沖了好幾遍。
洗完澡,他戴上眼鏡,穿好衣服,把每一粒紐扣都扣得緊緊的。
陳展星百無聊賴,一手按在銅質臺燈的開關上,玻璃燈罩上的花紋一會兒亮一會兒暗,同時開關發着“啪嗒啪嗒”的聲響。
燈罩上的瑰麗花紋柔和細膩。那是一朵大大的玫瑰。
彭安出來了。
陳展星:“怎麽洗這麽久?”
彭安不回答,披上一件深藍外套。
陳展星一手支額,淺淺而笑:“被女人擁抱的感覺怎麽樣?”
“惡心。”彭安把外套紐扣也全部扣緊了。
陳展星啧啧兩聲:“我可沒有這等豔遇。”
“那把剪刀是她的?”彭安的觀察力何等驚人,他注意到了陸姩和陳展星十指交纏的手,他更注意到,二人的手旁邊就有一把鋒利的剪刀。
陳展星鼓掌:“你猜對了。”
“你就不怕哪天死在她的床上?”彭安推開了窗。
黑夜之下星星點點。
陳展星笑起來:“我相當期待。”
“哦。”彭安相當冷漠。
“你來得這麽急,是為什麽事?”陳展星推算,彭安是買了最快的船票才能在今天抵達香港。
彭安輕描淡寫:“這邊的銀行有事務。”
陳展星又按了臺燈的開關。
玫瑰花暗了下去。
他問:“不是擔心她而來?”
“有你在,我不擔心。”彭安說,“警方沒有直接證據,金律師給她做無罪辯護還是可行的。”
陳展星拿出一支煙,摸了一下口袋,沒有火柴。他用指尖夾起煙:“你不怕她死在我的床上?”
彭安:“陳大少爺願意去東五山贖罪,應該舍不得殺她吧。”
陳展星見到燭臺上的火柴,過去劃出一根,點上了煙:“我現在悔不當初。”
彭安點頭:“下輩子活在愧疚裏也挺好。”
“我在她身邊贖罪一輩子。”
“以那個女人的性格,你的勝率很低。”
陳展星連抽兩口煙:“難道你的高?”
“我沒有興趣摻和你與她的事,我只是給你陳述事實。”
陳展星吐出口裏的煙霧,湊到彭安面前:“你長這麽大,第一次被女人擁抱吧?”
彭安冷冰冰的:“別靠太近,你也很惡心。”
陳展星了解彭安。彭安不喜歡摟摟抱抱,可是有許多女人想和他親密。這讓彭安覺得,女人的麻煩大于男人。其實他誰都不理。
陳展星:“早叫你來香港,你遲遲不動,這次是什麽緊急事件,逼着你離開?”
彭安:“打仗了。”很正當的理由。
“坐船累了吧,早點休息。”陳展星叼着煙出去。
門才關上一會兒,彭安聽見有動靜。
陳展星跟陸姩遇上了,正在說話。
彭安開門:“有什麽話不能回房說?”
陳展星挑了一下眉:“你大可裝作看不見。”
彭安站在那裏看着。
陸姩趁着這一個空檔,甩開陳展星回房了。
陳展星對着好友說:“電燈泡。”
“打擾了。”彭安關上了門。
*
夜很長,彭安在床上躺了很久很久,他摸了摸自己的肋骨。
被兩團肉貼過的皮膚還是不舒服。
彭安的病症并非無藥可解。
說起來,還是陳展星的發現。大學的某一天,陳展星調侃說:“彭安,你不抽煙,不親近女人,那賭博嗎?”
彭安表示沒興趣。
“你總得培養一個消遣時間的喜好,酒有麻痹作用,也許能治一治——”陳展星本要說“你那古怪的毛病”,念及二人是舍友,又是同學,他轉了口,“你那特殊的癖好。”
那天,陳展星開了一瓶洋酒。
彭安淺酌了幾杯,确實能舒緩神經,算是降低了他對肢體接觸的敏感度。
陳展星一群人去夜總會,彭安跟着過去,只是喝小酒,當酒精濃度到了某一個量,他能允許別人給他捶捶背。
彭安起來看時間,只過了四十分鐘。
他無需征詢陳展星的意見,去到餐廳,從酒櫃拿出一瓶葡萄酒,倒滿整整一杯,他一口灌了大半。
“你在這裏做什麽?”寂靜之下,女人的聲線低緩輕柔,像蠍子吊起了如鈎一樣的尾。
彭安只開了酒櫃邊上的燈。
陸姩倚在暗沉的牆上,猶如一團模糊的影子。
他說:“我在船上颠簸了幾天,晚上有點失眠。”
“想要借酒入睡?”影子展開攻勢,要将他攏進去。她邊說,伸出手指。
彭安以為她要碰他的臉,偏了偏頭。
她卻是一把扯住他的眼鏡鏈,把他的眼鏡拉下了鼻梁。
這條鏈子正是她送的那一條。
來香港之前,彭安要摘下這一條鏈子。行程很趕,上海到香港的船票已經排到了五天之後。彭安動用關系,和一個旅客換了當天的票,上了船才想起這一條鏈子。
海面卷起浪花,眼鏡滑了一下,被鏈子牽住。否則就要掉海裏了。
于是,他不摘了。
彭安手忙腳亂,推了推眼鏡:“陸小姐上次說的有道理,我沒了眼鏡,和半個盲人無異,有這鏈子,再遇到眼鏡掉落的意外就不怕了。”
陸姩似乎是信了這一說辭,問:“是什麽酒?”
“葡萄酒。”
“自從我和命案扯上關系,我也夜夜難眠。”她從酒櫃裏拿出一個空杯,“共飲一杯?”
“陸小姐以前喝過酒嗎?”
“酌幾口,醉不了。”她彎彎唇。
一切都很危險,無論是時間、環境以及半明半暗的燈光。彭安要退。
“給我倒酒。”她一聲令下。
他戰戰兢兢的:“陸小姐,你嘗半杯就好。”他給她倒的這一杯,連一半都沒有。
陸姩的酒杯輕輕碰上他的杯子。
玻璃和玻璃發出清脆的碰撞。
她仰頭一飲而盡。
頸線如天鵝,修長流暢。
她喝得太急,被嗆到咳了起來。唇上被沾濕,她咬了咬唇,将唇邊的一滴酒咬掉。
飽滿的唇瓣被牙尖扯住,又再彈回來。
彭安咳得比她厲害:“陸小姐,不要喝那麽急。”
“在東五山的時候,我哪能喝酒呢,就連喝的水有時都是半涼的。”她的眼睛像泡在了酒裏,水潤潤的。
他立即垂眼,卻又發現。
陸姩右手舉杯,左手抱臂托起了兩團肉。
不知是故意,還是忘記,又或者紐扣松了……她的襯衫敞開三個扣子,衣襟處嵌着晦暗不清的溝。
因為高,影子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