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濺血

“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高二的暑假。”

沈意馳習慣性地從口袋裏掏出煙盒,看了眼楚限後又重新将煙放下,楚限見狀蹙了蹙眉,把楚靈澤之前給他的那顆糖果遞到沈意馳面前,

“當然記得。”

那是他和沈意馳度過的,最親密最純粹,也是最後的一段時光。

“就是那個暑假的最後一周,班上那幾個男同學喊我去打球。”

沈意馳剝開糖紙,西瓜味的硬糖在唇齒間被焐出淡淡的果香,像是闖入枯熱雨季中的清涼甜風,将沈意馳因為被掀開傷疤而隐隐生出的幾分躁意吹散。

他仍舊記得那是一場暴雨後的晴天,球場上的積水被曬幹,蒸騰着屬于夏日的膠漆味,因為雨季而在家憋了一周的男孩子們三三兩兩地約着要去打球,沈意馳剛吃完午飯,就收到了同學發來的消息。

他還記得應約後他立刻也給楚限發了條消息過去,他說,他下午要去學校打球,問楚限來不來看。

那條消息楚限沒有及時看見,到傍晚時才問了他一句在哪。

可誰也沒想到那句“在哪”竟然成為楚限删掉沈意馳的聯系方式前,最後發給他的一條消息。

蟬鳴吵鬧,青陽穿雲。

沈意馳幫忙收拾完碗筷後就去換了衣服抱着籃球準備出發,臨走前卻被葉眉叫住。

“意馳啊,今天太陽那麽大,球場上沒有陰涼肯定會中暑的,你別去了吧?”

葉眉平日很少管教沈意馳,她工作忙,經常出差,比起葉眉,沈意馳和父親沈肅呆在一起的時間更多。

“我和同學約好了,打一會兒就回來。”

沈意馳并未把葉眉的提醒放在心上,以為這只不過是爸媽對孩子尋常的唠叨,可葉眉不知怎的居然一反常态,依依不饒地攔在門口就是不願讓沈意馳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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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馳你怎麽不聽媽媽的話呢?你是不是也覺得媽媽對家裏的事情不上心?”

“媽,你想多了……”

“你爸心裏就只有他的股票,他不會管教你,以後媽媽來照顧你,這次聽媽媽的,乖乖在家打打游戲看看書,別出門了哈。”

葉眉确實沒什麽教育孩子的經驗,沈意馳從小被他們夫妻倆放養式帶大,倒也算根正苗紅,還上了重點高中的重點班。

沈意馳也早已習慣了他們對他的不聞不問,葉眉這次不知道受了什麽刺激突然開始的管束讓他一時半會難以接受,一個沒控制好語氣便和葉眉争了幾句嘴,最後還是窩在電腦前的沈肅聽到動靜出來勸架,

“男孩子出去打打球很正常,你兒子身強體壯的不會中暑的,你就別管他了,和我回卧室睡個午覺休息休息,好不好?”

沈肅那時的臉上猶存年輕時的俊朗,他嘴甜會哄人,兩三句就把葉眉勸回了房間,和正在換鞋的沈意馳低聲道,

“你媽媽這兩天肯定是沒休息好,比較敏感,你也別和她計較。”

“是我剛剛聲音急了些,媽媽才以為我要和她吵架的。”

沈意馳嘆了口氣,“媽媽喜歡吃鴨脖對嗎?我回來的時候給她帶一份。”

“乖孩子,生活費還夠用嗎?我再給你轉一點,你今晚請朋友們到外面吃一頓吧,晚上我也帶着你媽媽去過個二人世界,給她解解壓。”

沈肅笑得溫柔,沈意馳便點了點頭,抱着球下了樓。

他現在回想起沈肅的笑容卻只覺得不寒而栗,就是那滿面的笑意藏着殺人不見血的尖刀,欺騙了沈意馳和葉眉數十年。

沈意馳下樓沒走多遠,想看看楚限有沒有給自己回消息時才發現手機忘了拿,還有答應給待會兒一起打球的一哥們的學習資料也沒帶,便又調轉回家。

他還記得回家時看見有幾個面生的小姑娘在他家樓下的健身器材旁玩耍吵鬧,有一個小丫頭穿着天藍色的蓬蓬裙,頭發烏黑,眼眸明亮,因為長得有點像楚限,沈意馳當時還多看了她幾秒。

回到家裏時,電視和客廳的空調都已經關上,爸媽房間的房門緊緊關着,沈意馳知道他們應該是在午休,便蹑手蹑腳地拎着鞋子溜進了自己房間。

學習資料被他順手夾在了某本題冊裏,一時半會沒找到,沈意馳便戴上耳機坐在書桌前開始仔細翻找。

耳機裏放着當年最流行的Beats,空調的呼風聲和書頁摩挲的沙沙聲填滿了他的耳朵,以至于沈意馳沒有聽見一牆之隔的争吵聲,還有他母親留在這世上的,最後的哭泣聲。

直到轟的一聲巨響打斷了耳機裏的節拍,沈意馳才緩緩摘下耳機,可這次傳入他耳朵裏的只有樓下小姑娘的哭鬧。

沈意馳以為是小丫頭們玩耍時起了争執,并沒有發現異常,他正要重新戴上耳機時,突然聽見隔壁父母房間的房門被打開。

與此同時,沈肅的聲音傳入他的耳朵,

“玥兒,我已經按計劃處理掉那個女人了,等我處理掉痕跡就去樓下哭喪,估計最遲明天就會有警察到你們公司去,你可記得要讓警察相信她真的有病。”

“哎呀,我做事你還不放心?再說那女的是真的有病好不好?你不都看見診斷書了嗎?怕什麽。”

陌生女人的聲音幽幽傳來,比起葉眉的穩重寬和更多了幾分婉轉柔媚,沈肅似乎在着手清理着什麽,他不知道沈意馳回到了家裏,便肆無忌憚地開着免提。

“等這事定案了我就把你們娘倆接到家裏來住,立立馬上要上高中了,他不是想上國際中學嗎?葉眉一死,保險金剛好拿去給他交學費,剩下的錢就給他存着上大學用。”

“你不給你大兒子留一點兒嗎?”

情婦的聲音清晰可見地雀躍起來,仿佛她剛剛參與的不是一樁殺人案,而只是踢走了她過上更好生活路上的一顆小小絆腳石。

“葉眉早就給他單獨開了賬戶,沒少給他留錢。再說那小子聰明自負,随他媽,太早熟了,哪兒有咱們立立讨人喜歡呢?”

沈肅的聲音像染了霜鋒的雪,帶着粗糙的倒鈎呼嘯着吹進沈意馳的耳朵,将他腦中的一切鮮活吹成一片寸草不生的死寂。

他不敢相信,也沒有辦法相信。

幾個小時前還坐在餐桌上歡聲笑語的父母轉眼間就變了樣,一個露出了禽獸的獠牙,洋洋得意,一個已然倒在血泊之中,四分五裂。

“你們都說那小子聰明,你說他會不會發現端倪?萬一你沒處理幹淨被他看見,他去報警可怎麽辦?”

情婦一邊磕着瓜子一邊笑聲晏晏地撺掇着沈肅連沈意馳一起除掉,沈肅卻一口否決,

“葉眉有抑郁症,僞裝成自殺才能有理有據。至于沈意馳,我支他出門了,等他回來發現是他不聽話,和他媽拌嘴才把他媽媽刺激得跳樓後忙着哭都來不及,哪裏有功夫去想別的?而且不是我和你吹,這孩子跟我更親,誰讓他媽總是出差呢。”

沈意馳咬緊牙關貼在門邊,聽到沈肅引以為傲地和情婦炫耀自己演技精湛、聽到沈肅想把這一切都歸咎到他身上時,沈意馳也有過一瞬想要沖出去殺掉那虛僞男人的沖動,但沈肅接下來的話卻讓他如墜冰窟,再難動彈,

“當然,如果他真的發現了,我也不會留他,不僅是他,葉眉那個還在住院的老娘也幹脆一并清理了,要不是怕警察懷疑我,我真想把他姥姥的氧氣管子給拔了。”

沈肅語氣裏還帶着幾分哄情婦開心的笑意,這笑意入了沈意馳的耳朵,只讓他覺得惡心,覺得不寒而栗。

挂了電話後沈肅便立刻醞釀好了情緒,裝成剛剛睡醒就發現妻子已經自殺身亡的可憐男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跪在葉眉屍體旁邊哭得撼天動地,鄰居朋友們都說他可憐,為他惋惜,更有甚者,甚至前去指責沈意馳不懂事理。

但如沈肅所說,十七歲的沈意馳哪怕知道所有的真相,也無法真的動彈他分毫,不僅為了他自己,也為了當時還卧病在床的姥姥。

後來的一切都如沈肅所願,他裝作一個無辜的父親,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了沈意馳,葉眉屍骨未寒之時,他便将情婦王夢玥娶進了家門,名義上是為了沈意馳好,是為了找人來照顧即将高考的沈意馳,實際上他們二人還有那個早就被生下來的“弟弟”沈立從來都沒有給過沈意馳好臉色看。

唯一的意外便是沈肅将葉眉推下去時沒注意到樓下還有幾個正在玩耍的小女孩,這才造成了楚奕的枉死。

楚限聽完後并沒花太久去消化或者去确認其真實性,他自诩足夠了解沈意馳,別人都說他楚限心氣高傲,其實沈意馳也是如此。

他和沈意馳是同樣的人,所以他明白,沈意馳不會屑于為了逃避責任而去編造這樣一個故事。

“那現在呢?”

楚限的聲音發冷,不止是為了他死于非命的妹妹,更是為了那個被沈肅和情婦一手毀掉的,曾經也意氣風發的沈意馳。

沈意馳已經成年,他的姥姥也在前年算是壽終正寝地去世,

“你不用再受制于他了,你是想就這麽算了,還是要讓他殺人償命?”

沈意馳深深吸了口氣,

“我不會讓他繼續逍遙法外,只是那時候沒有留下足夠充分的證據,我想要收集足夠的材料,還需要些時間。”

“我會幫你的。”

楚限果斷道,

“不是為你,而是為我妹妹。”

“……謝謝你。”

沈意馳沒想到事到如今楚限還願意相信他,楚限卻并未打算收下他的這份謝意,

“不必謝我,我說了是為了楚奕。”

入夜後的電視塔像投映在黑海之中的銀月,遠方熱鬧市區的燈火熱鬧被糅合成溫柔的霧色,緩緩流入楚限眼底,給他清冷的五官染上一層柔和的暖色。

如果沈意馳在那時就願意這樣全部告訴他,他也會像現在一樣傾盡全力地幫他,并且不必把別人當做借口,而是直白熱烈地、只為了沈意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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