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欲将離去

“不,不對,不是這樣的……”

容蘇羽不相信,她從來沒想過,一直在她面前的,會是她真正的兒子。

她也未曾去觀察過,若是她哪怕有一日真正去讀一讀這個孩子,她或許會知道,這個孩子,和她的丈夫一樣,喜歡兵書,喜歡薄荷茶,擁有過目不忘的驚人記憶,還有,一雙夜色般的黑眸。

有人一直活在傷痛中,一直都看不清,那個站在自己面前,守在自己身邊的人是誰。對于這種人來說,最痛苦的,也許就是,突然有一日清醒過來,發現自己親手将想要保護的東西葬送黃土。

她一直捧在心頭的,不是她的寶貝。

“啊!!……”安靜的皇宮上空,傳來女子痛苦的哀嚎。

美的不似凡人的女子,雙手抱頭,仰天痛哭,那一聲聲凄厲的痛哭之聲,聽得那樹上的麻雀都有些不忍,撲簌着翅膀逃離開了。

“羽!別這樣,別想那些……”

郝烈将女子緊緊抱在懷中,試圖将人安撫住,懷中的人面色卻越是痛苦起來,急的他轉身便是向着容淺夜吼道:“你不要說了!你這是要将她逼瘋不成?”

“不是!不是!……”女子只是抱着頭,一個勁地說不是。

他看不得懷中的女子這般痛苦,一個手刀狠狠下去,那人這才軟了身子,安安靜靜地在自己懷中閉了眼。

似乎是突然就從夢裏醒了過來,容淺夜怔怔地看着那剛才似乎是陷入瘋癫的女人良久,那人容顏精致不再,似乎一瞬就蒼老了十年,鬓角突然就現出了斑白。

她,從來未曾多看過他一眼;似乎,他也早早就與她疏離了,疏離到,他都忘了,她其實一直在變老,她也只是個需要人保護的弱女子而已。

也許,她一直,一直,因為失去,因為思念,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默默地哭。

因為太傷心,因為太孤單,所以,她看不到他。

他突然後悔了起來,今日,為何自己把持不住,像個孩子似的,對着這所有的人哭訴?說了,又如何,結果只是又讓一個人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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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否,自己這樣的人,真的該死?活着,本來就是來承受這一切罪孽的。

她其實活在假象裏,才會更幸福,他卻是生生将這一切虛假掩埋,剝奪了她最後做夢的資格,逼着她面對現實。

他容淺夜,又何嘗不殘酷?現在他後悔了,自己一人,默默地離去不是更好?這個曾經叫做“娘”的人,守了十幾年的孤單,如今也算是有人護着了,該好好地過完後面的路,他不該打擾她。

“你好好睡上一覺,明日什麽都過了,一切不過夢……”

正要走上前去仔細地看看這個叫做容蘇羽的女人,卻是還未來得及擡出一步,那畢生的內力已是壓制不住丹田內翻江倒海的疼痛。

“噗”的一口,烏黑的血,便是染髒了那光滑白淨的大理石地板,那般突兀。

“王妃!”

“嫂嫂!”

那王座上的人終是坐不住了,明黃的龍袍在空中劃過風一樣的弧度,在兩個丫鬟前面,一把将那搖搖欲倒的人扶住。

“來人!給朕宣太醫!”

從來面上纨绔不羁的皇帝,今日卻是第一次露出了驚慌焦急的神色,不顧一衆大臣驚詫的眼神,彎身便是要将人抱起來往着太醫院而去。

“皇上,不用了,我自有療治的法子,你先莫要……管我。”

眼前的世界,不斷地變得模糊起來,似乎是,這個世界在慢慢消失,崩塌。

已是半阖眼眸的人,眉頭皺了幾皺,終于還是沒能閉眼,只是靠着身旁這一不熟悉的肩膀,艱難地呼了幾口氣。

“你莫要說話,朕這就帶你去太醫院,朕的皇宮裏,有着這天下最是厲害的名醫,他們能将你的病治好。”

李暮寒以為,這個人,根本就不想活了,哪知,那人卻是伸手制住他的動作,道:“無事,今日只是積怨攻心,惹了毒發,這以前也有過,我自己幾根銀針下去便好。”

“來人!速去取銀針!”李暮寒相信他的話。

容淺夜也不搭話,只是有些艱難地盤坐在地上,自己從袖中摸出一根銀針,在身上幾處大穴紮了針,運功了一盞茶的功夫,面色才稍微緩和。

再睜開眼時,面上竟是恢複了些許的血色,又是惹得周圍人一番詫異。

這時,那距離這裏不近的一衆太醫院的人才匆匆趕過來。

“你可好些了……”在一旁守着的李暮寒正要上前一問,卻是被遠處太監尖細的聲音打斷。

“太後駕到!”

……

急匆匆地趕過來的蕭子情,看着在場兩人暈的暈,吐血的吐血,臉色都白了,幾乎是不顧體面跑着趕過來的。

“孩子!”

帶着些銀白的衣衫,将那孩子一身的血污襯托得很是明顯。

“夜兒,你這是怎麽了?”

她只來得及看那暈過去的人兒一眼,便又立馬将視線從那郝烈緊緊抱住那人的手上撤開,去查看那似乎更是嚴重的孩子情況。

“太後娘娘無須擔憂,我無大礙。”被李暮寒攙扶起來的人,怕自己一身的血污髒了太後那金貴的衣衫,下意識地躲開了。

“這,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蕭子情雖是早就一路聽了宮人彙報,可是,還是有些不明白,這羽兒和自己的孩子有什麽過不去的?母子兩竟是鬧得這麽僵。

“母後,這事,說來話長……”

一時間,李暮寒也不知道從何說起,看了幾眼那跪了一地的太醫,他現今唯一想知道的就是,這容淺夜身上到底是中的什麽毒物,竟是連那孟滄都解不得。

他想讓他好好的。

他以前不知道,原來,有些人,想好好活,都那般不易,有些人,卻是不珍惜。

“先不說這個了,你們快些來與王妃看看。”蕭子情着急容淺夜病情,急忙轉身與一衆的禦醫吩咐。

……

“太後娘娘,在下身體有些不适,想先行告退,這就不打擾你與皇上說話了。”

突然就似好轉了的人,對着那愣住了的太後微微躬身,便是不待人回答,翩然轉身,往着宮外走去。

“嫂嫂身子不适,今日就留在宮裏休息一日,朕會讓宮裏的禦醫與你好好看看,待開了方子再做定奪。”

李暮寒有些焦急地追上那人,他覺得,他今日,不能放這人離開,他,病得嚴重。

“夜兒,你現在身子看着着實不好,先留下來,讓禦醫診治一番。”

蕭子情看着容淺夜急着要走,也不敢再多問什麽,如今唯一挂念,就是他這身子,她怕他,是撐不住,在逞強。

這孩子,他的夫就在這裏,他一個人,是要往哪裏去?

“我今日就是留下來,也不見得會多活一刻。我這輩子,唯一的遺憾,就是沒有好好看這天下的美景,沒有吃遍這天下的美食,沒有喝遍天下的美酒,這剩下的日子,我不想再荒廢在你們為我鑄造的金籠裏,還請皇上,放我一條生路”,看着那人,他頓了頓,又補充道,“當然,你若是要問我罪,我甘願受罰”。

“待在李家,你就這般難受嗎?”說這句話,李暮寒自己都覺得無力,因為,這一切,他都是看在了眼裏,從開始的好奇,到後來的震驚,再來現在的疼惜。

疼惜,這世上唯一叫做容淺夜的人。

這話,卻是惹來了容淺夜一聲嗤笑。

“說實話,從開始,我就是利用你們而已,現今我對複仇已無興趣,你們便是半分價值都沒有,我待着在這裏一日,便是痛苦一日,早就想離去。”

千千萬萬的束縛,全是帶着尖刺的荊棘,将人緊緊纏縛,也許,開始會忍着,只是,後面,利刺紮入了血,嵌入了骨,痛的太厲害,就會哭。

容淺夜以為,他會将這所有的痛,直接帶入棺材,待過了奈何橋,喝了孟婆湯,就将這一切留在了過去;卻是今日,就覺得不是自己了一般,慢慢地,将那心裏的所有深深淺淺化了膿、散着臭味的傷口拿出來與別人觀看。

本來該是一場大戲,卻是中途他自己受不了了,生生叫了停,這一停,便覺得累了,想在剩下的日子,都好好的休息。

“你在說什麽,朕聽不懂。”

聽不懂的,是在場的所有人。

容淺夜轉頭,看了一眼那依舊是閉着眼眸靠在石柱旁似是睡着了的人,移步過去,在那人兩步之處停下。

“你們可知,我來你們李家,一直未曾有任何行動,無非就是為了得到李未央這一顆重要棋子的信任?”

演戲?演着演着,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了,有時候,似乎也忘了演戲。

“我一直茍延殘喘在和雲國下一盤棋,你們李國的李未央,就是我棋盤上唯一能與雲國勢均力敵的棋子,所以,即使做了男倌,我也茍延殘喘活了下來。當年,若不是看着他有一身出色的軍事才能,我早就拿了他的命,好早些從那個女人手裏解脫。”

“你……”李暮寒聽着這些話,看着面前這明明幹淨若水的人,心裏的震驚難以言說。

“你們以為當時我為何乖乖跟他來這京城?”

其實,他未曾說謊話,這就是當初他做好的計劃,他的棋盤,沒有固定的走法和棋子,所有的,所有的,都只是為了等一個“王”出現,在這張“王牌”出現前,沒有棋子的他,寧願自己作為棋子,偷得茍活便好。

可惜,他早就聽說,李未央是個冷情冷心的人,他不知道該如何獲得他的信任,哪裏知道,他冷情冷心,是與別人,不是與他。

開始,他以為,這個叫做李未央的人,也是在利用他。只是,越到後面,他就迷茫了,這沙場的霸主,是否是比他幹淨千倍百倍的。可是,有時候看到他對別人那般,他怕,他在與他演戲。

智者,多謀。李未央行事詭谲,用兵不以常規出牌,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有時候,也會怕他。

他怕,知道了真相,他就真的不知道該怎麽活了。

背叛,這是什麽滋味啊,他嘗夠了。

心裏,自己好似又知道,李未央,不會背叛他。只有他,背叛他,是嗎?

“我思來想去,這世上,我剩下的最好工具,無非就是為他編織一張牢固的情網,将他困在網中央逃離不得,只有這般,他這樣冷情的人,才會乖乖聽我的話。呵,兵符?那些我拿着有何用?千千萬萬個兵符抵不過一個李未央,你們說是不?”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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