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離弦之箭
去療養院探望陳如霜之前,沈意馳做了很多準備。
一會兒說外套顏色太暗,一會兒怕自己發型不好看,就連在花店裏給陳如霜買花時都挑三揀四,說這朵開得不夠圓,那朵顏色不夠豔。
楚限抱着手靠在車門旁百無聊賴地等着,眼見的不耐煩,但也一直忍着沒催他,反而是楚靈澤有些沉不住氣,搖着沈意馳的胳膊安慰他道,
“爸比你不要緊張嘛,姥姥很溫柔噠。”
“那也不能怠慢。”
沈意馳笑笑。
說來慚愧,他和楚限兩大家子人湊不出一對兒正常的爹媽,陳如霜算是唯一一位對他們有純粹親情的長輩,沈意馳對她一直都抱有好感,更別提那多年前就紮根在了他心底的愧疚。
“紮兩枝百合進去吧,不然全是乒乓菊。”
楚限适當地提出建議,沈意馳抽了幾枝百合比劃了一下,
“百合太素,換成尤加利吧。”
“可以。”
楚限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沈意馳的審美倒是不用他操心,甚至在花花草草上比他更不容易眼花缭亂,家裏的花園已經一個多月沒請園丁了,都是沈意馳日常打理着,現在也是一派生機勃勃,整潔繁盛。如果不看前幾天被壓倒的那片茉莉花的話。
“對了爹咪,為森麽咱家花園裏的小花花倒了一片吖?那不是爹咪最喜歡的花花咩?”
楚靈澤哪壺不開提哪壺,楚限園子裏的那幾簇虎頭茉莉種類稀珍,一時半會還沒買回足夠合他心意的花株回來填上,才讓楚靈澤看見了那一堆亂七八糟的花枝。
“你爸比在樓上曬被子不小心掉下去壓的。”
楚限臉不紅心不跳地糊弄道,楚靈澤似懂非懂地喔了一聲,恰好沈意馳終于紮好了一捧橙橙紅紅的花束,不安地看向楚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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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用買束花?兩手空空的不太好吧。”
“我媽什麽都不缺,”
楚限頓了頓,幹脆補充道,“她老人家比我還講究,超市裏賣的那些保健品她肯定都瞧不上。”
“哎呀,爸比你就把這花抱好,姥姥見你肯定是開心的啦。”
連楚限都很少看見沈意馳面露擔憂的樣子,更別說是楚靈澤。小家夥這會兒正覺得興奮,摩拳擦掌地要給沈意馳當小榜樣,津津有味給他傳授讨陳如霜開心的訣竅。
“姥姥喜歡聊做飯,唔,還喜歡唱歌,經常給爹咪發自己唱的歌呢!而且姥姥很喜歡聽小澤講學校裏小朋友的故事,總之只要爸比你不提奕奕小姑就沒事噠。”
說到楚奕時沈意馳的嘴角不動聲色地沉了沉,這個和他僅有過一面之緣的小姑娘無辜慘死在沈肅的陰謀之中,常和他的媽媽一起血淋淋地出現在他的夢裏。
“我媽在電視上看過你的節目。”
一直沉聲開車的楚限突然開口,狀似無意地叉開了話題,沈意馳陰沉的眸色瞬然恢複了清明,他好奇道,
“阿姨有什麽建議嗎?”
“嗯,她說小孩兒都挺可愛的,就是那個高個兒主持人看起來有點敷衍。”
“這是我們節目的特色。”
沈意馳解釋道,早先确實很多人都是被臭臉帥哥這個噱頭給吸引去看那檔節目的。
“你可以親自和她解釋,”
楚限輕笑一聲,“不過你本人比電視上好看多了,液晶屏幕把人拉得又寬又扁。”
“你經常看我的節目?”
“爹咪每期都看呢!”
楚靈澤非常識眼色地插嘴,被楚限看了一眼後悄悄吐了吐舌頭,三個人有說有笑地抵達了氧氣山莊,車還沒停好楚靈澤就貼着車窗小聲喊了一句,
“許曉!”
沈意馳聞聲警覺地看向楚靈澤指的方向,這個罵過楚限的壞小子在他這裏可是上了黑名單,小兔子奶黃包只能哄哄楚靈澤,但哄不了他。
“你同學?”
楚限饒有興致地也湊過去看,這事沈意馳和他說得簡單,他既不知道和楚靈澤打架的孩子叫許曉,也不知道被罵的人其實是自己。
許曉被他爸爸牽着站在停車場口等着Alpha媽媽停車,沈意馳第一次見這臭小子的爸爸,長得秀氣文弱,沒太多存在感。
而許曉的後腦子就像長了雷達一樣,突然回過頭看向他們的車,隔着墨色的玻璃辨認出了楚靈澤的輪廓後屁颠屁颠地跑了過來。
“楚靈澤!你怎麽在這兒?好巧……呃,叔叔、叔叔好。”
小家夥原本看見楚靈澤正兩眼放光,玻璃降下來的時候看到了楚靈澤旁邊坐着的沈意馳,頓時像漏了氣的皮球一樣乖乖地站好,連腦袋都不敢擡。
“這孩子怎麽這麽怕你?”
楚限小聲問沈意馳道,原本想取笑他一番,卻沒想到許曉看見了他本尊後更是大駭,當即鞠了個标準的九十度大躬,聲音洪亮道,
“叔叔對不起!我再也不敢了!我認真反思了!”
“……?”
楚限一頭霧水,怎麽,自己難道比沈意馳看起來還吓人嗎?
“我爹咪沒有怪你捏,”
楚靈澤怕楚限知道真相後會氣得指揮沈意馳暴揍許曉,趕忙解圍道,
“我來這裏看我牢牢,你呢?”
“我來看我奶奶,”
許曉一和楚靈澤說話就滿臉燦爛,開始滔滔不絕,
“我姥姥身體不好,和我媽媽關系其實也不太好,幹脆就一個人住這兒了。你姥姥住在哪個病房?說不定她倆還是朋友呢!你看我們倆這是什麽緣分,你的姥姥和我的奶奶是好朋友,所以我和你也是好朋友,楚靈澤你說我們倆是不是比你和小宇要鐵?”
“呃,這個不叫病房啦,又不是醫院。”
楚靈澤習慣了許曉的話痨,楚限卻被這小家夥吵得腦袋嗡嗡作響,沈意馳悄悄問他,
“這小孩兒爸媽你認識嗎?”
能住進氧氣山莊的要麽有錢要麽有勢,許曉的媽媽是個警察,那估計他爸爸是有些背景的。
“天下有錢人那麽多,我能都認識嗎?”
楚限聳了聳肩。
許曉又和楚靈澤叽裏呱啦唠了一堆,直到遠處的爸爸媽媽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和楚靈澤說了聲再見。
看着他颠颠跑回去的背影,楚限難得笑了出聲,
“我們小澤以後想分化成什麽?Alpha?”
“唔,能選的話小澤想當Beta。”
“為什麽?”
“因為我們家裏沒有Beta嘛,小澤要是Beta的話不就集齊啦?”
沈意馳和楚限被小朋友的這種奇思妙想逗得哭笑不得,兩人拉着小澤上了頂樓,陳如霜正從露臺上端着一盒曬幹了的花脯進來,迎面和他們仨撞見,她飛快地打量了沈意馳一眼,語氣平常道
“哦,男朋友?”
“嗯,準備拿證的那種。”
“不錯,比我有眼光。”
陳如霜說着便開了自己套房的門,将他們一家三口請了進去。
沈意馳一進門就看見了她擺在床頭的那張合照,照片裏楚奕笑得越純真燦爛,卡在他喉嚨裏的那股苦澀便越濃郁。
“這花是你選的?”
陳如霜大方從容,和沈意馳并不見外,“開得挺好,你幫忙插花瓶裏去吧,記得多放點水,抽屜裏有營養液。”
“好。”
沈意馳笑笑,抱着花拿了花瓶進了洗手間。
等他離開後陳如霜才扯了扯楚限的袖子,湊在他耳邊悄悄問道,
“他在意你被別人标記過嗎?”
“就是他标記的我。”
楚限苦笑道,陳如霜愣了愣,松了口氣似的點點頭,等沈意馳插好了花,她又招呼他過來給自己按摩肩膀。
“要不我來吧?他勁大我怕他給你按疼了。”
楚限剛要起身,就被陳如霜指揮去挑揀她剛剛拿回來的幹花脯,沈意馳輕笑了一聲,乖巧地去給她按起了肩膀。
“焦邊兒的不要,芯軟的不要。”
陳如霜叮囑楚限道,“認真挑,我要拿來泡茶用的。”
“哇,小澤都不知道姥姥還有這門手藝呢!”
楚靈澤搬了個小板凳坐在陳如霜旁邊,好奇地也幫楚限挑揀起花瓣,楚限知道她其實也還端着架子,生怕沈意馳看她住在療養院裏就會覺得她不中用。
為了避免他倆尴尬,楚限主動挑起話題,
“對了媽,我們剛剛上樓時遇到了小澤的同學,他奶奶也在這兒住着,你認不認識?”
“她孫子叫什麽?”
“許曉。”
“許……哦,許家那老太太啊,”
陳如霜心情穩定時也會去和別的住戶打打麻将,一打麻将就難免不聽些八卦,
“她丈夫是那個,叫什麽來着,許強華,和你爸爸還認識,搞建材的那個,不過是有幾個臭錢就娶了兩個老婆,這兒的那位是原配,但無奈生了個Omega兒子,所以在許家不受待見。”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楚限沒發表什麽評價,看來楚靈澤這位好朋友的日子也不是太好過。
“嗯,小沈這按摩的手藝還不錯。我看你總覺得眼熟,你是做什麽工作的?”
“在電視臺上班,主持兒童節目。”
沈意馳如實回答,楚限替他補充道,
“就我還帶着小澤上過的那個《拯救小朋友》,你說他笑得敷衍的那個節目。”
“喔,”
陳如霜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真人确實比電視裏看着帥,怪不得當時楚限還跟我誇你呢。”
“……”
楚限一時語塞,沈意馳邊笑邊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他媽和他兒子怎麽都喜歡把胳膊肘往沈意馳那邊拐?
“叮鈕——”
突然有人按響了門鈴,陳如霜還以為是護工,便按了開門鍵,沒想到站在門口的是一個白白淨淨的小男孩兒。
“唔,楚、楚靈澤?”
許曉怯生生地朝裏看來,看到楚靈澤時才露出笑意。
“你怎麽來啦?”
楚靈澤眨眨眼,跳下小板凳跑到門口去,
“你、你臉怎麽紅了?是你爸爸媽媽打你了嗎?”
楚限和沈意馳聞聲也看向許曉的臉,肉嘟嘟的臉蛋上被人留下了指痕,一看就是有人下狠手掐的。
“沒、沒有,”
許曉的嘴巴撇了撇,想說什麽又被他忍了回去,轉而咧嘴笑了笑,
“我姥姥不喜歡小朋友,我怕惹她心煩,就出來了。沒有地方去,所以想來看看你在幹什麽。”
許曉說罷還朝屋裏的陳如霜他們打了個招呼,
“奶奶好,叔叔們好,我、我是不是打擾到你們了?”
陳如霜看他委屈可憐的樣子不禁覺得揪心,朝楚限使了個眼色,楚限剛準備喊他進來吃點兒點心,就看見楚靈澤拉起了他的小手,
“那小澤陪你去後面花園裏玩一會兒叭?你之前來過氧氣山莊嗎?花園裏有滑滑梯還有可以喂魚的小湖。”
楚靈澤說着還回頭看了眼楚限,楚限點點頭,讓他們注意安全,兩個小家夥才牽着手爪爪一蹦一跳地離開。
“多可憐的孩子。”
陳如霜嘆息道,“眼睛水靈靈的,長大肯定漂亮,就像我們奕奕一樣。”
一聽她提起楚奕,沈意馳和楚限心裏便都敲響了警鐘,出乎意料的是陳如霜只是提了她的名字,并未向往常那樣發瘋發狂,甚至還多感嘆了兩句,
“還有那個跳樓的母親的孩子,也是個可憐人,這些年別活在陰影裏才好。”
“你能想開就是最好的。”
楚限淡淡道,估計這些年的調理和治療還是有效果的。
“限限,我想起來裏屋放着我給小澤織的一條圍脖,你去找到記得走的時候帶回去。”
楚限看陳如霜有意要支開他,倒也不拆穿,乖乖地進了側卧去找圍脖。
等楚限進屋後陳如霜才又再次打量了沈意馳一番。
沈意馳柔和一笑,靜靜等着她說話。
“你和限限認識得應該很早吧?”
陳如霜笑了笑,“他心裏一直都有人,我知道,而且那個人就是你,對不對?”
“阿姨你是最了解他的人。”
沈意馳摸了摸鼻尖,他和楚限分開的那幾年楚限應該是真的很低沉,否則也不會讓陳如霜看出心意來。
“他爸爸不是個講理的人,他從小又經常被重罰,說不害怕他爸肯定都是在逞能……如果他爸爸找你們麻煩,你一定要好好護着限限,”
陳如霜還不知道楚興林現在已經是躺在病床上病入膏肓,從她被送進療養院的那一刻起他們就算是一刀兩斷了。
她握着沈意馳的手叮囑道,“你也看到了,誰家裏不是一地雞毛,兩個人只有依靠着彼此,共同承擔才能走得長遠。限限他不愛依賴別人,你多費些心。你也是一樣,很多事不要自己一個人扛着。”
“好,阿姨放心。”
“嗯……現在幾點了?”
“還差五分鐘四點。”
“那快到時間了,”
陳如霜活動活動筋骨,站起身來,“我和隔壁房的雲姨約了要一起去打撲克,說起來小沈你會不會打升級?”
“會一點。”
“那感情好,下次你和限限再來我們可以一起打。”
剛好楚限拿着圍脖從裏屋裏出來,看陳如霜和沈意馳相處得融融恰恰,倒也放下心來。
“找到了?”
陳如霜看向楚限,“你倆今天就找到帶着小澤回去吧,我剛還和小沈說,約了雲姨四點去棋牌室打撲克。”
“雲姨最近身體怎麽樣?”
“就那樣,年輕的時候吸煙肺不好,時不時咳兩聲。”
隔壁的雲姨和陳如霜在療養院裏做了五六年的“鄰居”,是個性格格外開朗的女人,陳如霜一開始嫌她吵,久而久之倒和她關系好了起來。
“那我們不打擾你打牌,你記得別玩晚了。”
楚限看陳如霜好不容易能找到個消遣的愛好自然不會阻攔,只要能讓她不老去想着楚奕,她的情緒就能逐漸穩定下來。
“知道知道。”
陳如霜還講究地選了只胸針戴上,又盤了個頭發才算做好出門的準備,雲姨已經站在門口等着了,門一開,率先看見了走在前頭的楚限和沈意馳,
“哎呦媽啊,你擱房間裏拍電影呢?”
雲姨覺得晃眼,楚限他是認得的,另外一個大帥哥倒是沒見過。
“我兒子的男朋友。”
陳如霜裝作不以為意,雲姨一聽馬上挽住了她的胳膊,
“這麽帥?快給我講講,你們家限限不是心裏老早就有人了嘛?什麽時候的事?他對小澤寶貝好不好?說起來今天怎麽沒看見小澤……”
“這麽八卦也不怕人家說你為老不尊。”
“我才不老,誰敢說我老?”
雲姨撇了撇嘴,朝楚限和沈意馳笑着招了招手,“那你倆就回去吧,有機會常來玩啊。你媽不歡迎你們的話就來找雲姨玩,雲姨随時歡迎。”
“好,下次一定也來看看雲姨。”
沈意馳笑笑,笑得雲姨心花怒放,要不是陳如霜扯着,她恨不得把沈意馳帶去棋牌室裏長面兒。
“如霜姐你也太小氣了,趕緊交待交待限限的情況,這一天天看着的突然就被豬拱了,好在是個帥豬。”
“他們高中就認識,”
陳如霜淡淡講道,“他們十七八歲的時候我見過他,這孩子長得出衆,很難忘記。”
“你那麽早就把兒婿給相好了?”
雲姨驚嘆道,陳如霜不置可否。
她其實是在殡儀館裏見到的沈意馳。
葉眉和楚奕因為同一起意外慘死,她當時心裏只有怨恨,差點就想闖進他們家的靈棚,直到她遠遠地看見了站在角落裏的沈意馳。
和她的楚限一樣大的年紀,無助,無神,茫然。
那時她才意識到,自己失去了女兒,這孩子也失去了媽媽。
陳如霜最終沒有去找沈意馳和沈肅的麻煩,而直到今天,她才明白為什麽楚限從楚奕死後就和她一樣陷入了不見天日的陰沉之中。
幾年前楚限和陳妄在一起時她就阻攔過,她知道楚限不喜歡陳妄,也知道這孩子早就心有所屬,那時候她以為是楚興林從中作梗,想要為楚家的興盛犧牲楚限的擇偶權,她當時還和楚限說,喜歡誰就去找誰,她肯定會支持他。
那時候楚限只是苦笑了一聲,今天見到沈意馳時她才恍然大悟。
楚限和沈意馳都在小心翼翼地照顧着她的情緒,她對沈意馳一家很難說沒有恨意和怨怼,但她的心結不該成為楚限身上的束縛。
“如霜姐,你笑什麽吶?急死我了,你只顧着自己笑,你倒是給我講講啊。”
雲姨抓耳撓腮,陳如霜輕輕搖了搖頭,
“我給你介紹檔節目,叫那個……《拯救小朋友》,你肯定喜歡。”
療養院的棋牌室就設在一樓東大廳側面,楚限他們要去花園裏找楚靈澤得從西大廳走,他正問沈意馳陳如霜都悄悄和他說了些什麽,只見許曉哇哇大哭地朝他們跑來。
“叔叔!!叔叔……不好了!不好了!”
許曉眼淚嘩啦,嗓子發堵,脹紅了臉蛋。
楚限直覺不好,只聽許曉撕聲道,
“楚靈澤、楚靈澤他從滑梯上摔下去……起、起不來了……!”
許曉的哭聲如同晴日驚雷,楚限腦子裏一陣嗡鳴,好在沈意馳反應快,已經如離弦之箭一般沖向了滑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