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她和他都知道,他們回不去了,他們永遠不再是正常的姐弟了。
對于這件事,白妤的處理措施談不上是什麽方法,她只是在刻意避開時貅——從語言的交流到肢體的接觸。
可是時貅在無時不刻地彰顯着自己的存在。
就好比現在,白妤躺在自己柔軟的床上,身子卻被緊緊箍在了時貅的懷裏,一雙大手撫摸着她的腰部。
時貅墨色的頭發掃在她的頸間,癢癢的,伴随着熾熱的、近在咫尺的吐息更是酥麻。
他簡直像一只什麽巨大的貓科動物,盤踞在自己喜歡的人身上,不願意放手。
令白妤感到意外的是,她自己居然好像并不讨厭這種越了線的親密。
時父和白母的卧室就在隔壁,一牆之隔,他們眼中的姐弟正在做這樣的事情。
白妤的迷茫令時貅更加貪得無厭。
由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們好像是在偷.情。
上鎖的體育器材室、校園西南角的小涼亭、不會有人來踏足的天臺……
他們都偷偷地留下了緋紅色的旖旎和缱绻。
也是在這段時間,時父和白母在因為離婚的財産分割而打官司。
不出白妤所料,白母迷上了賭博——輸了,就認定下一次能贏回來;贏了,便覺得再接再厲能贏更多的錢。
往複循環,愈陷愈深。
這是所有人深陷賭博時無可救藥的常态。
Advertisement
等到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當掉了數不清的值錢物品——譬如名牌的衣服、皮包、鞋子,甚至還向各種機構進行了貸款。
到了最後,就算是吃飽穿暖都成了問題,她還是要堅持去賭。
像所有窮奢極欲的賭徒那樣,每一次,白母都會再三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漸漸的,無數遍的“最後一次”徹底消磨盡了所有家人和朋友們的信任與耐心,從而不願意再聽她口中吐出來的任何一個字。
時父也是個機靈的人。他察覺到苗頭不對的時候,早已咨詢過律師,将婚內財産進行了完美的轉移,使得白母就算起訴離婚,也分不到一分一厘,乃至連居住的房子都沒有資格待下去。
就這樣,白母幾乎是淨身出了戶。
時父和時貅都表示,白妤可以留下來,但她堅持一個人去跟着母親過苦日子。
——“因為,如果我也不要媽媽的話,她就只有一個人了。”分別的時候,白妤這麽對時貅說。
白母帶着白妤來到一處非常老舊的小區,租了一套上了年頭的破房子。
房子的面積總共才不到二十五平方米,電器幾乎都是壞的,臺燈忽明忽暗,家具湊不出來一套完整的,連抽水馬桶都經常在半夜裏漏水,廁所的瓷磚地上總是汪洋一片,有時候積水還會漏到別的房間去。
每個月的租金是800元華夏幣。
就這還是白母的功勞。
她彪悍地與房東東拉西扯,将房屋內所有的缺點系數羅列,徹底撕開臉皮講價,才将本就低廉的房租又降下了百分之二十。
可饒是這800元的少量房租,到了月底交租金的時候,白母總是會一拖再拖。
——她的錢早就都拿去賭博了?哪裏還有盈餘的?
因此,為了家裏的吃穿用度,白妤每天放了學還要去替小餐館刷盤子賺錢。
其他正規的地方都要求成年,而她現在才十七歲。
在繁忙的高三生活間隙,白妤每天都要刷上數個小時的盤子。餐館雖小,但招牌挺好,每到晚餐的高峰期客人總之絡繹不絕。
骨碟、蘸料碟、飯碗、玻璃杯……一層又一層堆得像小山那樣高。
因為長時間的低頭,白妤的腰椎甚至還會隐隐作痛,并且衣物上總是沾染着一股難以洗掉的飯菜味道。
白妤只怕連這份微薄的收入都被對方拿去賭錢,因此她沒告訴母親自己在打工的事。
她現在一門心思只想快點成年、高考完,好歹可以勤工儉學,給小朋友做做家教什麽的,那樣至少還會稍許輕松一些……
白妤身着單薄的白色睡裙,坐在自己卧室的床上,纖細的雙腿微微晃蕩,白皙的裸足輕點深褐色的木地板。
她側着腦袋靠在床背,全身的重心向右偏移,不知在想些什麽,想得十分出神。
在這個年紀,白妤的确背負了太多。
聒噪的蟬鳴不絕于耳,一刻也不肯安靜,擾得人心煩。
為了節省開支,白妤在炎熱難耐的三伏天也沒有憑借任何家用電器來解暑,使得這個暑假顯得更為漫長和煎熬。
幸運的是,她的新房間有一個帶落地窗的小陽臺。
每到夜裏,将窗戶打開,救贖般的涼風就會從外邊吹拂進來,撩起輕盈的蕾絲簾子,皎潔的月光悄悄跟在一起灑落在幽暗的房間,點綴失落的靈魂,擦拭去一點兒腐朽的傷痕。
有時候覺得心靈疲憊到極致了,白妤便會透過陽臺觀賞風景,遙想着詩與遠方。
高低不一的樓房延伸到地平線的末端,輕薄的雲層之上,是一望無際的深邃天空。
在浩瀚的宇宙與自然面前,所有的煩惱和困擾都顯得那麽渺小而空虛。
又是一陣晚風缱绻,白妤的裙擺和窗簾一同起舞。
似乎只需乘風而起,她就可以這樣穿過陽臺,從這裏飛出去。
白妤朝着天空的方向伸出了手,五指緊握稀疏的星光。
她也曾妄想過自己可以抛開一切逃走,離開癡迷賭博的母親,逃到自由、快樂、沒有煩惱的地方去。
可白妤實在做不到令她孤身一人,所以也完全止步于瞎想,給自己構建一個缥缈的幻想作為心靈的支柱。
思緒漫游到天邊之際,一陣異樣的響動吸引了白妤所有的注意力。
循聲望去,只見一道高大的身影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陽臺的石制護欄上,歪着頭朝她的方向揮動手臂。
聖潔的月光傾瀉而下,給那人背光的正臉鍍上了一層淺淺的銀色光輝。
他很快利落地跳了下來,然後用手指關節敲了敲虛掩着的玻璃落地窗,看樣子是在征詢白妤的同意。
而她在迷茫中回過神,只需稍微想一想對方的行為,就止不住地覺得腿軟。
這裏可是五樓……他徒手爬上來是不是不要命了?!
白妤立刻想這麽數落一頓時貅,可是終歸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因為她深知早就管不動他了。
無可奈何之中,千言萬語化成了一句邀請:“你進來吧。”
話音剛落,時貅便脫去了運動鞋,赤足邁入房間內部。
白妤剛準備入睡,是以房間裏沒有開燈,兩個人只能借助朦胧的月光在一片昏眛中勾勒出彼此的輪廓,地面上拉長的影子互相交疊,不分你我。
白妤還保持着坐在床上的姿勢,時貅一點點走近,直到他們的雙足近在咫尺,仿若會像那天一樣交纏在一起。
她仰視着他的時候,光滑的脖頸露出誘人的弧度,鎖骨的輪廓在衣料當中若隐若現,想要令人在上面留下潮色的印記。
時貅扣住白妤的手,啃咬她滑嫩的皮膚——從大動脈朝上的位置,到鎖骨內側,一路往下。
一陣酥麻的癢。
白妤的心似乎在抗拒,可是她的耳尖和臉頰慢慢浮上令人臉紅心跳的粉紅色。
他托住她的頭,将她的上半身慢慢放倒在床上。
白妤的頭發長長了一點,瑩潤的發絲披散在竹席上,像一朵散開的蒲公英一樣。
她剛洗過澡,發絲嗅起來還帶有洗發水的味道,那是一股談得上幼稚的椰子香,全然沒有花蜜那般誘人,卻比牛奶更加甜美,教人浮想聯翩。
時貅用手指扣住她白色的小吊帶,緩緩向下撥弄。
順着窄小的肩膀,一側系成蝴蝶結狀的帶子滑落到了臂膀的位置,更大片白嫩的肌膚失去了遮蔽。
“不!不可以!”
由于那次生物實驗室中發生的意外,白妤好像開始很害怕諸如此類的嘗試,顫抖的聲音都染上了哭腔:“你快停下來!!!”
時貅立即停下了動作,将白妤摟在懷裏,不斷地撫摸和安慰:“沒事的,已經過去了。”
沉寂片刻,時貅又道:“姐,是我。”
“小貅?”
“嗯,是我、是我。不要怕……”
由此,白妤錯亂的呼吸節拍終于開始緩緩恢複正常的步調,游散的理智逐漸回籠。
碰巧這個時候,房門外傳來了白母憤怒的呵斥聲:“大晚上的看什麽這麽吵!再發出一點聲音就滾出我的家!!!”
白妤立即道歉,那暴躁的腳步聲才漸漸遠去。
一時間,白妤和時貅相顧無言。
然後,終于有一方發出了聲音,壓過了那煩人又刺耳的蟬鳴:“讓我帶你走。”
他從口袋裏摸出了一條細長的銀鏈,然後從正面抱住白妤,替她将鎖扣扣好。
嬌嫩的肌膚之上,銀鏈的觸感冰涼。它的下方鑲嵌着一塊半透明狀的寶石,通體是白淨的顏色,可裏面卻透着五顏六色的光彩,就像一段碎裂的彩虹。
——古羅馬自然學家普林尼曾說:“在一塊歐泊石上,你可以看到紅寶石的火焰,紫水晶般的色斑,祖母綠般的綠海,五彩缤紛,渾然一體,美不勝收。”
歐泊石也是十月的生辰石,給擁有者帶來美好的未來。因為它清澈的表面暗喻純潔的愛情,也被稱為“丘比特石”。
“一起逃走吧。”時貅牽起了白妤的手,“去一個誰都不認識我們的地方,永遠生活在一起。”
白妤淺棕色的眸子盯着時貅怔怔出神,卻最終艱難地搖了搖頭,将一切與未來有關的可能性一一否決。
在那一瞬間,歐泊石的绮麗光彩驀地黯淡了下去。
時貅離開了。
月光、盛夏、蟬鳴、微風。逼仄的角落裏,黑暗中人生陷入泥沼的白妤……
一切照舊。
仿佛美好的期許和鄭重的誓言從未有過,只餘下胸前冰冷的寶石昭示着方才的一切不是一場浪漫的夢境。
……
是誰在夜晚止不住地放聲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