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斷念
農歷四月,多雨。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
夜裏又下起了小雨,因背上的傷,有些痛,有些癢,容淺夜翻來覆去一直就睡不太實。
屋外傳來淅淅瀝瀝的雨聲,感覺這一室都帶起了那麽些微的濕意來,仿佛連自己的思緒都要爬上不少那帶着滄桑意味的青苔來,腦子很困,心卻是清醒,清醒得讓人覺得有些煩躁。
轉頭,看着身邊規規矩矩地睡着的人,那均勻得細微的呼吸,如果不仔細去聽,幾乎都聽不到,他細細地看着他如畫的眉眼,那眉梢處多了的是,一分淡淡的柔情,減去了不少那劍眉帶來的冷硬,那鼻梁,如雕刻一般,高挺得有些完美,不薄不厚的唇,安分地閉着。
他正在細細地看着他的容顏,卻不知何時發現李未央的眉頭有些微微地皺起不禁挑眉,這人,為何睡覺都是皺着眉的,不累嗎?
容淺夜微微嘆了一口氣,獨自起身,披了一件外衫,光腳踩着那柔軟的地毯,出了房間。
他最喜歡東廂的那處小樓,樓外的景致,是這王府最為雅致的,每每有空了,他便喜歡坐在樓裏,看着那樓下的風景無限,這裏也是最為安靜的一處,平日也是少有人來打擾。
走廊上,鋪的是大理石的地板,一腳踩上去,透心的涼意從腳底傳來,風中夾帶了雨絲,從房檐外飄進來,沾上臉,濕了衣襟,偶爾,披在身後的發絲,會有幾縷被拂起,淩亂了人的視線。
他擡手,将那些不聽話的頭發別在耳後。
隔着一小段的距離,就挂着一個燃着暗色燈火的燈籠,昏暗的燈火在這一路的空曠中亮的有些寂寞,有些幽靜。
只是廊外,天階滴雨,風過綠樹,雨打芭蕉的聲音傳來,打破了這裏的沉寂。
看着外面,不知是何種的花樹,被雨打風吹,落了一地的殘紅。
“屬下張勉,見過王妃娘娘。”正在望着廊外的景色出神的人,被這一聲給打斷了思緒。
轉頭,便是看到一個穿着黑衣,肩帶皮甲,腰帶長刀的男子,站在他幾步之外,對着他恭敬地行禮。
好似,這名字,他曾經聽過,卻是憶不清晰。
“幸苦了,這麽晚了還在巡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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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護王爺的安全是屬下的職責。”
廊外的冷風,吹進來,有些冷,容淺夜緊了緊手上的衣衫,心下有些煩悶,“張侍衛這是有什麽事嗎?”
他眯起了眼。
那人擡起了頭,一張頗帶了點男子英氣的臉便是入了他的眼,看到這張臉,他不禁想起了書上曾經描述的那些預報家國,勇殺外敵,戰場上揮灑熱血,躊躇滿志的青年将軍。
“屬下今夜的确是有事相求,還請容公子無論如何都要答應。”
容淺夜聽着他的話,看着他的眼,一臉正氣,不知為何,他總覺得,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如同是在看一個鬼物一般,然後他就是那個道士,要來降服他來的。
想着此處,他暗自嗤笑了一聲。
“哦,你有什麽事嗎?”眉頭,不知不覺間皺了起來。
“請公子,今夜,”刀劍出鞘的聲音,突兀地響起,“将命留下!”
還未說完,那人便是一刀揮了過來,容淺夜卻是早有留心,扯下挂在身上的外衫一把向着面前的人扔過去,趁着這一空擋,向着身後掠去。
身後,是那淅淅瀝瀝的雨。
那人見一刀不中,眼裏有了些着急之色,也飛身出了走廊,又是幾個狠劈,下刀果斷,穩,狠,準,這刀法,當真是不錯。
容淺夜武力不敵,卻是有一身不錯的輕功,輕靈若風,世上在他之上的人寥寥可數。
是以,仗着自己的輕功不錯,張勉每一個殺招之下,他也能險險避過,只是有些狼狽。
園子中的花樹,在那人刀氣之下,殘花敗葉,在雨中亂飛。
招招狠戾,容淺夜卻是除了閃避根本連他的身都近不了,很快,便是被他逼到了一處死角。
此時,兩人,身上,都已經被雨淋得濕透了。
容淺夜身上的裏衣貼着皮膚,特別不舒服,尤其是後背,又是一陣火辣辣地疼痛。
“你,是個禍害,本就不該存在這世上。”那人邊說着話,邊向着他走來,一步,一步,越來越近。
聽着此話,容淺夜眸色也瞬時沉了下來,禍害?這世上誰都沒資格将他歸為禍害,即使他真是禍害,他也不當由別人來決定生死。
“不好意思,我的命是我自己的,只要我不想給,誰也拿不走!”
趁着那人失神的瞬間,容淺夜擡腳踢上他拿刀的手腕,“哐啷”,夜裏,這刀劍落地的聲音,是那般的響亮。
“你……,你剛才用的是什麽妖法?”
那人驚訝無比地看着他,頓時,眼裏閃過一抹狠戾,“果然留不得你,我怕王爺就是被你這妖法迷惑了心智去”。
容淺夜嘴角勾起一抹魅笑,“你可知,我就是那勾人魂魄的狐妖,專門來要你們王爺的心,和命的!”
擡手,幾根抹了麻藥的銀針,向着那人甩去,他倒是反應快,一個旋身,竟是輕松地就躲避過去了,不過,他要的,就是這躲閃時刻。
早已暗藏在另一只手上的銀針,在那人還未落地之時,便是飛了出去,直中膻中穴,前面的人一個悶哼,便是倒在了地上,剩下的銀針,分別出手,封住了他的幾大要穴。
看來,這毒藥啊,銀針什麽的,果然是貼身必備之物,自從遇上了這麽多事,他便讓環兒用特殊的布料,在每件衣物裏繡了一個暗袋,裝一些塗了藥的銀針,毒藥之類的,今日,還真是用上了。
擡腳将掉在不遠處的刀撿起來,起身,他無意間看到拐角之處,一抹白色的衣角,身子不禁一頓。
将手中的刀,丢到地上。
“李未央,你還不出來嗎?”嘴角,不禁勾起了一抹諷刺的笑容,他,在那裏,看了多久?
夜色中,雨幕模糊了他的視線,或許是雨水的緣故,背後的傷,脹痛得厲害,時而冷風吹過,帶來周身的冰寒,他其實有些冷,頭也有些昏。
那拐角處,走出的人,披着夜色的冰冷,滿眼的複雜。
他,站在離他幾步之外,“夜兒,這般久來,我似乎從來未曾看透過你”。
他的眼裏,容淺夜第一次看到了些許的迷茫,想不到,他李未央這樣的人,也會有這麽一種表情的時候。
“容淺夜若是教天下人都看透了,那他就真的是傻到家了,也早就沒命活到這個時候。”
他淡淡一笑,笑裏幾抹難以察覺的凄楚,突然就覺得,這人世,也就這般荒蕪,如今連心都荒蕪得一顆草都未長成。
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順着臉頰滑落而下。
“棋盤上,我是你們所有人的棋子,你們讓我生則生,你們讓我死,我估計也多活不了幾天。不過,也索性我是這恩怨的中心,哪日我殒命,那所有的債務便跟着我去了。只是,容淺夜活着的日子本就不多了,卻是未曾好好看過這人世,你們又如何不好心些,為我編織一個美夢,也好讓我去得不是那般痛苦?”
擡手拂去面上的雨水,他看那夜雨打在芭蕉之上,落在池塘裏,淅淅瀝瀝,就好似誰的哭泣。
“什麽叫活着的日子本就不多了?”這句話讓李未央揪了心,蹙眉向着雨中的人走去,“你給本王說個清楚!”
容淺夜只是看着他淺淺一笑,轉身向着遠處走去,可是,他眼前的路卻是突然變得更是模糊,他的世界,搖晃得厲害,是要崩潰了麽?
他的世界,從來就是崩塌得厲害。
……
“我為你連皇位江山都不要,你又為何不能相信我半分?我也會累的,這麽多年的等待,你為何要一直在我面前演戲?就不能在你的心裏給我一點的位置?”
……
自那日容淺夜淋雨染了風寒之後,他便讓珠兒和環兒在東面的那座樓了給他單獨騰了一間屋子出來,以養病為由從李未央的那間大屋子搬了出來,李未央也沒有說什麽,應該也是默許了。
自從那日以後,他們連面都很少見,每日的膳食也是讓人直接端到這裏來的。
此處雖然偏僻了一些,環境卻是相當的雅致,他當初無意中逛到這裏,一眼就喜歡上了,所以,經常都是一個人坐在這裏,有時候連天黑了都不知。
“珠兒,這裏以前是住的何人呢?”他一時好奇,便問道身後的人。
這麽簡單的一句話,身後卻是久久沒有回音,他有些不解地轉身看着那個平日最喜說說鬧鬧的人。
“怎麽?這個是王府的秘密?不能說?”
他看她臉上是糾結無比的表情,本來是随便一問的,此時倒是真的好奇了起來。
好似是經過了一番重大的抉擇一般,他看兩人都對視了一眼,珠兒這才問答道:“回王妃娘娘,這裏,以前住的是蕭側妃娘娘。”
“側妃?”原來李未央以前還有個側妃,“那,包子的娘,就應該是……”
“是的,王妃娘娘猜的正是,小主子的親娘的确是蕭側妃娘娘。”
不知為何,他覺得,此時,他的心裏有種莫名的苦澀,總覺得自己在她們面前,就是那種醜陋至極的人,世人都用着怪異的眼神看着他,讓他無處遁形。
“包子,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娘親是誰嗎?”
似乎是憶起了什麽往事一般,他看到環兒的眼中閃過一絲憂傷和憐惜,“小王爺一出生不久,側妃娘娘,她,就過世了,王爺不準我們任何人在小主子面前提起一個字關于她的,小王爺從懂事開始,王爺就告訴他,您才是他的娘親。”
李未央,他,為何要這樣做?明明包子是有自己真正的娘親的。
“她,是怎麽去世的?”
一時間,氣氛突然變得了沉默起來,環兒低下頭,他看不到她此時的表情,“側妃娘娘她,是,病逝的,她是一位很溫柔的人,對奴婢們很好,也,很愛王爺。”
只是聽來,環兒說病逝那兩字時有些艱難,或許,個中還沒這麽簡單呢,不管怎樣,他還是明白了,曾經有一個很溫柔的女子,愛着他李未央。
“哦,明白了,”轉頭,看着樓外的小橋流水,綠樹紅花,“這裏,應當是她自己要求住進來的吧。”他覺得,那位側妃應當是一位淡泊之人。
“是的,側妃娘娘她非常喜歡這裏呢,”環兒應當是非常喜歡這位側妃,“她經常坐在樓上,一坐就是半天,只是安安靜靜地給未出生的小主子做衣物,有時候,也會給王爺繡些荷包香囊之類的,然後,等着王爺回來。”
李未央,他是不是也很珍惜她?
他卻再不敢問下去了,害怕,也不知害怕什麽。
想起了那日那人,說,他就是個禍害,他是不是破壞了一個家?
那樣的女子,是他容淺夜做夢都想要擁有的妻子,有這樣的一位妻子,他都會疼着惜着。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