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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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黢黢的寝室中只有辛季的手機屏幕亮着,屏幕上顯示的時間已過午夜,而申呈南沒有回寝室。
已經連續兩天了。
本來昨天在公共課上,辛季打定了主意要回來好好騷擾一番申呈南,結果當晚辛季坐在椅子上,瞪着對面空蕩蕩的床鋪直到午夜。今天他逃了自己的課,跑到申呈南上課的教室去堵人,沒堵到。申呈南連課都沒來上。
辛季當然知道申呈南是在躲他,也知道有今天純屬自己咎由自取,更知道未來的路道阻且艱。他做過準備了,迎難而上就是,只要能換回申呈南在他耳畔低語的一聲聲喜歡,他什麽準備都做好了。
可此刻不停洶湧上來的難過,是他沒有做過準備的。
感情永遠不受控制,也帶動情緒,紛雜錯亂。
不喜歡申呈南的辛季,可以一點一點的籌謀,計劃着下一步如何走,才能拿下申呈南這枚棋。從預謀好的相遇,到步步逼近的試探,季寧是辛季通過一點點的調整,為申呈南量身定制的角色。
所以季寧輕輕松松能博得申呈南的喜歡,換成辛季就不行。
辛季不是為申呈南量身定制的。
像季寧那樣的人是要長在無憂無慮被從小寵到大的環境裏才會出現的,他才是身嬌肉貴的大少爺,沒人舍得讓他受一點委屈、一點痛。而辛季是半路出家,養尊處優的少爺日子才過三年。別人都當他是含着金湯匙出生,叼着金湯匙長大的,誰又知道他這一路跌跌撞撞,受的委屈,忍的痛?
在辛季的腦海裏一直有幅畫面揮之不去。
他記不清那時候自己到底幾歲。他渾身髒兮兮的,面前一只龇牙咧嘴、瘦骨嶙峋的野狗和他對峙着。他髒兮兮的小手上捏着一個髒兮兮的包子。辛季曾無數次從夢裏驚醒,他夢見那條狗朝自己撲過來,把自己咬得血肉模糊。血肉引來更多野狗,它們流着涎水,眼珠冒着綠光,争先恐後地分食着自己的身體。
有很長一段時間,他幾乎一閉上眼,那群野狗就纏了上來,撕咬着他,從牙縫裏漏出他青白色的骨頭。
“你這個沒爹沒娘的東西!要不是我們把你撿回來,你早死在外頭了!”小小的辛季蜷成一團,縮在屋子的角落裏。養母手上的竹篾一下一下抽在他的身上。她身後站着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嘴裏含着一根棒棒糖,開心地揮舞着自己的雙手,咯咯咯地笑着。
養父上前來拉住養母,小聲地勸道:“算了,算了,別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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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母搡了養父一把,罵道:“當初就讓你把他扔出去,你非要把他留下來!我們好吃好喝供着他,這雜種倒學會搶寶寶東西了!這要以後咱倆出了什麽事,這雜種豈不是要占了這個家,把咱們兒子趕出去!”
“快給你媽媽道個歉,”養父走過去,拉了拉辛季,道:“說你錯了,不會搶弟弟東西了。”
辛季想說我沒有搶弟弟東西,但他悄悄觑了養父一眼,只見養父對他擠了擠眼,朝養母方向輕輕搖了搖頭。
“媽媽,對不起,”辛季低着頭,說話的聲音都在發抖:“我錯了,我不應該搶弟弟東西。”
“誰是你媽媽!”養母冷哼了一聲,轉身去牽住她兒子的手:“你給我跪在這裏,好好反省一下。”
養母拉着弟弟的手回了房間以後。養父嘆了口氣,摸着他的頭說:“對不起啊,你媽媽她就是太護着你弟弟了,讓你受委屈了。”
無論在內在外,養母都是一個強勢的人。辛季是在養父母沒有自己孩子的情況下,被養父領進了家門。養母一開始就看不慣他,辛季的存在就好像是在提醒她有着一個不争氣的肚子。結果辛季進門的第二年,她生下了自己的孩子。
小時候辛季被養父領進門的時候,他以為自己有了家,有了爸爸媽媽,有了能遮風擋雨的地方。後來他慢慢明白,自己還是一個孤兒,寄人籬下,仰人鼻息,蠅營狗茍地活着。養父對他不算差,但他很懦弱。養父做不了這個家的主,他攔不住養母落在他身上的棍子,只會在之後塌着沒用的眉目唉聲嘆氣,只會在養母罰他不許吃晚飯以後,悄悄給他送點兒填不飽肚子的吃食。
辛季在這樣的壞境中長大,首要學會的是虛與委蛇,曲意逢迎,如何讨養母的歡心。他表現得乖巧、聽話、像個小仆人一樣圍着她和她的兒子轉,随時猜測着她的心思,拿捏準她的脾性,把她愚蠢的小兒子當槍使,辛季一次次從裏面嘗到了甜頭。
十四歲的時候,辛季被帶回了辛家,成為了辛家的少爺。辛季的親生媽媽抱着他哭個不停,辛季哭不出來,他打量着這幢富麗堂皇的別墅,打量着面前器宇不凡的男人和他身邊那個滿臉鄙夷看着他的女孩子。他穿着廉價的衣衫,身上冒出一股股難聞的味道,連他自己都能聞到。
他輕輕推開抱着他的女人,不安地說:“你們找錯人了,我不是你們的兒子。”
“不可能不是!”女人涕淚交加地拉住他的手,叫着他從未聽過的小名:“煩煩,媽媽每天都在想你,是我和你爸爸沒用,到現在才找到你。”
“不是,不是……”辛季很不安。這個地方太陌生了,這個地方是他從未踏入的世界。他是髒的、破的、臭的、和野狗搶食的、從垃圾堆裏被人撿回家的、任人踐踏的、卑鄙的、無恥的、被人遺棄的,一個被人遺棄的人。
他難道不是生來就是一只灰撲撲的老鼠嗎?
辛聯芯在一旁嗤笑出聲,道:“爸,媽,你們瞧瞧他那窮酸樣,怎麽可能是我哥哥?”
“聯芯!”辛耀瞪了辛聯芯一眼,辛聯芯撇撇嘴,噤了聲。
辛耀放柔語調,對辛季說道:“你就是我們的兒子,我和你媽媽不會認錯你。如果你不相信的話,明天我們可以一起去做一個親子鑒定。”他看着自己找了十年的兒子,心中感慨萬千:“而且你的左手手肘處有一塊月牙狀的疤,是你三歲的時候保姆沒有看好你,從家裏的樓梯上摔下來留的。四歲那年,你奶奶回國,說要帶你出門給你買玩具,可……可那天,你出了家門以後,再也沒有回來。”
季齡握緊了辛季的手,淚眼婆娑地看着他,說道:“爸爸媽媽一直在找你,一直在等你回家。”
“家?”辛季如夢呓般吐出了這個字。季齡的手是溫熱的、柔軟的,很像辛季幻想過無數次的媽媽的手。
他再也忍不住,這麽多年來,第一次痛哭出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