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忘情崖
自那次一起站在竹林的高處聽風,我與仲長逸似乎都找到了和對方相處的最佳方式。其實很簡單,無論我想到了什麽,只要直接說出來給他聽,他就會直接用行動回答我。
收起紮滿木板的針,我問:“師兄……瓊鸾峰上可有哪處的景致同別處不大一樣嗎?我已在山上住了半年多,卻覺得山上的景致哪裏都似是一樣的”。
仲長逸望着遠處沉思了一會兒,道:“随我來。”我微提着裙子趕忙跟在他後面,隐隐有些期待。
穿過竹林,走了大半個時辰,又穿過一個石洞後,我看到了一番異于他處的景致—一片紛繁的花海。我叫不出這些花的名字,仲長逸說,自開山始祖來到瓊鸾峰,這面花海便在此處了,無人知道這些花的名字。
我置身花海,忽然有些眩暈,分不清自己是人還是花,仿佛下一瞬,便會有一浪打來,将我淹沒在這一片花海裏。
在我即将迷失在花海中時,忽然有一只手将我拉起,雖然隔着衣袖,我仍然能感受到從那只手傳來的溫暖。原來你的手并不似我想象的那般冰涼啊!我在心裏暗暗地嘆。
仲長逸帶着我穿過了花海,向前走了沒多久,便看到了……一處懸崖。“這是忘情崖,相傳,當年師祖機緣巧合遇見了一位女子,他們……不知發生了如何的糾葛,那女子站在這裏同我的師祖說了很多話,據說其中有一句‘惟願忘情,不複相見’。她說完之後便自此崖跳下,而我的師祖自那之後也便失去蹤跡了……”
我張了張嘴,發現自己不知說什麽好,于是複又合上嘴,靜靜站着。仲長逸指着遠處說:“此崖以北便是皓雪境內了。”我順勢向遠處望去,看到有隐約的村落,河湖,道路,這一切都向着北方星羅棋布,漸漸變小,再遠處的,便看不到了。
我忽然想起在花滿樓時那位客人問我的話,于是我擡頭問仲長逸:“師兄,你可知,什麽是男女癡纏的滋味?”仲長逸先是一愣,我猜他大概會氣我不知羞,然後拂袖而去,但是,他只是愣了一下,然後望着遠處,不看我,也不回答我的問題。
回安園用過晚膳,我想起這幾個月來,我似乎只把精力放在了幫桑庾修複兄弟感情和應付與仲長逸的拉郎配上了。我答應過容成聿去彈琴,可這麽久以來,我因害怕面對他而再也沒有到靜園尋他,這些日子和仲長逸相處後,我心緒開朗了許多,突然想見見那琴,于是,也不顧天色漸晚,我向靜園走去。
院門開着,書房的門也開着,我慢慢走了進去。在書房門前,我看見了站在桌前的容成聿,桌上擺着的,正是那把琴。容成聿的手指撫在琴上,眼神溫柔似水,似是正想着十分歡喜的事,嘴角隐隐上翹。
這是我不曾見過的容成聿,這樣溫柔,這樣深情,這樣……好看。
呆了片刻,我意識到自己此時做的事頗有幾分登徒子的做派,是以趕忙端正了眼神,輕輕敲了敲書房的門。
容成聿擡起頭,眼中先是驚喜,然後很快變得平靜,甚至冷淡。我慢慢走過去:“尹月曾答應王爺常來彈琴,卻連句話都沒有傳與王爺便失了約,望王爺恕罪。”
我擡起頭,觀察容成聿的反應。“尹姑娘忙着同桑庾和仲長逸出游,我自然不便打攪。不知姑娘今日前來所為何事,若無事,姑娘便請回吧,天色漸晚,孤男寡女獨處一室,恐有損姑娘清譽。”
我向來是講道理的人,我如此鄭重道歉,他不接受也便罷了,出言諷刺卻又是為哪般?王爺到底是難伺候的,非得鎮日跟在身後噓寒問暖唯唯諾諾,方能和他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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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尹月便告辭,不打擾‘王爺’休息了”,不想多說,我爽快轉身離開。待走到院門處時,我突然聽到書房中傳來茶杯破碎的聲音,頓時覺得一陣怒火燒上額頭:這位王爺真真是金貴,就算我爽了約,他有必要這樣怒氣沖天嗎!不想再理會這位金貴的王爺,我快步離開了靜園。
要說從小到大我也受過大大小小不少氣了,可這位聿王爺卻生生氣得我失了理智,讓我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虧我常常為那日還扇的事心存愧疚,他倒是真對我頤指氣使起來了!
今日仲長逸處理派中事物抽不開身,便讓我獨自一人在林中練習。我本來正認真地檢查自己的動作又沒有問題,可一回想着昨日在靜園受的窩囊氣,我便立刻破功,洩恨地将手中的針盡數用力丢在竹子上。許是因為我氣得厲害了,針竟真的能亂七八糟地紮在柱子上,穩當當的沒有掉落。
“不知是何人惹了到向來脾氣甚好的尹小姐,竟讓她如斯生氣,這樣的好本事,我倒是要好生讨教了。”不用回頭,聽聲音便知道,一定是那個幾次三番猜中我心思的容成賢。
我回過身,恭敬地福了福身,道:“不知賢王爺到來,尹月失禮了。”容成賢爽朗地笑了起來,擺了擺手道:“尹姑娘,在我面前就別端大家閨秀架子了,歡喜便是歡喜,不歡喜便是不歡喜。”
自他在路上屢屢猜中我的心思,我便隐隐将他視為知己了,可他總是一副卓卓君子的樣子,讓我不得不保持自己大小姐的姿态,和他隔開一段距離。現在他雖然主動示好,我卻有些不甘心,想要為難他一二。
“尹月不知賢王爺何意。”我繼續端我的大小姐架子,表示不理會他的投誠。
容成賢顯然又猜中了我的刻意刁難,笑着搖了搖頭:“一路上你雖一直頗為識大體,謹言慎行,但在下不才,正巧看出姑娘你并非無情冷淡,也非驕縱的大小姐脾氣。你會悲春傷秋,也會擔憂惶恐。”
“尹月不過一小小女子,為何引得賢王爺留心觀察呢。”雖然我知道容成賢從無惡意,但我也一直很好奇為什麽容成賢會留意我的心思。
“大概是你那明明嬌弱卻堅定執着的樣子,讓我有些心疼吧。我也聽聞過有些重臣女子的遭遇,自然知道你為何謹小慎微,只是,偶爾在知己面前恣意放縱,也并無不可。”
我得承認,容成賢的話觸動了我。“若是今日沒有在這裏遇到,王爺的這番話卻是打算何時再說呢?”
容成賢笑了:“既是知己,相知便可,又何必相認呢。”
我也會心一笑:“那王爺你又是什麽樣的人呢?”容成賢擡起頭望着天說:“當是……性情中人罷”。的确,容成賢太重感情。我想起剛上山那日他們兄弟幾人的争吵,不禁搖了搖頭。
“日後,你可以喚我的表字,伯奚。既是知己,便表字相稱罷”容成賢對我的尊重讓我很感動,“亦安”我笑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