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絕戶第七
奚不問臉色稍變,不過片刻,又嬉笑如常道:“和尚啊和尚,這就是你不懂了,雖說我是首出山門,但早些年到底是跟父親和兄長出外混過的。鬼娘自是瞞不過我,就連那相柳肉我也食過,有什麽好大驚小怪?”
“好,鬼娘到底是基本功。但蠱雕乃是上古神獸,這世上僅存三五只,見過的道修不過幾人。書卷上既有你識得也就罷了,偏還知道它的特性,聲音如何,叫聲有什麽妨害,統統了如指掌。”無念将手上的佛杵緊了緊,“你別告訴我,這世上僅有的幾只都被你們奚家人撞見了!”
奚不問笑容僵在臉上,那樣子卻比哭還難看,他斂起笑容靜靜看了無念一會,艱難開口道:“人不是我殺的,你還信嗎?”
無念一怔手上松了松,也不知怎得,竟鬼使神差般地答了句:“信。”
“奚家就兩個兒子,我做不了假,并沒有诓騙你。人也不是我殺的,自始至終并無害人之心。既如此,我有什麽經歷還重要嗎?”
無念盯着奚不問狹長的眸子,只見一片黝黑的深潭,裏頭有濃得化不開的複雜情緒,卻并無一絲不誠懇的态度。他心下不由得怪自己多事,本來就是萍水相逢,若他說他叫什麽張三李四王五的,只要良善又有什麽妨害,橫豎他是佛修,他是道修,哪怕奚不問在道門中将天捅了個窟窿,也不關他佛修的事。他既算不上他的道友也不是他的親人,為什麽會生出在意執念之心呢?
奚不問見他臂力已然松了,伸出一根手指推那冷冰冰的佛杵,無辜道:“和尚哥哥,你這樣壓在我身上,還拿着這個,被人看見了以為我們在做什麽呢。”
“做什麽?”無念脫口而出,剛問出口腦海裏不知怎的想起錦繡閣那屋中莺莺燕燕之聲,臉一下漲得通紅,趕忙收回手将佛杵揣回腰間。
奚不問見他脖頸又紅了,心裏樂不可支嘴上還念叨:“做什麽?自然是雙修了,那佛修和道修在一起雙修,要被吐沫星子淹死的!我可不想被我爹爹打爛屁股。哎?無念你怎麽臉紅了?”
無念在這一瞬只想把佛杵塞到奚不問的嘴裏。
他望着別處試着岔開話題道:“現在你怎麽辦?”
奚不問随手摘了一根狗尾巴草叼在嘴裏,拍拍身上的土爬起來:“管他呢!薛家有本事天涯海角找我去,自己身上的人命還沒撇清楚,卻要我償那浪蕩公子的命?”
“這事委實奇怪。”無念不禁憶起昨晚發生的一切,将細節細細盤桓,“薛從義究竟怎麽死的?為何死前像是指證你?”
“誰知道?!”奚不問攤手,“看樣子像是中毒,但我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沒碰。無冤無仇的卻指着我說什麽‘原來是你’,一切發生得太快了,我都來不及問個清楚!”
“還有誰有可能下毒?毒會不會在茶中?”
“薛從義沒喝茶,喝了茶的那位還活得好好的。”奚不問似乎又想起了什麽,“我不太确定,我記得好像是看到了一道亮光,本來以為是匕首的反光,可薛從義身上又沒有明顯外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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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念雖身處事外是個腦子清楚的,現下也有些失了頭緒,過了半晌,才謹慎問道:“會不會是……沈心齋?”
“畢竟在場的就那麽幾人,他我确實想過。”奚不問叼着狗尾巴草,嘴裏囫囵說着,“但沒把握。畢竟他前腳還幫着外甥遮醜,後腳就當着我們的面把他幹掉,實在沒有理由。想不通。”
“是了,希夷君自天淵之戰後也算是德高望重,除魔夜獵有求必應,不像是殺害晚輩的宵小之輩。”無念附和。
聽了無念對沈心齋的評價,奚不問聳聳肩表示不置可否,但也沒再說什麽,只是拍拍身上的灰,揉着饑腸辘辘的肚子站起身:“走吧,去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實在太想吃一碗米面皮子了!”
昨晚一頓瞎跑,都不清楚東西南北,現下也不知身在何處,究竟在誰家的地界。無念雖無意與奚不問同路下去,但也不得不承認,不論去哪,總該知道自己現在在哪才是。兩人打定主意,便一路尋着人跡朝村鎮而去。時而步行時而禦劍倒也極快,不出多時,二人遠遠便見得炊煙,似乎離一個村莊不遠了。
二人心下欣喜不由得腳下愈快,可越是近了越覺得這村莊有些古怪。屋舍雖多,有炊煙的卻不過四五家,并沒有想象中的人聲鼎沸,一片死寂之中只偶爾傳來幾聲狗吠。奚不問快步走到村口石碑處,将周圍的荒草扒開,只見上面刻着“趙莊”二字。
他回頭朝無念喊:“趙莊?似乎是你們佛修山門恩覺寺地界?我們可跑得夠遠的!”
“雖是恩覺寺地界,但也極為邊遠了,等閑佛修都不來此除魔。”
奚不問将含着的狗尾巴草“呸”得一聲吐到地上:“說到底還是因為這裏是佛道邊界,佛修覺得是道修的事,道修覺得是佛修的鍋,平常鄉民有了麻煩事也不知該去求誰的庇護。”
無念略略颔首表示同意。
說到佛道不睦之事兩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只沒了言語埋頭往趙莊裏走。接連路過了幾家,卻無一不是竈冷屋空,蛛網遍布、積灰落土,毫無人居住的痕跡,奚不問心下暗道:“這莊子真是奇怪。明明這裏田畝廣袤、雨水充沛,卻無人定居。”他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腰間的鎖魂鈴,見它安靜如雞這才心中稍安。
二人好不容易走到一家飄着炊煙的村舍,柴扉輕掩,門口堆着一捆柴薪,似是有人在家。奚不問上前輕扣了兩聲,喊道:“有人在嗎?”如此問了幾聲卻始終無人應答,未及無念阻攔,奚不問卻已輕手輕腳推開門扉往裏走去。
無念低聲道:“這樣太失禮了!”
“你不覺得奇怪嗎?”奚不問細細打量眼前的場院,只見曬場之上只有近處曬了零星的小麥,那小麥不僅少的可憐還摻雜着稗草。
最最顯眼的倒是在左側角落裏放着一個半人高的木桶,這木桶通體濕漉漉的似乎很有些年頭,木板之間像是被油漆刷過,顯出與其他部分不同的暗紅色,倒像是一個什麽詭異的陣法或者祭祀。奚不問一面盯着這桶,一面繼續說道:“這偌大的村莊,卻沒有幾個活人。你不奇怪嗎?”
無念沒再反對,因為他的注意力與奚不問一樣,都被那個木桶吸引住了。
兩人對視一眼,一同朝木桶緩緩走近,空氣裏莫名彌漫着一股甜絲絲的血腥氣,還有腐爛的臭肉味道。直到走到近前,兩人才猛然發覺那暗紅色并非什麽油漆,而是木板被血跡長年累月浸透了之後産生的色澤。奚不問拔出劍來朝無念點了點頭,兩人齊齊探頭朝桶內看去!
就連奚不問這種見慣了血腥場面的看到桶內的東西也不禁後退了兩步。這桶內并非裝着什麽死的家禽牲畜,也不是什麽腐魚臭蛋,而是一個沒有四肢、耳朵、舌頭,眼窩只餘兩個黑洞流着污血的人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