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判鬼第二

少年“哎喲”一聲,腳下一蹬,一個翻身踏在柱上竟躲過了無念淩厲的攻擊。無念轉身抛杵,這杵似是通人性,死死咬着奚不問,任他上下翻飛就是逃不脫。奚不問未見過這等法器,眸子一轉又撒起潑來:“你這什麽東西?非追着打我屁股?你若是喜歡,收起這玩意兒讓你打便是了!”

無念向來是個正經和尚,哪聽過這些污言穢語,将佛杵喚到手中一個箭步又去奪鈴,奚不問抛出寶劍,踏劍而上,無念卻眼疾手快用了十成功力将他的腳腕一拽,奚不問本無意真與他拼個你死我活,被這一拽險些腳腕脫臼,就勢翻身滾到地上,嘴裏“哎喲哎喲”地呼痛,衣服上又是灰又是稻草狼狽不堪,鈴铛也滾落一邊。

無念上前正要去撿,忽的鎖魂鈴光芒倏滅,內裏關着的那道黑氣竟向北飛去,倏地不見了。

看無念呆了一會,奚不問站起身來撣了撣衣服,兩手一攤:“你看吧,讓你跟我搶,這會子食色鬼又不知去哪裏作惡了!”

怎麽會有這種人,自己做的孽還要甩鍋給別人??無念懶得理他,轉身便走。“哎哎!你把我鈴铛摔得失靈了就這樣走了?”奚不問俯身撿起鈴铛別在腰間便追了出去。

無念簡直被他吵得頭疼。

佛道大戰之後,佛道兩家雖是維持了和平局面,但到底是不如往昔,道修和佛修從不往來,就算碰見也不過是行個禮罷了,哪兒交惡過這種無賴?

更何況佛修遇邪祟主念經超度往生極樂,道修遇邪祟主設符鎮壓靈消魂散。道家子弟覺參佛者迂腐,佛家子弟則覺修仙者粗魯,本就道不同不相為謀。

他厭惡奚不問都來不及,那鎖魂鈴既是名門法器又不是紙糊的,只一摔就失靈了,自然也不是他的過錯,八成是奚不問用的什麽贗品或是法術不精損了法器卻想來訛他。于情于理他都無意給奚家什麽交代。

無念幾乎是奪門而出,奔到碼頭,徑直上了船往北而去。

這石溪鎮水系交錯,無船不行,他回頭望了望,終于看不見那混世魔王,便放心從懷中摸出今日的吃食——半張炊餅。本想買塊燒餅吃頓好些的,偏叫那食色鬼攪了局,這會子只餘這麽點兒糧食,可得省着些。

他如此想着埋頭咬了一口,正在靜心之時,忽的聽到空中傳來一句:“和尚,你就吃這個啊?”

無念差點哽住,擡頭一看,原是奚不問禦劍在空中,流雲踏劍,好不自在。

他抱着臂站在劍尾讓劍首微微擡起,暗紅的劍穗在空中翻飛,惹得路人駐足稱奇,便是道門中人,對這樣的禦劍之術也不得不心服口服,畢竟世上有幾人可以站在劍尾禦劍,簡直違逆了禦劍首尾相衡的基本法則,能在不平之中尋平衡,這種功力身法絕非等閑苦練可及。

無念見他禦劍跟船,一個道士追着個和尚實在難看,更是生氣:“你走你的路,我行我的船。”

“別生氣呀!”奚不問将劍飛得離船更近些,探頭道,“看你眼睛都氣紅了,我又不是找你賠鈴铛的,只是想問哥哥是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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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僧無念。”和尚蹙眉打斷道,“早已遁入空門,沒什麽哥哥弟弟的。” 他膚色白皙氣急之下脖頸都顯出粉紅色來。

“啊……”奚不問哈哈笑了兩聲,愈覺得這冷面和尚有意思的緊,“無念法師要去北邊,追那食色鬼?”

無念不說話,算是默認。

“那是自然,佛修怎會對這種妖物坐視不理。”奚不問自問自答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對,仍自顧自道,“道修亦是如此。所以我北去,本就與法師同路。你行船我也不打擾,不過是禦劍同行,法師也容不下?”

無念閉上眼,仿佛眼不見這惱人的家夥也就消失了一般,淡淡道了一句“随你”便立時打起坐來。端的是一幅冷淡面目,可奚不問覺得這船陡然更快了,“好充沛的靈力”他心中嘆了一聲,卻臉皮厚得沒多想人家驅船更快是為躲誰,嘴上話倒越發多了起來。

“和尚,你這炊餅跟石頭一般,北去到了冶城,我請你吃大餐!大魚大肉應有盡有!”

“哎呀,不對,你是出家人,不能沾葷腥。說來你們佛修也是奇怪,吃喝皆有禁忌,活着有甚樂趣?”

“……”無念只專心打坐,充耳不聞。

“哎?無念和尚,你這空耳術練得不錯啊,早就聽說世間有此術卻從未見人使過,有什麽法門?我倒想讓爹娘也學學,他們老嫌我吵鬧,若是會了這想聽不見就聽不見的法術,自然對我要和善些。”

無念不想答話,卻又怕奚不問當他是默認了,就破了妄語之戒,真當他會什麽空耳術。他依舊閉着眼,猶豫良久艱難開口:“世上并無什麽空耳術,不過是不願理你罷了。”

兩人便這麽你三句他無言的,一路北去追到了冶城,此時已是日幕低垂,船已靠岸,劍已歸鞘,兩人均破費了些靈力,都饑腸辘辘疲憊不堪。

無念本就當奚不問是個透明的,徑直下了船便想自去找個破廟啃炊餅,奚不問抱着劍站在身後喊他:“喂!和尚!你去哪兒?”

見他不理,奚不問也不慌,饒是不緊不慢道:“你當這真是只普通食色鬼?”被這樣一問,無念腳下一滞,畢竟從認識奚不問起頭一回見他這麽正經八百的問出一句有用的。

食色鬼乃是低階妖物,不過是些吸食陽氣的鬼怪幻化而成,專附在女子身上吸食與她親近的男子的陽氣。當時那面若桃花的婦人與死去的青年皆符合這情狀,想來倒沒什麽不妥。

無念正如此想着,奚不問早已走上前來,将臂往他脖後一勾,咧開嘴笑道:“走走走,餓死我了,咱們先吃飯去,邊吃邊說。”

冶城最貴的酒館錦繡館,樓上便是青樓妓院。倒不是奚不問有意刁難,偏就這種地方最能得那妖物的消息。

他翹着二郎腿飲了一杯酒,這一桌子的紅燒肉、豆瓣魚,和尚可是無福消受咯!他邊吃邊用眼觑那冷面和尚,只見那和尚唇紅齒白,面目清秀,一對兒烏黑的柳葉眼不怒時真正是冷淡端方,身上還浸着淡淡的檀香,實在是如玉君子。

偏無念也不惱,一副既來之則安之的表情,只盛了一碗白米粥慢慢喝着。他也不是個不知好歹的,稍微有心的也能覺出這粥是為他點的,不然名門公子哥又正是十幾歲愛吃肉的年紀,幾時會點那白米粥來喝。

可惜這些微的好感很快就消失殆盡了,因為奚不問啪得一聲一掌拍在他肩上,一幅笑面孔上那嘴都要裂到耳根子,只露出一口雪白又齊整的牙:“哎大和尚,我一直在想一個問題。”

“……”

“你說像我這種食葷腥的,若是親了你,算不算你破戒呀?”

奚不問話音剛落,佛杵從和尚腰間飛出,奚不問登時滾到凳下,啪得一聲奚不問剛剛坐過的凳子生生在他面前四分五裂。奚不問在周圍人驚訝的目光中尴尬起身,從一旁又拖了個凳子過來,依舊挨着無念坐着,小聲道:“你這人,怎麽開不起玩笑?”

見那佛杵又蠢蠢欲動,奚不問立刻雙手投降道:“我錯了,真的錯了,我就是随便問問,誰知道你臉皮這樣薄,看你青樓妓院都敢來,以為是個假和尚呢!”

無念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伎樂天女在此,有何不敢?”他放下碗,又道:“現在你可以說了,不是食色鬼是什麽?”

奚不問将筷子在手裏轉了個個,從腰間取下鎖魂鈴啪得一聲放到桌上:“你瞅瞅。”

無念猶疑地拿起鈴铛,稍一驅動靈力,鎖魂鈴便亮了起來。奚不問嘿嘿一笑:“它挺喜歡你的。”無念反手就把鈴铛扔回到奚不問懷裏:“說正事。”

奚不問正色道:“靈力驅使便有光,我這鎖魂鈴沒壞,既是沒壞,那妖物是掙了我的鎖魂鈴去的,一個低階妖物能有這本事?”

無念聽了這話又将那貔貅鎖魂鈴拿過來詳看,确是完完好好的真品。

“在我們道門,鬼分三階,善鬼、惡鬼、厲鬼。”奚不問掰了掰手指,“善鬼最是良善,不害人性命,只是徒添些驚恐,終日以吸食驚懼為生;惡鬼便是食色鬼之流,亦是低階鬼怪,萬沒有鎖魂鈴困不住的道理;能破鎖魂鈴的只有第三階鬼怪——厲鬼。”

無念聞言,蹙起了眉。厲鬼乃是生前飽受欺辱的怨靈,聚集天地怨氣所成,取人性命殺人無數,屍鬼、鬼娘、淵靈之屬,但凡碰着一個都是頗為棘手的。

奚不問用手指點着桌子:“所以我猜,這是只鬼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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