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前塵第十五

那一年他還是沈魄,年僅八歲,體格要比同齡的小孩發育得更遲緩些,頭發細軟泛着黃色,是長期營養不良的表現。

彼時正是炎炎夏日,可大荒山上寒冷如嚴冬。他穿着單衣,一個人在大荒山上踉跄而行,身後留下一串稚嫩的腳印。

大荒山是入雲沖和道人門下必經的歷練,每一年都有無數人死在這條路上,也有道門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一路殺出重圍,最終拜入雲沖和的門下。

白澤真人雲沖和,乃是道修界的神話,騎青鳥、禦茂陵,近千年來最接近登頂之人,他離飛升成神僅差一個契機。

其實八歲上大荒山,有點太早,雲沖和到底收不收他,沈家并不關心。其實沈魄修行之事,沈家是決計不會放在心上的,要不是他今天打碎了姐姐沈郁陶的幻境琉璃盞,也大概不會将他扔到這來。

他自己清楚,與之前的體罰不同,這一次,沈家是要他的命。

上了大荒山,生死天定,對外說就是他由賤婢所生,根骨不純,亡于大荒山求學途中,怨不得旁人。

說來也可笑,他才八歲,卻連沈家人的托詞都替他們想得周到。

他大約行了半個時辰,連一個山洞也沒有撞見,溫度很低血液近乎凝固,鼻子外還挂着兩串青鼻涕。他步履維艱,到實在走不動了便尋到一塊草皮躺下來,他透過茂密樹冠的縫隙去看湛藍如洗的天空,想着這應該就是大人們說的死掉的感覺,如果這樣就是“死”的話,倒也不算太壞。

正在神思渺茫之際,忽然一只剔透玲珑的松鼠輕巧地躍到他的胸前,蓬松的尾巴根根分明,兩只爪子輕輕搭在他的罩衫上,正瞪着烏黑晶亮的圓眸歪着頭好奇地盯着他。

誰的靈寵?還是将死之際的幻覺?

沈魄一時難以分辨。

不出三刻,又聽得人喊道:“小不點!小不點你怎麽了?”

他勉力擡眼,看到一個少年氣的面龐,清俊之外裹挾着三分稚嫩,鬓角留着兩绺碎發随風而動,出塵飄逸宛如仙官。少年着一身毛茸茸白裘大氅,脖頸系着一金鎖,上刻一隽秀“靈”字,背上負劍,手中握着一把桃木所制的扇。

沈魄呼吸滞了滞,想起以前偷偷看過的圖畫書,擡手摸摸少年的臉,問道:“是哪位仙官下凡接我?”

這少年噗嗤一聲笑出來,露出兩顆虎牙:“你年紀這樣小,誰都收不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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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魄嘴唇動了動想要開口答話,卻掙不開雙唇。這少年一見,連忙将大氅脫下,将他裹住抱在懷中。過了半晌,見沈魄嘴唇恢複了血色,這才又問到:“小不點,你幾歲?怎麽一個人在這?”

沈魄答道:“我叫沈魄,八歲,上山拜師的。”

“這麽小?還是沈家的?”少年驚嘆,“是即墨沈氏?”

沈魄點頭。少年一邊搓着沈魄冰涼的手心,一邊道:“這也是奇了,你們沈家人出來求學,哪個不是法器傍身,門徒開道。沈郁陶你知道吧?當年想拜入雲沖和門下,排名前十的法器足足帶了三件,最後還是敗走大荒山。你才八歲,來湊什麽熱鬧?”

沈魄并不想說出沈郁陶正是他的姐姐,只得将臉埋進大氅中,不說話。

少年以為是自己唐突惹得小朋友不安,連忙自報家門:“你別怕,我是浔陽靈氏靈璧,字遙思,也是來此試煉的,希望有機緣能拜入真人門下。”

沈魄好奇:“你……也是一個人?”

靈遙思點頭:“我家是道門小派,沒多少法寶門徒。不過家裏将桃骨扇給了我,不說通過試煉,總能全身而退吧。”

沈魄不曉得桃骨扇是什麽法寶,但聽起來很是厲害,眼神早已跟了過去。靈遙思會意,将扇子遞到他眼前。

此物看起來年代久遠,扇骨材質并不稀有,甚至遍布木紋黑疤,頗不起眼,聞之有醒腦木香,扇尾綴着一透白玉佩捎着青色流蘇,也不過就是普通材料。

靈遙思似乎懂得他探究的目光,解釋道:“你別看它普通,到用它時便曉得了。”

沈魄點頭,将信将疑。

“小不點,咱們一起走吧,也算有個伴。”靈遙思牽起他的手,“我到這大荒山已經兩日了,從昨日下午就迷了路,連個人影都沒見到,好不容易碰上你。”

“這山上除了冷,還有什麽要命的東西?”沈魄将大氅下擺提起來抱在懷裏,從毛茸茸的領子裏露出兩只眼睛,乖乖跟着靈遙思走。這大氅對他來說還是過分長了些。

靈遙思在他的乾坤袖裏掏了半天,翻出一根臭烘烘的棕褐色的角來。

“牛……牛角?”沈魄皺起眉,不由得掩鼻。

靈遙思被他逗笑了:“哈,小不點,你們沈家怎麽什麽都不教?”

沈魄嘟起嘴,心中暗道,倒也不是什麽都不會,畢竟掃書院的地時學過一些內修法門和符咒。

靈遙思看小家夥不高興了,趕緊說道:“這是狡獸頭上的角。”

他将這根角扔回乾坤袖:“大荒山上都是這些異獸,極為兇猛,我昨晚降了一只,這狡獸頭上的角是療傷的上好藥材,我便揣上了。再往上走,是古祭臺,據說那附近就不止是這些了。”

“那還有什麽?”

“那古祭臺,是上古時期用于活人祭祀的,陰氣逼人,常有厲鬼妖物出沒。”靈遙思的笑意消失了,半晌他又補充道,“異獸不過是最簡單的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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