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夢境
“這個其實……是這樣的……”衛爸喝了口啤酒,壓壓驚,然後解釋,“遙遠你呢,其實是……棄嬰!”
衛遙遠“啊”了一聲。
衛爸作出沉痛的表情:“我們一直沒告訴你,也是怕你承受不住。我和你媽……你養母,一直都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你雖然不是我們生的,但是我們照樣很疼你啊!”他不由自主瞥了一眼季鳐,“我們還給你買房子,買車子……你現在長大了,我們……我們也很高興你找到了人生的歸宿,找到了相守一生的對象,找到不枉此生的愛情……”
一大長排的排比句下來,十幾分鐘時間就過去了。
衛爸這通馬屁結結實實地拍在了馬腿上。
衛遙遠一臉的茫然若失,眼神都放空了,就連季鳐都一臉的不耐煩,連連給他丢了好幾個眼刀。
刀刀直戳衛爸放(和諧)蕩卻脆弱的心靈。
“事情都弄清楚了,我們就先回去吧。”季鳐看向衛遙遠。
衛遙遠點點頭,站起來:“爸……爸爸,那我先回去了。”
衛爸連忙點頭。
季鳐也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拉着她往外走去。兩個人一高一矮,遠遠看着倒也挺般配的,就是……
“遙遠,”衛爸有些遲疑地喊了一聲,衛遙遠停下腳步,轉過頭。衛爸這一次卻沒看季鳐,只是走上前,松松地摟住她:“爸爸,不是個負責的人,你……你以後就好好跟着季先生過日子吧。”
衛遙遠回抱住他:“謝謝爸爸。”
車子重新駛入車道,季鳐看了看天色,又瞄了瞄副駕駛座上的衛遙遠:“累的話坐後面睡會。”
衛遙遠搖搖頭,有些疲憊地看了他一眼,轉頭看向車窗外。
外面已經有路燈次第亮起,綠化帶上的玉蘭花被暖色調的路燈映照得格外鮮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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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想,”衛遙遠拿手指在車窗上摩挲了一下,慢慢地摁下車窗,“你為什麽……一直騙我呢。”
車子猛地發出刺耳的尖叫聲,車身抖了一下,熄火了。
季鳐看了她一眼,握住車鑰匙,重新發動車子。
衛遙遠沒再看他,就那麽安靜地坐在副駕駛室上,過橋的時候,甚至閉上眼睛打起了盹。
那麽長的一座跨海大橋,同班同學的爸爸們都背着他們在橋上走了一回——衛遙遠記得自己也走過,十三歲父母正式離婚的那個晚上,她特地騎車趕到這裏,趁着夜色,從橋的這頭騎到另一頭,再從另一頭原路返回。
夜風吹在人身上又涼又寂寞,機動車道上的喇叭聲卻喧鬧得不行。
她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夢裏還是那片橙色的天空,大群大群的蝠鲼跟在她後面飛翔,海天間仿佛架起了生動的橋梁。
出乎意料,這一次的夢裏不但沒有血腥,連海浪都溫柔得可怕。
她卻還是不安,緊皺着眉,手指用力地抓緊安全帶,連車子什麽時候駛進車庫都沒有覺察。
她又夢到自己騎車從跨海大橋上過,路燈照得大橋上明如白晝,車子流水一樣從身側開過,她慢慢地蹬着車,眼淚漸漸迷糊了雙眼,腳下陡然一空……
衛遙遠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熟悉的車飾,座椅。
她安安穩穩地坐在副駕駛座上,安全帶被解開了,身上蓋着季鳐的外套,大開的車窗也被關上了。
衛遙遠伸手在外套上摩挲了一下,剛扭過頭,就吓得幾乎跳起來!
季鳐跟雕像似的坐在駕駛座上,微側着頭,一動不動地看着她。
“你醒了?”他輕輕笑了笑。
“你……等我多久了?”
“不久,餓了吧,先上樓。”說完,接過衛遙遠遞過來的外套,起身拉開車門。衛遙遠正要開車門,外面突然傳來引擎發動的聲音,她愣了一下,随即感覺到車身猛烈地震動了一下。
安全氣囊瞬間彈出,右邊的胳膊疼了一下之後就完全失去了感覺,她仿佛聽到手臂離開身體的聲音。
“遙遠!”
眼前全是安全氣囊灰白的顏色,她用力掙紮了一下,一整天積累下來的憤怒突然就噴湧而出!
全是騙子!
父親是騙子!母親是騙子!季鳐也是騙子!
她不是人,不是鳥,連只蟋蟀也不是!既然什麽都不是,為什麽要到今天才告訴她?她看着傻,所以很好騙?
可是被打斷骨頭很痛啊,被養父養母抛棄也很孤單啊——那麽大的房子裏,只有她一個人,第一次獨居時,連暴雨打在窗戶上的聲響都能把人吓醒!
為什麽非要是她呢?
為什麽非要騙她……她覺得胸口越來越熱,金色的翎羽尖銳地刺破了安全氣囊,火焰才從羽毛蔓延到車座上,再沖破車門,筆直地沖向撞擊來源處。
又是那輛黑色路虎。
與此同時,季鳐巨大的魚尾也砸向了路虎,她尖銳地鳴叫了一聲,猛地振翅飛起,身形不斷變大,金色的爪子抓住保險杠,将車子整個提了起來。
鹓鶵身上的火焰迅速蔓延到了路虎上,她低頭看到了駕駛座上的男人,臉色蒼白而瘋狂,五官精致如畫。
是他!
“遙遠,你翅膀受傷了,快下來!”季鳐的聲音聽起來遙遠而模糊。
衛遙遠抓着路虎,低飛着掠過車庫,直沖出入口,猶如夾雜着金色火焰的太陽,飛入夜幕之中。
季鳐甩了下長尾巴,也迅速化出鹓鶵的樣子,緊跟着飛了出去。
破破敗敗的小QQ在他們身後發出巨大的爆炸聲,火光照得整個車庫都一片通紅。
衛遙遠飛得又快又高,拎着路虎就如蒼鷹拎着小雞一樣的輕松。
季鳐追了一陣,體力漸漸不支,只得往下尋找水源。等他解碼成蝠鲼重新飛到半空,衛遙遠和路虎早已經沒了蹤影。
她一直飛,一直飛。
橙色的天空似乎沒有邊際,底下咆哮的海洋也一樣遼闊,不時有巨大的蝠鲼躍出水面,滑翔數米後重新落入水中。
無論是陸地還是天空,都已經不見了翼龍和各種陸生龍的蹤跡。傳說它們是因為食物匮乏才滅絕的,又傳說他們只是因為無法适應越來越遼闊的海洋而絕跡。
到處都能看到金廚鯊,更加巨大的滄龍也兇猛異常……閉上眼睛,還能聽到利齒刺入皮肉的聲音。
不殺戮,就無法生存。藍色的海洋有時靜谧得可怕,更多時候卻殺機四伏。
而天空,是屬于鹓鶵和日月星辰的。
沒有生物能比它們飛得更高,沒有生物能比它們更不畏懼炎熱。
她掠過海面,飛向日光鼎盛處,金色的雙翼燃起明亮的火焰……下方卻傳來了模糊的抽泣聲。
伴随着海浪和天風,嗚咽哽咽,畏畏縮縮的抽泣聲。
金色的鹓鶵鳥好奇地彎下頸項,在已經被染得猩紅的海浪間尋找了半天,才找到聲音的源頭。
一只體型剛剛過了三米的滄龍正在死命地躲避成群金廚鯊的嘶咬。
鯊魚們大張着血盆大口,一只比一只兇悍,號稱海洋霸主的小滄龍完全辜負了父輩的惡名,無頭蒼蠅一樣四處亂竄。
他還哭得那麽狼狽,簡直像只沒開眼的孱弱雛鳥。
鹓鶵擡頭看了一眼太陽,半合上翅膀,悄無聲息地俯沖下去。海面越來越近,在血水間沉浮的臉龐也越來越清晰。
長長的大嘴,鋒利的牙齒,滿是條紋的皮膚……
這個長相可真不可愛!
衛遙遠猛地甩了甩腦袋,思緒一下子從血海和金廚鯊裏鑽了出來——眼前是星星點點的城市燈火,下方就是跨海大橋,她拍着翅膀,正高飛在幾十米的高空上。
衛遙遠朝下看了一眼,對上路虎裏面男人驚懼瘋狂的眼神,也看到了下方驚人的高度。
好高!
衛遙遠吓得差點拍不動翅膀,往下掉了好幾米才勉強拍着翅膀穩住了下墜的速度。
她剛才看到那些……是什麽?
感覺到她在慢慢下降之後,車子裏的男人恢複了一些生氣,搖下車窗,大聲地說着什麽。天風凜冽,她只勉強聽清了諸如“怪物”、“殺人犯”、“豢養”之類的幾個詞。
但看他怨毒的表情,也猜得出不是什麽好詞。
衛遙遠加快了下落的速度,想起翅膀上的疼痛和之前的舊恨,翎羽上的火焰燃燒得更加熾熱……她輕輕松開了抓着保險杠的左爪子。
男人發出刺耳的驚叫聲:“救、救命,救命——”
衛遙遠單爪抓着路虎,再一次朝上飛起,男人把手伸出了車窗,哆嗦着舉起了黑色的什麽東西。
子彈穿透肩肋骨的聲音沉悶地在她耳畔響起。
鹓鶵晃了一下,身上的火焰漸漸熄滅,抓着路虎的爪子也徹底松開了。金色的鳥兒像是枯敗的樹葉,悠悠然飄向渾濁的內海海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