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忍耐着。

車子駛過狹窄山路,投射出一道又一道的光影。風兒輕輕吹,樹枝微微搖,車輪碾過碎石。

陸姩打開車窗,發絲拂過臉頰。她只聽見發動機的聲響。

在得知魏飛滔死了以後,她對自己的這條命毫不在乎。彭安告訴她,她遺漏了一個人,那個人也在她男朋友的死亡現場。于是她又有了目标,繼續複仇。

一旦陳展星死了,害得她男朋友死亡的相關人員就全沒了。

東五山的□□全都逃了出去。她上個月去過估衣鋪,店門緊鎖。她猜測,這一個聯絡點已經暴露,她聯系不上董孟。

她閉上眼睛。

彭安側了側頭。

她像是睡着了,全身洩了力氣,只靠座椅支撐全身重量。

車子到了山腳,陸姩突然睜開眼睛:“那個喊話的人說,我殺了他們的弟兄,還拿了他們的東西。”

彭安問:“你拿了嗎?”

“我沒有動屍體。如果熊建真的丢了東西,要麽被警方收了,要麽被兇手收了。”她的笑有些嘲諷,“我更傾向于是兇手拿走了。我給不了什麽東西,我想鷹記不會善罷甘休。”

“陸小姐知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東西?”

“不知道。”她望着車燈照亮的路,“我們要去哪裏?”

彭安:“雲門有一間空置的商鋪,我們暫且去那裏避一避。”

陸姩直到這個時候,才發現手上沾了血跡。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粘上的,明明她沒有去碰陳展星的傷口。又或者是在他拉她的那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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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搓了搓手,又用衣角去擦。幹涸的血跡像是粘在她的掌紋裏,擦不掉。

她用指甲去摳,終于把血跡一點一點摳掉。

自出事至今,彭安冷靜果斷,好像沒有關心一下陳展星的傷勢。陸姩心生懷疑,難道陳展星是做戲?

車子停在商鋪外。

店鋪上方的招牌寫有四個大字:福源布店。

彭安拿鑰匙開了店門,二人迅速進去。他關上門,把拉閘拉緊再反鎖。他按亮了燈。

門邊挂了幾騙布料,花紋簇擁着顏色。牆上一個大號的告示牌列舉了布料種類和價格。店鋪左邊,一把樓梯通往二樓,右邊的木質長櫃上只有寥寥幾匹布,難怪說是空置的商鋪。

彭安:“這裏離中心區比較遠,人少,是個藏身的好地方。”

陸姩靠在門邊:“我們藏在這裏,他們知道嗎?”

“他們是指?”

“張巡捕。”她頓了一下,“陳展星。”

“這裏是雲門的地盤。陳展星交代過,一旦有意外,我就帶你來這裏躲一陣子。”彭安自始至終沒有說起陳展星的傷勢,好像陳展星是個沒事人似的。

陸姩覺得,彭安的反應比陳展星更真實,也許陳展星根本不是重傷。只是這麽一想,她又心有不甘:“我來到這裏,像是從了陳展星一樣。”

“陸小姐,我有一句不該說的話,陳展星他……”

她橫過去一眼:“你知道不該說,那你說來做什麽?”

彭安就不說了。

陸姩:“你說點別的。”

彭安:“鷹記在香港的勢力很龐大,我懷疑你已經上他們的追殺名單了。我們不宜露面。”

陸姩:“我擔心張巡捕……這事本和他毫無關聯,如果他出事,我成了害人精……”

“你照顧好自己,就是對張巡捕奮力營救的回報。”彭安溫和地說,“樓上是老板的住處。有房間有家具,陸小姐先歇息吧。如果有情況,金律師會來電告知。”

別無他法,只能如此。

“一樓是店鋪,老板的生活起居都在二樓。”彭安踩中一塊嘎吱嘎吱響的樓梯,他提醒說,“陸小姐當心。”

陸姩一直注意着腳下的木板,走完全部樓梯擡起頭,很是吃驚。

樓梯對着的那面牆,白漆暗啞,牆上挂了缤紛的面具。望過去的第一眼,吓人一跳。

面具有妖嬈的,沉靜的,豪放,溫暖……一面白牆像是一張畫布,鋪滿了各色各樣的情緒,或欲/望,或癡戀,或歡愉。

彭安為陸姩擋了擋視線:“商鋪的老板以前玩戲曲,是跟着雲門來了香港。”

陸姩笑一下:“大晚上的,一張張臉瞪着人,老板天天住這裏都沒吓出心髒病,那是真的愛好戲曲。”

店鋪有三間房,靠南面的大房間家具齊全。對面的客房只有一張床。最小的那間堆積了雜物,看樣子是當倉庫用的。衛生間和浴室在欄杆的另一頭。

彭安把南面那間大房讓出來。

陸姩不領情:“我在東五山是睡大通鋪,有個床板非常不錯了。你養尊處優慣了,你住大房間。”

彭安抿抿嘴唇:“我父母說……”

她不耐煩地打斷他:“得了得了,多大年紀了,沒個主見,什麽都是你父母說。保釋是你父母說的,到東五山探視也是你父母說的。你就沒有自己說的時候。”

“我自己說。”彭安怕她又循着名頭訓話,“陸小姐就睡大房間。”他後退一步,進去客房,立即關門。

陸姩沖着客房的門板喊:“是你自己選擇睡硬板床的,可別指望我對你生出同情心。”每每想起他和陳展星關系要好,她就堵着一股氣。

混亂的一晚,她擔心張均能,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彭安坐在床板上,稍一動作,床板就發出“哐哐”的聲響。

之前洗澡到一半,他聽見槍聲,匆匆出來,還沒完全擦幹身子。至今襯衫半濕地貼在身上,又黏又涼。

彭安收拾的東西很少,最關鍵的一樣他沒有落掉,就是錢。

金長明在淩晨五點打來一通電話。

鈴聲尖銳。躺在床上的兩個人都醒了。

電話擺在樓梯邊上,離彭安的這一間客房更近,所以電話是由他接的。

“彭先生。”金長明的情緒顯露在語氣上。

彭安問:“情況怎麽樣?”

金長明昨天趕到現場,就聽少當家說了一句:“她故意的。”這個“她”是誰,不言而喻。這犯了陳大當家的大忌,紅顏禍水。

金長明:“還在搶救,昨天晚上醒了一下,今天上午準備做手術取子彈。子彈的位置比較危險,醫生說要看上天的造化。”雲門打天下的時候,少當家不過十歲,已經在槍林彈雨裏摸爬滾打,這是第一次受這麽重的傷。

“嗯。”彭安見到大房間的門開了。

陸姩眼睛清醒,不像是被吵醒的。

金長明見彭安不悲不喜,仿佛自家主子的生死與他無關,他不禁回想起陳展星曾經的話:“哪一天我的屍體橫到彭安面前,他會一腳踏過去,連後事都不給我辦。他是冷血動物。”

“彭先生,陳大當家不在香港。陳少先生倒下去了,如今雲門群龍無首,形勢很不利。”

“金律師。”彭安說,“雲門要加強防守,切莫輕舉妄動。”

金長明:“陳先生中途醒了一回,他交代我,萬一他有意外,務必請彭先生不要放棄雲門。”

陸姩走出來,唇形無聲說了三個字:張巡捕。

彭安問:“張巡捕怎麽樣?”

金長明:“張巡捕不愧是神槍手,一人解決了五個。”

彭安也用唇語表示:沒事。

金長明繼續說:“剩下的幾個人開車走另一條路,跑掉了。我帶着弟兄上山的時候,沒見到他們。對了,鷹記好像在找什麽東西。”

“有情況再聯系我。”彭安挂上電話。

陸姩追問:“張巡捕真的沒事?”

“沒事。”至于張巡捕以一敵五的事跡,就沒必要細說了。

“好人有好報。”說完好人,就要問起壞人了,“陳展星呢?”

如果陳展星運氣好,能從鬼門關逃回來,陸姩不需要躲太久。萬一陳展星沒了,她任務完成……也就沒什麽留戀了。彭安推了一下眼鏡:“暫時沒事。”

“哦。”她也是不悲不喜,“香港警察的辦事效率如何?”

“每一座城市都大同小異,幫派勢力大,背後總有靠山。金律師會聯系律政圈子的人,看看能不能推進案子進展。這裏比不上大洋房,委屈陸小姐了。”

“你不知道吧?東五山那裏是大通鋪,窗只有兩個小方格。李黛……她是我的朋友。”陸姩的聲音變柔,似乎還是在懷念那裏,“她說她一進到那裏總是忍不住要把視線停留在外面的綠樹上,從裏面看,樹很遠很高,像是永遠都夠不着。我能在那裏熬過來,現在這環境已經是奢侈了。”

“你已經出來,不需要再回去。”

陸姩笑:“張巡捕給我安排了一個新的身份。”

“哦。”以前,彭安常常惋惜,惋惜張均能不好好把握,彭安以為,亂世之中,張均能足以護陸姩周全。哪知,她又牽扯上命案。如果一個人錯失數次機會,可能并非命中注定。

“不管怎麽說,陳展星還是受傷了,他是雲門的少當家,雲門的人是不是也和鷹記杠上了?”

“雲門到香港,肯定要占鷹記的地盤,雙方早已結下梁子。”

雲門和鷹記互鬥,對陸姩來說是好事。但雲門就算輸了,還可以退至上海,陳展星遠不到窮途末路的時候。

聽剛才彭安的話,他對雲門相當了解。陸姩不會放棄這一枚棋子。

她擔心張均能,一夜沒睡,這個時候終于卸下心頭大石,人也輕松了:“我們住在這裏,要先解決一日三餐。”

“鷹記的人沒有見過我,陸小姐,我出去置辦東西,你有需要跟我說。”

“我收拾一下廚房,肚子餓了。”

“我先出去買些早點。”彭安一直和她保持距離。

陸姩發現了,在車上時,她坐副駕駛位,他在駕駛位,就是兩人的最近距離。

在美色方面,彭安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彭安買了蛋餅和白粥,很快就回來了。

二人在二樓四方桌旁吃飯。

陸姩就沒見過彭安有站直的時候,他的背有些彎,像一個常年卑躬屈膝的人。她斜睨過去。

他一擡眼撞見她的眼神,面上浮出一抹奇異的紅。

她笑了一聲,逗弄他的心态又冒出來了。

陸姩拿起熱騰騰的蛋餅,牙齒輕咬一口,蛋餅的表層被咬破,內裏的餡料飄出濃郁的蔥香蛋香。她輕輕咀嚼,嘗着外酥裏嫩的口感。

彭安升起不祥之兆。

她一邊咬蛋餅,一邊瞥着她,仿佛嘴裏咀嚼的是他這個人。

他立即低頭。

她沒有說話,手上沾了蛋餅的油,不方便去碰人。她翹了翹腿,動作很大,撞到對面的人。

彭安縮了一下。他很想相信,這只是她不小心撞過來的。然而第二次,他知道這個女人是故意的。

她的腳在桌下磨蹭。

猶如細沙滑到了他的褲子,他不得不向後移了凳子。

陸姩腿美又長,随意翹起腳尖,腳趾夾住了西褲的褲線,然後隔着布料踩到了他的小腿。

他只覺仿佛沾染上蠍子的毒液。“陸小姐,你慢慢吃,我……我出去打聽一下情況。”

“情況不是已經很清楚了?金律師跟進警方的消息,你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還能出去打聽什麽?”她眉間含笑。一開始,她是蹭,到後來就變成了踩,将“恨鐵不成鋼”發洩出來。

彭安的手顫了顫,他用拇指和食指揉撚着,摩挲着,忍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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