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深不見底。
陳展星的酒杯空了一半。
他又把醫生的話當成了耳邊風。
醫生過來:“陳先生,養傷期間,煙跟酒是碰不得的。”
陳展星放下杯子:“我現在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無聊透了。”
死裏逃生一回,他沒給自己撈到半點好處。
他醒來的第二天,陳大當家打來電話,劈頭蓋臉一陣罵:“真是昏頭了,男人以野心為重。現在什麽情況,上海都要保不住了,你竟然沉迷美色,替一個女人擋子彈?我怎麽生了你這個沒出息的兒子。”
陳大當家一天一個電話,準時得很,能把前面這番話一字不漏再講一遍。
陳展星耳朵長繭。
明媚陽光照下來,他半閉眼,晃起搖椅,問:“我什麽時候可以劇烈運動?”
醫生:“陳先生,如果你再抽煙喝酒,三個月也沒辦法痊愈。”
陳展星點頭:“戒煙戒酒。”
醫生補充一句:“另外,戒色。”
陳展星拿起紅酒杯,一口飲盡:“我很久很久沒有女人了。”
醫生急了:“陳先生,你又喝酒了。”
“煙、酒、女人,總得有一個消遣。”陳展星說,“我沒事,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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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生退下,迎面見到金長明,醫生點了點頭。
不用猜,陳展星都知道金長明肯定是來傳達陳大當家的話。
果然,金長明開頭就是:“陳大當家來了電話。”
“不聽不聽。”
“陳大當家知道陳先生不聽,特地吩咐我,務必将消息轉達給你。陳先生切記‘紅顏禍水’四個字。”
“他啰裏啰嗦。”陳展星說,“金律師,以後陳大當家有電話,就你去聽吧,他除了給我訓話,說不到正事。”
“陳大當家是關心陳先生的身體。”金長明說,“另外,陳大當家認識一個名叫中村先生的商人,和這邊日本商社的佐佐木先生是好友。陳大當家說,陳先生可以通過中村先生的介紹,去跟佐佐木先生商量那一批貨。”
“讓彭安去談,他自己想的馊主意,給鷹記拿東西?憑什麽讓我一個大病初愈的人替他跑腿?不去不去。”陳展星看了看太陽,“幾點了?彭安怎麽還沒到?”
說曹操,曹操就到。一輛車子駛了進來。
陸姩見到一幢小樓。石柱窗戶,花紋繁複,門上懸了巨大的沉甸甸的銅質門環,是相當複古的中華元素。
樓前沒有人,二樓露臺上,一個男人倚在欄杆邊。
那人是陳展星。
她下車的時候,他已經下來了。
陳展星面色蒼白,比上一次見面瘦削,但不曾收斂他的王者氣勢。
陸姩雙手插進褲袋,沒什麽表情。
指望得到她的同情,那是天方夜譚。
陳展星展開一抹笑意:“陸小姐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
他說話的氣息不是往常平穩。她的腳上犯疼,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她到了他的跟前。
陳展星擡起手,像是情不自禁,要去撫她的臉。
彭安目光如刃。
陸姩打掉了陳展星的手:“感謝雲門救命之恩。”
陳展星挑起眉頭:“陸小姐此話當真?”
陸姩不回答,伸出手去。她不知道子彈射進了陳展星哪一個部位,她摸索着,在他的胸上按了一記。
正中他的痛處。陳展星面色煞白,唇頓時失去血色。他不吭聲,緊咬牙關,強忍痛苦。
“陳大少爺為了救我而受傷,不會将這筆賬算到我的頭上吧?”陸姩欣賞他的痛苦。
“不會。”她是勢均力敵的對手,陳展星尊重對手,願賭服輸。“這一筆賬,我算到鷹記的頭上。”
她彎起笑。
陳展星強撐,也笑:“帶頭襲擊我的那人,名叫肥強吧?被陸小姐紮了一刀。聽上去就像是陸小姐為我報仇,我大為痛快。”
“陳大少爺如果不好好休息,再被我紮一刀,那就更痛快了。”她盯了盯他捂傷的手。
陳展星的傷處發出鑽心一般的疼痛,他喘了喘氣:“折騰了一夜,陸小姐想必是累了。我安排了你的房間,是二樓最大的卧室,日常用品都已經準備好了,你去歇一歇吧。”
陸姩:“我住這裏不會有危險吧?”
陳展星:“我已經吩咐雲門的弟兄在外守候,樓裏上下只有你、我,以及彭安。陸小姐完全可以放心。”
“聽陳先生的聲音,元氣大傷,恐怕想要做什麽,也心有餘而力不足。”她語帶譏諷,“我很放心。”
陳展星的臉色有點綠。身為男人,被女人這般諷刺,大失面子。但又是事實。
陸姩沒有再看陳展星綠的白的臉,徑自上樓去。
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樓梯,陳展星又喘一口氣。
“活該。”彭安沒什麽同情心。
陳展星靠向柱子:“按照時間,你們昨天半夜就該回來了,怎麽拖了這麽久?”
“路上坎坷,車胎被紮,後來又去了診所。”
“她沒事吧?似乎走路的時候不大平衡。”
“崴了腳,另外有碎石的傷。”到了陳展星面前,彭安不藏了,攤開手掌,“她的傷和我的類似。”
陳展星也沒同情心,見到彭安掌上斑駁的細痕,淡淡問:“你們幹什麽事了?她的傷口會留疤嗎?”
陳展星是兩個問題連着問,彭安自動忽略第一個:“醫生說等傷口結痂之後再做處理。”
“彭安,你和她的距離更近了。”陳展星別有深意。
“免疫了。”
“她又不是病毒。”
“你不知道這個女人有多煩。”
陳展星哈哈大笑,扯到傷口,連忙止住:“那是你不明白女人的美妙之處。”
“傷筋動骨一百天,你如果再勞心勞累,恐怕将來都沒辦法明白女人的美妙之處了。”彭安向裏走,“累了,睡覺。”
*
自從逃亡以來,陸姩沒有睡過一個安穩覺,神經的一根弦繃得緊緊的。接二連三的意外來臨,她太累了,躺下一會兒就睡了過去。
她再次醒來。
夕陽的紅霞像一桶紅漆,潑到了天上。
短暫的休息過後,陸姩又打起戰鬥的精神。
她出去,聽見樓下陳展星在說:“對,就是上海的那個中村,我下午和他通了電話,他已經知會了日本商社的佐佐木。”
她靜靜聽。
他的聲音越來越弱:“明天吧,彭安,就這麽說定了。”
她放輕步子,慢慢下樓,貼緊牆壁。
陳展星似乎開了一瓶酒,和彭安說起紅酒歷史了。
之後沒再說起日本人。
陸姩低低頭。
早知她不睡了。睡太久,錯過了重要信息。
*
陸姩回房,沖了一個熱水澡。
她包着浴巾,打開衣櫃挑衣服。
陳展星為陸姩購置了十幾套的衣服,從內到外,樣樣齊全。但,這人的品位嘛……
陸姩扯了一下那細得不能再細的內褲帶子。
這是什麽風騷款式?
她在衣櫃裏找來找去去,愣是沒見到普通正常的內褲。
該死的陳展星,龌龊的狗東西。
布料少,聊勝于無了。
薄如婵翼的面料貼合她的肌膚,她又罵一句:“狗東西。”
好在,衣櫃裏有一件普通的白襯衫。陸姩披上襯衫,剛剛扣上紐扣,外面有人敲門。
如果來人是陳展星,她當下就抄起桌上的臺燈砸過去。
“陸小姐。”這把冷靜的嗓音是彭安。
陸姩望着門板。
彭安以一個大弱雞的形象剪開她的心門,她對他似乎無法真的狠下心。
陳家的陳力皓在早幾年就勾結日本人倒賣物資,賺得盆滿缽滿。陳力皓是陳家的人。
與陳家關系密切的彭安,也不無辜。他那卓越不凡的衣品,何嘗不是金錢堆砌而成。
陸姩收起心軟,抿了抿紅唇,過去開門。
彭安低着眼,門一開,他先是見到她秀氣的腳踝。
她裸着一雙長腿。
他的視線從下往上,一直沒見到有褲子。到大腿時,他的目光停了停,再向上。
只見她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襯衫。幸好,襯衫的扣子都扣齊了。
他提了提手裏的袋子:“這是今天診所醫生開的藥,陸小姐記得換藥。”
“哦。”陸姩擡了擡腿,“我剛剛洗了澡,傷口沾上水,好疼啊。”
細長的傷口大約有四五厘米長。彭安說:“明天我讓這邊的醫生再給你開藥。”
她不去接那一個藥袋子:“你來就是送藥?”她轉身,向着衣櫃去。
襯衫不算太長,勉強遮住大腿根。她的纖腰一扭一扭,衣擺跟着飄來飄去。她的手腕撫到襯衫下擺,掀起了衣角。
他銳利地捕捉到哪一個瞬間。
她的臀上有兩條交叉的細長帶子。好像沒有其餘布料。
她沒穿?
彭安:“陸小姐不冷嗎?”
“冷啊,我這不是沒有合身的褲子嘛。”陸姩坦蕩蕩,一點也不介意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他站在門外。
她回頭:“進來呀。”
彭安進來。
她又說:“關門呀。”
他關上門。
陸姩仿佛有點意外:“我以為你不敢和我共處一室。”
彭安的視線在她的襯衫衣擺停了停:“陸小姐為何這麽以為?”
“不知是誰說要做測試,要克服致命弱點。”她在衣櫃找到一條棉質的長褲,“結果呢,那人是個膽小鬼,縮頭龜。”她把褲子抱在手上,回頭。
卻見他坐在沙發了。
陸姩不急着穿長褲:“今天吃了熊心豹子膽?”她背靠衣櫃,腰下放松,長腿微曲,襯衫下擺起了褶子,堆在某處。
“陸小姐,當時我們在鷹記地盤,被困幾日,有些狼狽。如今雲門談妥合作,鷹記不追殺我們了。熊建的死,沒有直接證據定罪你是殺人犯。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該處理私事了。”他的一只手斜斜搭在扶手,不局促,很冷靜。
“從前的彭安對我唯命是從。”哪有這等氣勢。
“我剛剛也是聽你的話,進來,關門。”
“我沒讓你坐着。”
他聽話地站起來。
她問:“我們的私事是什麽呀?”
“第一件事,我好奇,已經入冬,天冷了,陸小姐穿了還是沒穿?”彭安已經換上另一副眼鏡,又是金絲細邊。鏡片下的雙眸,深不見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