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拜師第二十
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這結巴的緣由,一個是唐突了神明的緊張,另一個其實是畫面實在太過美不勝收。
當然當時的沈魄年紀太小,并沒有察覺到這一層,只是呆呆望着雲沖微微緊繃的下颌線,如天鵝般纖長的脖頸和精巧白皙的鎖骨,濕漉漉飄散在水面之上的烏發,以及那張無論任何時候都精美絕倫的臉。
在微微蒸騰的水汽中,雲沖和睜開了那雙眼梢高挑的眸子,平靜地注視着沈魄。
這雙眼底似乎從來都是波瀾不驚的,心緒翻湧的沈魄,對上這一對淺褐色的雙眸,忽然萬千思緒就都九九歸一了。
雲沖和先開的口:“這些傷,怎麽來的?”
沈魄本以為他要責怪,可他一開口卻始料未及。他順着雲沖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腹背胳膊,除了這次的劍傷留下的醜陋傷疤外,還有大大小小的淤青雜沓不堪,僅有衣服之外的部分,臉上脖頸手背是好的,其他地方幾乎沒有幾塊好肉。
沈魄像是被人窺破最脆弱而隐私的部分,他兩手交叉護在胸前,如同一只小獸般吼道:“不要你管!”
雲沖和眸底微恙,腳下一踏,從水中飛出,一襲白色內衫朦朦胧胧,垂着水珠仿若珠簾琳琅,岸邊的幹淨罩衫眨眼間就被他套在身上,沈魄此時方知何為“應接不暇”,又何為“涎玉沫珠”。
雲沖和微微側頭對沈魄道:“穿好衣服,随我來。”
沈魄也不知是鬼迷了心竅還是迫于他語氣的不容置喙,倒也真的乖乖跟上了。
他趿拉着一個師兄的大拖鞋,哐當哐當地跟在後面,吵得雲沖和隔三秒嘆一回氣。待到了八極閣,雲沖和将閣樓的竹簾都放下,從抽屜中取出一淡青色的瓷瓶:“脫了,給你上藥。”
沈魄漲紅着臉,半晌才摳摳索索把兩個胳膊一個肩膀露出來。
雲沖和也不說他,把他的胳膊拿過來,用竹片取了藥一點一點抹着,清清涼涼,并無任何不适。沈魄盤着腿坐在榻上,怪舒服地打了個哈欠,像是只曬太陽的惬意的貓。
不知過了多久,雲沖和塗抹得過于仔細,終于使得沈魄有些坐不住了,開始不安分地扭來扭去,仿若屁股下面紮了針。雲沖和手上一滞,命令道:“別動。”
沈魄不由得脊背一僵,他又以為吓到了他,又說:“很快就好了。”
沈魄這才又舒展了身子不再亂動,悄悄望向雲沖和的發頂,這頭青絲真長啊,盤得那麽高還一直垂到腰那裏,他的腰,束在那腰帶之中,纖細仿若只堪一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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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魄靜靜打量着他,混忘了時間,直到雲沖和将他的腹背都抹好了,仔細将他衣服拉起,他才恍然驚覺。
“謝謝真人。”沈魄小聲答謝,他雖然對雲沖和不滿,但也不是不知好歹。
“你年紀小,最好不要留下疤痕。”雲沖和将藥遞給他,“每日抹一次,很快會痊愈。”
一聽這話,沈魄又想起痊愈後便要離開,眼圈一紅,又不想丢了骨氣,只得用胳膊狠狠抹眼睛。
“這是怎麽了?”
“沙子……沙子進眼睛了。”
雲沖和将他的胳膊拿開,托起他的臉俯下身去看,還未對上視線,就已看見沈魄的淚珠如決堤之水般稀裏嘩啦滾落下來。
沈魄雖然瘦削且性子淘氣,但絕對算是看起來極為乖巧漂亮的孩子。睫毛濕濕的像是初春的雨幕,眼睛很大,不笑的時候看不出,可一撇嘴,兩瓣淺淺的酒窩就顯露出來。
雲沖和哪見過這場面,一時失語,釘在原地,半晌才問:“剛剛弄疼你了?”
沈魄早已把衣服上擦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喃喃答道:“沒有,只是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
雲沖和問道:“你身上那些傷……”話說了一半,其實答案已然呼之欲出。
“家裏動辄打罵,沈郁陶會用指甲掐我。”沈魄目露恨意,他從來不叫沈郁陶姐姐,“但他們很注意,不叫人看出來,父親也不知曉。”
還未及雲沖和說什麽,沈魄忽然跪到地上磕了三個頭:“真人,求真人收我為徒吧。”
雲沖和道:“為了複仇?”
沈魄認真想了想,又搖了搖頭。
“那是為了什麽?”
沈魄眼神頗為堅定,拳頭攥得緊緊的,一副義無反顧的神情。
“因為真人的靈泉實在太舒服了!”
“……”雲沖和忍了很久才把唇邊的“滾”字咽了回去,振袖而逃。
但到了晚間,繡着沈魄名字的名牌,為他量身定制的竹青色小號勁裝,以及一根檀木簪子還是擺到了他的卧榻之上。
靈遙思來的時候,沈魄正稀罕的緊,拿起勁裝在身上比劃,又将木簪翻來覆去地看。靈遙思笑道:“總算是老實了。這些都是師尊一早就給你備好的。”
沈魄搓着手腼腆。他喜歡這種別人認定他、等待他的感覺,這讓他有安全感。
“尤其是這根木簪,每個師兄弟姐妹都有一根,皆是真人親自雕刻打磨,很是用心。”
“真人門下,人人都有?”沈魄拿起木簪審視。
“人人都有。”
沈魄沉思片刻,舉着簪子跑出房門,一溜煙沖進了八極閣,雲沖和閑來無事愛在此處讀書,一擡眼便看見沈魄氣喘籲籲地站在面前。
雲沖和既不驚訝也不責怪,只是從榻上直起身子,等待他開口。
“這木簪,是真……是師尊親手刻的?”
“自然。”雲沖和答道。
“那我不幹!”沈魄将雲沖和的手搶過來,将簪子放到他的掌心,“我想要和其他師兄弟不一樣的。”
“要如何不一樣?”
“嗯……”沈魄略一思忖,“求師尊再幫我雕一只兔子在上面!”
雲沖和起身,将簪子拿到案邊,又取了刻刀來鋪開,随口問道:“長栖待你很親厚?”
林長栖正是那個靈寵是兔子的師姐。雲沖和以為沈魄親近長栖,才想雕一只兔子在上面。
沈魄卻沒想這麽多,剛才只是随便說的,現下一想,所謂男女大防,若雕了一只師姐的兔子在頭上,屬實奇怪。于是他趕忙擺手:“那不要兔子了!雕只青鳥吧!”
雲沖和一邊細細刻着一邊問道:“為何又要青鳥?”
“都說師尊有一只青鳥,我沒見過,但想來定是最好的。”沈魄伏在案上,撐着腦袋看着雲沖和雕刻,他修長白皙的手指上下翻飛,仿若在創作一幅絕世畫作。
沈魄看得入神,頭越湊越近,雲沖和擡頭去尋另一把刻刀,差點撞上沈魄的鼻梁。
二人齊齊吓了一跳,沈魄羞赧地往後縮了縮。雲沖和道:“想看便坐到我身側來吧。”
沈魄快樂地将鞋子一蹬,手腳并用地爬到榻上,往雲沖和身邊盤腿一坐,又癡癡看了一會。他到底是閑不住,一會兒又把左腿架到右腿上抖着玩,見雲沖和不理他忽然又湊過去問:“以後背着人我就叫你師父,不叫師尊行不行?”
見雲沖和不答,他又解釋道:“我喜歡叫你師父,顯得親熱。就好比……”
沈魄左手伸出一根手指,右手又伸出一根手指:“就好比,我只有你一個師父,你也只有我一個徒弟。”
雲沖和心頭一動,微微颔首表示答應。
沈魄這才心滿意足,坐直了身子繼續等待。可到底是夜深了,不多時沈魄便打起了瞌睡,頭一點一點的直往雲沖和肩頭撞。
雲沖和是一個做事極為專注的人,雕刻之時眼中便只有雕刻之物,待吹去浮屑時,這才發現沈魄垂着涎水已然靠着他的臂睡着了。
他想抽離出半身距離,卻發現袖角被小家夥坐在了屁股底下,根本抽不出來。他又微微用了點力氣,沈魄就醒了。
“好了?”沈魄迷迷蒙蒙地揩了一把口水。
“好了。”
沈魄接過木簪一看,一只三足青鳥立于木上,回首顧盼,雙眸靈動有神,尾羽舒展飄逸。他驚豔地“哇”了一聲:“青鳥真的長這個樣子?”
雲沖和問道:“想看?”
沈魄點頭。
雲沖和牽起他的手,将他領到閣樓的露臺邊,正對對面隐于夜色的蓬萊峰。他将指彎含于口中,輕輕吹了一聲口哨。
星光之下,月華之間,一只巨大的青鳥優美地扇動着翅膀,從天際渺渺然翺翔過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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