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可笑
朔州城就在那兒,只眼可見,只要她再走上幾步路,她就能入城,與皇兄相見,前一刻她還在歡欣,她以為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她可以做回她的公主,曾經那些不堪的過往都不會籠罩着她。
所以這一瞬她難以置信,怎麽會這樣?就差一點點,她就能回去了,怎麽能是假的呢?她明明騙過了蕭複啊!
蕭複的馬踱到她跟前,手掌伸向她。
虞媗忽然将那只手揮開,拼盡全力往大道上沖。
牙兵手持着劍兩兩交錯,将她攔了回去,她猩紅着眼,沖朔州城方向哭叫,“皇兄!皇兄!”
蕭複勾住她的腰帶人上馬,她發了瘋似的掙動,“滾開!”
蕭複将她扣在馬鞍上,手鉗住她的下巴迫她看自己,“我真是小瞧了你,為了你的好皇兄翻山越嶺,可你皇兄好像對你也沒那麽在乎,他送你來幽州的時候就已經抛棄了你。”
虞媗極速呼氣,臉上的眉粉被眼淚劃出了數到痕跡,看着白白黃黃,狼狽的不像個人,她揪住蕭複的衣襟,沖他吼道,“都是因為你!如果沒有你!我不會離開鎬京!我不用遭受這些屈辱,是你害我至此,你怎麽不去死!你怎麽不去死啊!”
她捂着臉痛哭,她只是想回去,她只是想做個無憂無慮的公主,為什麽會這麽難?
蕭複死死瞪着她,她竟然敢要他去死,他長到如今的年歲,想要他死的人不計其數,就連他父親也在母親去世後罵他孽種,他不該來到世上,讓他滾,他靠着自己站了起來,他讓所有人畏懼他,甚至虞朝曦這個皇帝也為了讨好他将虞媗送給他,虞媗之于他而言是玩寵,也是獨屬于他一個人的,任何人都可以嬉笑诋毀他。
只有虞媗不可以。
他笑道,“你等着看,死的到底是誰。”
虞媗扼住聲,“你,你什麽意思?”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跟荀钊出了幽州,他去聯絡節度使,你往這邊跑,是不是就等着幽州被其他節度使圍攻,我腹背受敵?你好跟着你的皇兄回京,”蕭複道。
他全都知道!
虞媗慌亂道,“你要幹什麽?”
“我本來想堂堂正正跟你的皇兄比一場,讓你看看,你皇兄是怎麽成為我的手下敗将的,可是你非要攪混水,多沒意思。”
蕭複托着她那張難看的臉轉向朔州城,在她耳邊道,“我的人就等在澡水峽谷,知道澡水峽谷是哪裏嗎?那可是個好地方,外面的人進去了,只要堵住道口,怎麽殺都可以,我留了十萬兵在幽州,前後夾擊,那些節度使往哪兒跑?”
他望着朔州城,眼中盡是勢在必得,“我要你好好看着,朔州是怎麽被我攻下的,你皇兄會乖乖将皇位雙手奉上。”
虞媗連哭都覺得累,她終究鬥不過蕭複,機關算盡,到頭來卻還是落進他的圈套裏,她跑不掉,皇兄也跑不掉,蕭複不會放過他們。
蕭複調轉馬頭,她的視線定在朔州城牆,那些禁軍巍然不動,他們不知道她在這裏,她喊了也不會有人救她,這次被帶回去,她會受到什麽折磨?
獸籠或者仆役,可能是更殘酷的刑罰,要不然就是死。
她麻木的想,活成她這樣,可能還不如死了。
——
蕭複帶着虞媗回了營地,他的大軍早已駐紮在朔州城方圓五裏之內,他進入營區後,率先入主帳,徑自将虞媗扔到地上,跟随侍的仆從道,“去打水。”
仆從忙燒了熱水送進來。
軍營這種環境,想像在府宅裏那樣沐浴那簡直不可能,帳中備了個木盆,熱水倒進去後,蕭複不顧虞媗反抗将人摁進盆中,他使勁搓着她的臉,狠聲問,“你跟着荀钊跑出去,他碰過你嗎?”
虞媗被搓的生疼,別着臉想躲。
蕭複驟時往她臉上潑水,掐着她再問,“他有沒有碰你?”
虞媗倒在盆裏,啞聲失笑。
蕭複将她從盆裏提起來,丢在地鋪上,她打着冷顫縮成團,濃密黑發裹着她,膚如凝雪,剝掉了那層灰撲撲的僞裝,她豔的燒人心。
蕭複解掉披風,扯開裘衣,扣着她的肩迫她面對着自己,“等我抓到他,我要将他碎屍萬段,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虞媗哽咽了一聲,手抓着他道,“沒有,他沒有碰我,你別殺他。”
這樣的回答并沒有讓蕭複高興多少,他的眼眸深沉,臉上盡顯兇惡,“他敢帶你逃跑就該想到有這一天!”
虞媗有些氣竭,她不想再開口求他了,她求了那麽多次。她受了那麽多羞辱,在他眼裏,她不是人,她只是個供他玩樂的東西,如意了哄兩聲,不如意了肆意恥笑,可她能怎麽辦,只要荀钊随節度使們攻到幽州,荀钊就是死路一條。
虞媗努力仰起頭,“你要我怎麽做?怎麽做才能放過他?”
“你沒資格讨價還價。”
蕭複扯掉她身上那件厚棉衣,在她想避閃時一口咬住她的腮道,“你跑不掉,像你這種女人,我沒折斷你的腿都算我心善。”
虞媗張手四處亂抓,剛叫了一聲不,其餘話都被他堵在了喉嚨裏,她仰視着營帳頂端,這裏沒有窗戶,也沒有縫隙,她淪落到這種地步,再也逃不出去了。
——
天邊啓明星暗下來,蕭複出了營帳,他帶着一部分将士離開營地往前方探查。
整個營地還沉浸在晨曦中,漸漸的各個帳篷都有人出來,其餘将士在操練。
無人敢到主帳前晃悠,直到晌午,主帳的布簾掀了一角,楊連嬌走進來,繞過那架臨時搭成的簡陋屏風,就見地鋪上側卧着的人,她面朝裏,纖頸着紅印,頭發逶迤至地鋪下,靜靜垂着,誠然楊連嬌看不起她,卻也要贊嘆,她實在漂亮,性子再木讷也招人待見。
楊連嬌搬來凳子坐倒,撐住下巴看她,才發現她是睜着眼的,楊連嬌哼笑,“沒本事就該老實,自己不老實還和荀钊私奔,害人害己。”
她停了下,沒聽到虞媗回話,開始生氣了,“要不是你!表哥怎麽可能想殺荀钊?”
虞媗那生了鏽的腦子忽然閃現靈光,她艱難爬起來,身上穿的蕭複袍子太過寬大,以至于遮不住肩頭,看的楊連嬌張大眸,連連暗嘆蕭複豔福不淺。
虞媗将袍子揪住,懇切的跟她道,“……表姑娘,荀钊和我不是私奔,他獨自去了南地,我和他是清白的。”
楊連嬌有些乍舌,平日見她半死不活,這會竟開口跟她辯駁,楊連嬌別扭道,“你跟我說這些有什麽用,反正表哥說了,回頭幽州那邊召來節度使,包括荀钊在內,全部都得死。”
虞媗握住她的手,謙聲說,“只有表姑娘能救荀钊,你救救他吧。”
荀钊逃走的前一天還為了她跟楊連嬌吵架,楊連嬌一直耿耿于懷,甩開她手道,“我幹嘛要救他,他自己要找死的!你少跟我假惺惺了,柳錦衣說親眼看到他背着你跑的,你們就是有鬼!”
虞媗短暫滞住,不确信的問一遍,“是……柳大夫說的?”
楊連嬌道,“你以為我像你一樣愛騙人?說的好聽給我送安神香,害我睡的醒不過來,虧我當你是個笨蛋,沒想到這麽機靈!”
虞媗木然無聲,她确實是個笨蛋,柳錦衣不過對她态度溫和一點,她就當對方是好相與的,她忘了在那蕭府裏,誰會真的把她當回事,人人奉蕭複為主,她竟然相信會有人願意幫她,可笑。
她當時應該聽荀钊的,一箭射死他!
虞媗眼睫微動,嗓音低啞,“若表姑娘信我,我願立誓。”
楊連嬌撅嘴,“你發什麽誓?”
虞媗豎起手,指天對誓,“蒼天在上,從今往後,我和荀钊再不會相見,若我對他有半分私情,違逆誓約,願天打雷劈!”
楊連嬌手指交錯,猶豫了會還是犟嘴,“撒謊精一個,當初表哥死活不讓我動你,還不如被我的美人蜂吃了,鬼才信你。”
恰巧蕭複進來,話尾傳到他耳朵裏,若在以往,他至少會呵斥兩聲,但現在他像沒聽到一樣,坐到桌前抿一口水,自顧看軍防圖。
虞媗垂着頭不再吱聲,楊連嬌出了屏風,問蕭複,“表哥,你準備什麽時候攻城?”
蕭複往軍防圖上安插小旗,淡淡道,“不該問的別問。”
楊連嬌拍拍手,“表哥,等抓到雍朝那個皇帝,你打算如何處置他?”
蕭複置了小旗,偏臉瞧那屏風上的剪影呆立不動,他笑了,“你想如何處置?”
楊連嬌道,“他養尊處優那麽久,血肉肯定比公主更嬌嫩,表哥不如把他丢進蟲谷……”
屏風後的女人沖出來,步履蹒跚走到蕭複跟前,抖着手揪住蕭複衣袖,“你們不能這樣。”
蕭複笑得和顏悅色,“你不也想我死嗎?”
虞媗眼眶幹澀,“對不起。”
蕭複問,“對不起什麽?”
虞媗閉上眼,倏然睜開,“你起兵用的是清君側,你不能殺皇兄。”
蕭複瞬時觑起長眸。
帳篷外有人喊話,“主公,幽州捷報!”
“就站在那兒報,”蕭複撿起小旗插在朔州城區域上。
“郭将軍和高将軍将四方節度使兵力困在澡水峽谷,節度使們不戰而降!荀钊當場自裁……被高将軍救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