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發現一封密令,命校尉宋熙……命校尉宋熙,如若白棂城破,毒殺全城!”
最後四個字,夾雜着寒意,從十七齒縫中迸出。
沒有反應過來時只覺得茫然,等明白過後,只剩下沿着脊背迅速攀爬的寒意。
同一時間,成缙已經看完了密令——書末印着一枚小小金印。
他盯着手中薄薄一頁紙,怒火猶如實質,恨不能當場抓到那個下令的人将其碎屍萬段!
“傳令!白棂水源已被下毒!所有人禁止取用!”
夜風嗚咽,桃爻目光沉暗如淵。
……
鎮南軍沒有抓到豐指揮使和宋校尉,他們在親衛護送下逃出了白棂——但比起白棂城眼下的情形,這兩個人的去留已非當務之急。
十多具屍體安安靜靜躺在府衙的庭院裏,連同失蹤的副将。
黎明将近,天光暗沉,百姓的哭嚎遙遙傳來,仿若人間煉藥。
成缙站了半宿,目光像盯着那些屍體又像盯着虛空,不知道在想什麽。手下的人不斷進來彙報城中的情形,傷亡的人數一再增加——令人絕望的卻是這座城的未來。
院門破開,桃爻跌跌撞撞地沖了進來。她抓住成缙的手,眼中有淚:“救救他們!”
成缙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桃爻拉着他沖了出去,指着院外的一株垂柳,聲音喑啞:“它快死了!它們都快死了!”
下在水源中的毒,毒的不僅僅是飲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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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缙看着桃爻,欲言又止。
“我知道你們會怎麽做。”桃爻盯着他,語氣令人發寒,“你們會把活人全部轉移,然後直接放棄這裏。但它們不同,它們走不了。”
成缙垂下眼,避開桃爻的目光。
“請救救他們。”桃爻松開手。
成缙不語。
“作為回報,我救他們。”
桃爻指着府衙的庭院,又指了指身後。
“還有他們。”
成缙愣住了。
而桃花妖卻輕輕一笑:“殿下,我說過的,你忘了?”
——“我可以把死人救活。”
一戰成名——對鎮南軍而言并不為過,只是成的不單是鎮南軍無往而不利的威名,還有軍中軍醫的妙手神醫之名。
人們說是神醫解了白棂城水源中的劇毒,是神醫救了中毒的百姓和将士。而由于神醫的存在,鎮南軍就像一支神兵,凡軍中将士,性命無虞。
——結果就是其後的征戰中三軍越發骁勇善戰悍不畏死,每每被同袍從前線擡到後方,斷手斷腳也依然殺氣十足。真正的軍醫們被這幫混小子氣得不輕,最後還是成缙開了個全體會議,着重強調了“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和“軍中醫藥匮乏應當節約”的道理,才讓将士的熱血稍稍冷靜了一些。
這一切與桃爻無關,因為除了戰死的将士,活人并不會被送到她面前,也不會讓她随身攜帶的小冊子上多記一筆。
成缙曾無意中見過桃爻在救人後認認真真地登記在冊,忍不住開玩笑:“閣下,這是你們的功德簿嗎?”
攢夠了好成仙。
桃爻看他一眼,深感莫名其妙。
成缙啞然。
對外,他們宣稱桃爻救的人只是命懸一線,但成缙再清楚不過,那些人确确實實沒了生命體征。他對桃爻起死回生的能力感到好奇,不過從未追究。
“還要多久?”桃爻忽然問。
大軍行過荒原,世子殿下和桃花妖并辔而行,初夏的黃昏裏陽光把萬物的影子拉得很長,彼此雜糅。
少年主将的額發在風裏飄,語氣輕快:“快了。”
風雲變幻之中,帝京在望。
白棂城事發後京中的幾個殿下起起落落,待到鎮南軍兵臨城下,還能站在朝堂上的竟只剩下一個太子——下毒的校尉宋熙出自五殿下母族,被宋熙坑害了一把的豐指揮使又與二殿下同氣連枝,兩廂撕咬,兼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皇子們橫插一杠,帝京朝堂越發低迷。
鎮南軍在城外紮營,成缙趁着喘口氣的機會将得到的情報梳理了一遍:據說這半年來陛下的身體每況愈下,到如今已經卧病在床不能理政,朝中諸事交由太子處理。
成缙把這些消息當茶餘飯後和桃爻談起,桃爻一邊喂兔子一邊聽,末了道了“示弱”二字。
成缙陷入了沉默。
他在帝京時與諸位殿下并無深交,尤其是太子。衆人只知太子式微,但一個式微的儲君如今卻隐有漁翁得利之相。如此一來,半年前的太子被害一事,真相究竟如何,就越發詭秘起來。
倘若他們從一開始就入了別人的局……
“我信不過他們。”桃爻拍拍手放了兔子讓它去消食,打斷了成缙的心事重重,“就算這一切都是有心人設局,那這個人未免過于瘋狂。行事如此狠辣,都不是良善之輩。相比之下,我還是選擇相信殿下你吧。”
成缙聽着忍不住便笑。
這桃花妖從軍行半年多,見過了戰場上的喋血刀槍,卻不明白在帝京詭谲朝堂的爾虞我詐裏送命的人比比皆是。
桃爻見成缙笑得有點蠢且不以為然的樣子,忍不住嚴肅起來:“殿下,你聽明白沒有?”
“啊?”成缙這回真有些愣住。
“我只能信你了,殿下。”桃爻有些悵然,“所以,你可千萬、千萬,別辜負了我一片真心。”
夜風微涼,篝火映在桃花妖的眼底,似乎過于明亮。
靜默了半晌,成缙把視線移開,遙遙看向皇城方向。
那裏有他的至親,他的牽挂,他的抱負,還有……期許。
“自是不敢。”成缙含笑開口。
對峙不過三日,第三個清晨,朝廷的使者來了,而且來的還不是一般人。
成缙盯着走進主賬的年輕人,好半晌沒了言語,最終,目光深深地行了一禮:“小王見過太子殿下。”
“難為你還肯認我這個太子。”太子輕嘆了一聲,“世子,不必用這種眼神看我。本宮雖然比其他兄弟活得好一點,但不代表本宮能布局如此之久。若本宮有這能耐,斷不會容事态演變到如此地步。”
成缙笑了笑,道:“太子殿下有話不妨直說。”
太子點了點頭:“本宮也不打算和世子繞彎子了。天下如今在世子囊中,本宮所來,不過是想盡最後一點努力,保全無辜之人。”
“您言重了。”成缙真心實意地說,“小王比任何人都盼望這天下太平。”
他們談了個把時辰,結束時,雙方都知道一切将塵埃落定了。
太子起身預備離開,忽然想起了什麽,頓住腳步,問道:“世子,皇妹她……你有何打算?”太子嘆了口氣,“她為了你,這半年吃了不少苦頭。”
成缙愣了那麽一小會兒,繼而,如臨大敵,站直了身子肅然道:“朝陽公主之恩,小王沒齒難忘,日後當保公主喜樂無憂。”
話說得含蓄,太子卻聽明白了,內心不由替小妹惋嘆,但也不敢強求:“本宮明白了。”
送走貴客,成缙轉身回到主賬。
桃爻抱着兔子坐在屏風後,有些好奇地看他:“朝陽公主是誰?你怎麽好像很緊張?”
成缙掃了她一眼,清了清嗓子,解釋道:“當初太子出事,帝京戒嚴,是朝陽公主冒險助我離開帝京。”
聞言,桃爻有些詫異了:“這倒從來沒聽你說過。”
成缙:“……”這種事有什麽好說的!
“不過,”桃爻思索着輕輕點頭,“看起來朝陽公主倒是個善良正直的人。”
成缙嘴角一抽。
但他萬萬沒想到的卻是,桃爻緊接着又說:“開國新君和前朝公主,不失為一段佳話。”
成缙瞠目結舌,槽多無口,也看不出桃爻是開玩笑呢還是真心話,憋了半天有些氣急道:“哪來的‘佳話’?!”
桃爻覺得世子殿下這種毫無章法的狀态自從克服了兔子難題之後簡直難得一見,她樂不可支,笑容十分促狹:“聽別人說來的啊,這不是你們人間的經典嗎?”
成缙:“……”他覺得他可能知道是誰。
眼見成缙面色愈發不善,桃爻見好就好,帶着兔子溜之大吉。
和談過後沒幾天,皇城傳出祈寧帝薨逝的消息。太子殿下暫攝朝政,先是下旨安置先皇喪葬事宜,第二道旨意便是為鎮南王洗清了先前謀害皇嗣的不白之冤,順便差人請成缙入城授勳。
桃爻感慨祈寧帝死得真是時候。
成缙感慨他其實有些不敢入城——說完就被桃爻一腳踢出了營帳。
太子派人來接成缙入城,雖說這一舉動有些惹人猜忌,然而此時除鎮南軍駐守在皇城外,四方仍有幾支起義軍未曾歸順。倘若成缙當真在皇城中遭了毒手,将将平息的戰火怕是要死灰複燃。
故而,成缙雖然口中說着不敢,到底還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