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曼陀羅花

我有點懵,爹這是要我密境追蹤嗎?

爹平靜無波地笑笑,道:“我當然要放在一個最安全的地方,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我在想,蕭府嗎?那也太狗血了吧!爹站起身,把他坐着的那張香樟青鸾雕花椅子放倒,在其中一根腿上擰了一下,一塊活塞樣的東西被擰下來,爹又抓着椅子輕輕一拽,一只通體烏黑線條流暢,刻滿金色小篆的虎符落了下來,爹說道,“你看!這是可以調動朵顏三衛的虎符,朵顏三衛是拱衛王府的近衛,就算西京被困,他們仍舊可以憑借剽悍的戰鬥力保護王府中人的安全。”

我問爹,“那為什麽不繼續藏在這兒?為什麽要拿出來呢?”

爹無限蒼涼地搖搖頭,道:“這兒已經不安全了,王妃和蕭道恒,他們随時可能連成一線,有時候枕邊人,也是靠不住的。”

總算爹還是心明眼亮的,這幾十年的鹽,終究也不是白吃的。

我望向爹灼灼地目光,問道:“那麽爹準備把這個藏在哪兒呢?”

他詭秘地笑了笑,道:“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我準備把它藏在蕭府!”

恭喜我吧,答對了!盡管思維跳躍了點。

可是看着這個可以予取予求的虎符,我寒毛直豎,越是光芒萬丈的東西,越容易讓落入萬丈深淵。我小心翼翼地說:“女兒......女兒怕有負爹爹所托。”

爹笑道:“你不會!爹不會看錯!”

我莫名驚詫了,問爹:“為什麽!”

爹撫摸着我的雙鬟髻,笑道:“有兩點原因,其一,你孝順。你雖然沒在我身邊長大,但是阿瀾生的女兒,我相信。其二,你聰慧。你知道落雪在微風苑引了湖水來戲弄你,你卻不上鈎,是‘金蟬脫殼’,你故意寫個白幡樹在那兒,引淩霜入毂,是‘李代桃僵’,至于你用了什麽法子不聲不響地打發了雲裳,爹就不得而知了,所以,交給你,爹很放心。”

原來爹一直都知道,只是不動聲色,姜是老的辣,果然是海枯石爛的真理。

揣着這顆定時炸彈,我特意掐算着蕭堯去了衙門之後,才懷着七上八下的心情回到蕭府。度娘去收拾細軟去了,我向床上一坐,開始犯躊蹰,把這塊燙手的山芋藏在哪兒呢?

這屋裏的一切,我能動的,蕭堯也能動,如果被他發現了......我終于明白昨天以來我太空失重的般的忐忑來自于哪裏了?我怕的不是一旦有變,我會因為手握虎符而身臨虎穴,當然為了我那虎虎生威的爹,我就是明知山有虎也會偏向虎山行的。我怕的是這道引人龍争虎鬥的符,一旦貼在齊眉館,就會在我和蕭堯之間形成一條無形的鴻溝,日以繼夜地對我們虎視眈眈,致使我們這臺龍吟虎嘯的愛情交響,最終只餘一個虎頭蛇尾的結局。

我長嘆一聲,真是騎虎難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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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無論如何,總得給它找個藏身之所吧。我想到了度娘。伊足智多謀,并且是爹指給我的,他的眼光不會錯,我叫了幾聲度娘,卻不見人影,走到院子裏,再叫,一個人影從玫瑰花叢裏鑽出來,笑道:“才收拾了些東西,郡主有什麽吩咐?”

我靜靜地點手兒叫伊過來,緊閉了房門,把爹昨天給我虎符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度娘沉思良久,忽而眼皮一跳,似有一簇火苗跳動眉間,道:“奴婢想,可否藏在郡主的鳳冠裏?”

心中豁然一亮,徘徊不去的雲翳倏然散盡,嫁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一件紀念品,當然如果有幸保留得久一點的話,升格為文物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除了自己,別人不會穿用,蕭堯就是一時興起想瞻仰一下的話,也得請我這個獨家模特配合。在嫁衣的鳳冠裏縫個天衣無縫的暗袋,對我來說易如反掌。

我拍拍度娘,笑道:“還是你聰明!”

度娘還沒來得及謙遜一番,只聽屋外一聲音凄厲的慘叫,像一只尖銳的爪子撓在心尖上,讓我毛骨悚然。

頭發一根根直豎起來,我問度娘:“這是什麽東西?”

度娘很快鎮定下來,側耳細聽,猶豫道:“難道是野貓?”

蕭府夜裏素來有野貓出入,但這些識趣的小東西很懂得晝伏夜出,從不與人“撞時”,而且剛才那撕心裂肺地叫聲,就跟垂死掙紮一樣,不會有貓正在這兒舉行盛大葬禮吧。

度娘沉靜道:“我出去看看。”

說罷娉娉婷婷地走了出去,眨眼的工夫又驚惶失措地跑回來,手抖腳顫地說道:“郡主,那只野貓死了!”

我差點無法控制嘴角的抽搐,度娘的神情,就像是給一只野貓播訃告,章魚保羅英年早逝也不會引起伊這樣大的震動吧,伊什麽時候變成極端的動物保護者了?

可是度娘下一句話讓我徹底明白了,為什麽伊會是這樣一副觀賞恐怖片的表情,伊說道:“那只貓是吃了咱們的蓮子糕死的,嘴角吐出的白沫裏還有蓮子糕的渣兒呢!”

我瞬間石化,腦子裏反轉了千百個念頭,最終被我一一否定,我想破了腦袋也想不通,誰要往我的蓮子糕裏下毒?誰又能下得了毒?蓮子糕是我昨日早起現做的,為了确保新鮮,做完之後度娘就把它裝進了食盒,一直放在齊眉館裏。王府裏或許有敵視我的人,但是她們都沒有機會,我的壽禮才一呈上就被送到了聽松堂的耳房裏,與衆人的獻的壽禮擱在一起。

我嗫嚅道:“昨兒吳悠悠來的時候,你有沒有留意她......”我總覺得伊昨天有點無事獻殷勤。

度娘迅速地答道:“不是她,奴婢就怕她耍什麽花招,所以盯得她很緊。”

想了半天沒有頭緒,度娘說:“奴婢把剩下的蓮子糕拿進來,再看一看。”

不一會兒,度娘用撕下的一大片芭蕉葉子捧了那一堆罪證回來,拿了一根竹棍拔攏半日,又放在鼻尖細細地嗅了一回,然後就托着腮幫子入定了。

我不好打斷伊的沉思,只能茫茫然看着那幾塊蓮子糕發呆,在剩下的糕點上還有野貓細小的齒痕。

度娘慢慢睜開雙目,我迫不及待地問伊:“怎麽樣,有什麽頭緒了嗎?”

伊失落地搖頭。然後身心俱疲地說道:“奴婢只知道這是曼陀羅花的毒,毒發後使人面色潮紅,躁動不安,曼陀羅花常見于大理,中原很少見到,京城裏那些富戶也有家養此花的,卻也是從大理移過來的。此花雖有毒,毒性卻不強,除非是大量服食且不去救治,否則,還真是毒不死人。”

我見伊也是百思不得其解,遂把存在心裏的一個疑惑說了出來,道:“為什麽我和阮媚兒的蓮子糕裏都被人下了毒?”

度娘突然眼皮飛快打開,幽深的眸子裏精光一輪,道:“而且萍妃中毒時的症狀,與中曼陀羅花毒的症狀一樣。”

似乎漸漸有了一些眉目,我問伊:“難道是有人下毒之後發現張冠李戴,故而又在另一盤點心中下了毒?”

伊咬着唇想了想,勉強點頭道:“現在看來好像是吧?”然而伊臉上的疑雲始終沒有散去,我也覺得好像有哪裏不妥,隔了半晌,度娘突然搖頭,說了一句:“不對,不對,不是......如果有人知道咱們的蓮子糕裏也有毒,必然會萬般阻攔奴婢取回,可是昨天我很容易就拿回了東西,不然若叫郡主吃了中了毒,事情就非同小可......若說有人想要害郡主,也必然要想一個一擊即中的法子,取回來,誰又知道咱們會拿給誰吃的?”

這個可能性也被否定了,看來蓮子糕事件真要成為一個無頭公案了,我看着這盤一臉倒黴相的點心,竟然出現在爹大喜地壽筵上,真是晦氣浩蕩。拿起竹棍一陣猛戳,焦躁道:“反正也理不出頭緒來,回頭你去王府知會爹一聲,叫他小心便是了,這件事還是從長計議吧!”

度娘卻紋絲不動,怔怔地看着那一堆魂飛魄散的點心,輕輕拔開一點碎渣,大惑不解地“咦”了一聲,拉着我,說道:“郡主你看,這是什麽東西?”

我瞪得瞳仁都快擴散了,才看清楚在碎渣的縫隙裏,靜靜地伏着一根細細地絨毛,簡直是挑戰肉眼觀察的極限,我一下子聯想到“明察秋毫”這個有點強迫症傾向的成語。我問伊:“這是什麽毛?”

度娘對我擺擺手,怕一出口說話,那根輕于鴻毛的東西就會杳然無蹤,全神貫注地看了又看,才擡頭對我道:“這像是鹦歌畫眉身上的細毛。”

我一面飛快地思索着,一面斷斷續續地說道:“可是......咱們府裏......并沒有......”

是的,老太太有氣喘的毛病,最怕鳥雀細毛,蕭夫人養的那只黃耳,都看管得極嚴,從不在府中亂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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