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無論是在哪裏,即使在一家小小的診所,消毒水的氣味總是最重的。辛季在夢裏回到了那個夏夜,他坐在後座上,兩只手拉着申呈南的衣服,申呈南騎着自行車,載着他一路向前。前方有一間小小的診所,正亮着晃眼的白光。
他們在診所的門口下了車,申呈南扶着他,和他一起走進了診所裏,消毒水的味道也飄進了辛季的鼻子裏。
“你叫什麽名字?”他聽見申呈南問他。
“我叫辛季,辛苦的辛,季節的季。”他聽見自己這麽回答他。
“不對,”他聽見申呈南說:“不對,你叫季寧,季節的季,安寧的寧。”
辛季在校醫務室的床上猛地張開了眼。鼻息間萦繞着消毒水的味道,他眨眨眼,以為自己還在夢裏。兩側的太陽穴突突地跳着,他擡起手打算揉一揉,才發現自己的手上紮着針,冰涼的液體正在緩緩輸送進他的血管裏。
“哎!”校醫正好推門進來,見他愣愣地擡着手,看着自己的血漸漸回升到了管子內,他匆匆走過來,對他叫道:“別亂動,把手放下!”
辛季恍惚覺得自己要被捕了。
“你這小同學,怎的一點都不愛惜自己身體的呀。”校醫一邊給他查看回血狀況,一邊教訓他。
“我……我怎麽了?”辛季回了神,讪讪地問道。
“你貧血嚴重得喲,”校醫道:“雖然學習是要搞的,但這身體不能搞壞的呀,不要仗着自己年輕就作踐身體。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曉得不啦?”
辛季連連點頭,他想了想,瞥了一眼校醫衣襟上夾着的工作牌,問道:“龍醫生,是誰把我送過來的?”
“嗨喲,說到這個,當時兩三個丫頭開路,一個小丫頭背着你就進來了,那陣仗,吓得我們喲,”這個龍醫生說話,黏黏糊糊的,表情也生動得很:“我們還想那丫頭力氣真是大,連男生都能背起來呀。結果一接過你,喂喲,輕得咧,都不如那個丫頭壯實的。”
辛季在心裏吐槽,哪有形容女孩用壯實的。他用沒紮針的那只手撐着,要坐起來,龍醫生幫了他一把,辛季道了聲謝,接着他問道:“那她們人呢?”
“出去啦,”龍醫生說道:“說是馬上回來,你要好好謝謝人家,曉得不啦?雖然你身體差了些,但長得還不錯,而且這身體是可以好好調養的,你和人家談個戀愛,也是可以的嘛!”
辛季被龍醫生說的話震了一下,這怎麽就讓他以身相許了?他一時還真有些不知道怎麽接這個話,只能笑着對龍醫生道謝,并且轉移掉話題:“龍醫生,我還要輸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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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不得喲,”龍醫生說:“這裏輸完,還有一袋,你乖乖躺下,輸着吧。”
話音剛落,門被推開了,辛季和龍醫生都扭頭去看,辛季看着一個“壯實”的女孩走了進來。女孩看起來個子和他差不多高,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亮亮的,穿着身運動款的短袖短褲,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看起來比辛季結實多了。
龍醫生說話還真是實在。
“就是她!就是她!”龍醫生激動了起來,沖着辛季擠眉弄眼:“你的救命恩人來了!”
辛季決定忽視龍醫生。他對着女孩笑了一下,開口說道:“真是太謝謝你了。”
女孩對着辛季連連擺手:“哪裏,哪裏,您太客氣了。”
龍醫生在一邊嘿嘿笑,對着他們兩人說道:“你們兩個好好聊哦,我先出去啦。注意看着點滴,沒了就按鈴,我再來給你換哦。”
辛季給他道了謝,龍醫生一走,他瞬間覺得自己都精神了許多。
“你哪天沒課的話,我請你吃頓飯吧?”辛季征詢着女孩的意見。
“不用了,”女孩在他隔壁床坐下來:“舉手之勞,總不能見着人在我們面前暈過去不管吧。”
“你總得讓我表表謝意,不然我晚上會睡不好的。”辛季笑道。
女孩笑起來:“那您可要大出血了,別瞧現在就我一人兒,我們一寝室的姐妹兒那都是搭了把手的,她們剛才社團有事兒先走了。”
聽口音,女孩應該是北方人,而且一舉一動都透着股豪爽勁。
“那我們留個電話,你們商量個時間,然後通知我一聲,好嗎?”
“成吧。”女孩點頭應允。
“我手機在那邊包裏,你先記一下我電話吧,”辛季對她念了自己的手機號,随後說道:“我叫辛季,辛苦的辛,季節的季。”
“記好了,”女孩沖他晃晃自己的手機,也自我介紹道:“我叫王逢雲。”
辛季讓她打一個電話給自己,他好記上她的電話。王逢雲一邊打他電話,一邊走過去幫他把挂着的書包拿給他。
“謝謝,”辛季接過書包,從裏面把手機摸了出來,調出新建聯系人的界面,把手機遞給王逢雲道:“你打一下你名字吧。”
王逢雲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把他手機接過去,輸入了自己的名字:“我名字特別像個男的。”
“但是很适合你,看着特別爽氣。”辛季把她遞過來的手機接住,對她笑道。
王逢雲笑了兩聲,對辛季說道“您幹嘛不說自個兒是辛勤的辛,要說是辛苦的辛,聽着,多不好啊。”
辛季倒沒想到這茬,笑笑,道:“脫口而出,下次改掉。還有你也別對我說‘您’了,太客氣了。”
“我們那兒說話就這習慣,不好改。剛開學,住進寝室的時候,就我一個北方人,開口閉口就是‘诶嘿,您哪’‘哎喲,您啊’,我們寝室那群小姐妹兒說,聽我說話跟聽相聲似的。”
兩個人聊起來,倒是聊得挺投機。辛季覺得王逢雲這女孩挺有意思,用他們北方話說就是“挺飒的”。龍醫生中途進來給辛季換了袋藥,并且對着辛季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辛季覺得這個龍醫生,也是挺清奇一個人。
最後一袋藥水快挂完的時候,辛季的手機響了起來。王逢雲有事已經走了。他正一個人坐在病床上,百無聊賴地盯着天邊緩緩下落的太陽看。
是辛聯芯的電話。
辛季才一接聽就聽見辛聯芯的哀嚎:“哥啊。”
“你怎麽了?”辛季把電話稍微拿遠了點。
“我有負哥哥的期望!”辛聯芯在電話那邊開始瘋狂忏悔。
“沒要到地址?”辛季低聲問了一句。
辛聯芯頓了一下,語氣聽起來頗為憤慨:“芳姨沒在家!”
“沒在就沒在呗……”辛季聽起來滿不在乎的樣子,讓辛聯芯開始思考究竟昨晚的哥哥是假的,還是今天的哥哥是假的。
“我過幾天再去!一定幫哥哥要到地址!我的面子算什麽東西!”
辛聯芯聽見電話那頭的哥哥笑了起來,然後他說:“不用了,我不要了。”
“不要了?”辛聯芯問道:“你和申呈南好啦?”
“沒好。”
“那怎麽不要了?”
辛季看着太陽帶着僅有的光消失了,窗外成為了黑暗的領地。窗戶玻璃變成了一塊模糊的鏡子,反射出他的臉,在白熾燈下,白得吓人。
“用不着了,所以不要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