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假期結束時,沈棠已經把所有人物的臺詞都背下來了。

《弦中月》背景架空,主角霍今霜,女主秋雪迎。今霜迎雪,本來寓意美好,兩人還未出生時,兩家就約好了,若為同性,便義結金蘭,若為異性,則結秦晉之好。

霍今霜出生侯門,天性風流,心懷浮雲意,冠蓋滿京華,鮮衣怒馬,風光無限。

秋雪迎與尋常女子不同,性格暴烈,向往自由,奈何被鎖在深閨,聽聞霍今霜的風流名聲,厭惡至極。

兩人都對這樁娃娃親不滿,按正常發展,此時遞上來的該是個歡喜冤家的劇本,豈料編劇大手一揮,劇本朝着奇怪的方向狂奔而去,霍老侯爺被禦史臺聯名彈劾,又被搜出謀逆證據,聖旨一下,滿門抄斬。

本該輕松談戀愛的電影陡然換了個畫風,霍今霜僥幸保下一命,被驅逐出京城,遠至邊疆小鎮,當初輕裘玉冠、打馬禦道的小侯爺,落魄得連乞丐都不如。

第一次讀到時,沈棠還以為劇本給錯了。

反應過來後翻到編劇名字,才見怪不怪。

年後電影就開機,第一站在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古鎮,徐臨風風火火回到A市,幫沈棠收拾行李。

沈棠帶着上回那只菜雞打了幾局游戲,輕松碾壓,伸了個懶腰,回頭一看,被碼得整整齊齊的七個箱子吓了一跳。

打開一看,生活用品一應俱全,大到衣服,小到抽紙。

整整齊齊七個箱子一字排開,就差挂個大喇叭,喊出的不是“清倉大甩賣”,就是“星跡娛樂破産倒閉啦,臺柱子沈棠帶着行李箱跑路啦”。

沈棠微笑道:“臨媽,你幹脆在那邊給我買套房吧。”

徐臨思索了一下:“要待一個多月呢……哎買房也行,我看看。”

見財大氣粗的老媽子真要去查房價,沈棠告誡自己心平氣和,一爪子拍掉徐臨的手機,自己動手把那七個箱子減成一個,累得氣喘籲籲。

徐臨這兩年越來越忙,以前沈棠去哪兒都跟着,生怕他受欺負,這回真要放他一個人離開,送到機場時,眼眶都紅了:“崽啊,咱不拍了好嗎,季歸鶴是男一呢,咱不受這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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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好問在旁邊捂着嘴拼命憋笑。

沈棠忍無可忍:“滾幾把犢子!”

徐臨含淚送別,沈棠戴好口罩,上了飛機坐好,閉目養神。

昨晚腦袋發痛,今天腦門發熱,沈棠有不妙的預感,平時在飛機上睡不着,沒料到這次一閉眼就昏昏沉沉睡去。

年後風雪稍住,天氣卻依舊清寒,沈棠模糊猜到自己感冒了,口罩捂着臉,睡得不舒服,再在一陣搖晃中驚醒時,發現自己靠在鄰座那人的肩上。

眼睛酸痛發澀,他揉了揉額角,說話的嗓音微啞:“不好意思。”

肩膀被輕輕扶了一下,沈棠聽到鄰座的人含笑的聲音:“睡得還挺乖的。”

“……”

熟悉的聲音低沉悅耳,掠過耳際,沈棠如遭雷劈。

他騰地擡起頭,眼前花了一下,季歸鶴的臉才一點點清晰起來,嘴角的笑意尤其欠扁。

沈棠在演藝圈摸爬滾打十幾年,真不是個粗人,在這一刻,腦子裏卻只有“操你大爺”和“幹你爸爸”倆詞。

四目相對,沈棠簡直窒息,懷疑自己在做噩夢。

他扒下口罩,不可置信地瞪着季歸鶴:“你偷拍還偷拍到飛機上來了?”

季歸鶴挑眉不語,一張機票拍過來,沈棠看了眼,心想這他媽什麽孽緣。

一個航班就算了,居然還是鄰座。

八年前一起穿了半個多月的小裙子,八年後還得坐在一塊兒思考人生。

“別這樣看我,我比你還不情願。”季歸鶴攤開手,往後一靠,注視着沈棠被悶得紅紅的臉,腦袋裏忽然閃過一段文字:

……沈棠臉色發紅,眸中含着淚,低低呻吟着,雙手擡起又無力垂下,揪緊了床單,汗濕枕巾,唇齒間瀉出的聲音又細又軟,貓兒似的細哼:“歸鶴哥哥……疼我。”

“……”

死一般的沉默後,季歸鶴的臉色變得微妙且古怪,飛快移開目光。

沈棠乘勝追擊:“真沒偷拍?”

他的嗓音更啞了。

季歸鶴昨晚破戒看了本有R18的同人文,要把名字換了吧,會丢失磕cp的快樂,要不換吧,看自己和沈棠不可描述的片段又很奇怪。

最後克服心理障礙看下來,感覺居然還不錯。

就是看到沈棠臉紅嗓子啞的樣子時,腦子裏總浮現出奇怪的聯想。

季歸鶴輕吸一口氣,努力說服自己——磕cp沒有錯,試問誰不磕cp呢;磕自己的cp也沒錯,誰規定了不能磕自己;cp是死敵也沒問題,同樣沒人規定不準磕自己和死敵的cp;R18怎麽了,成年人還不能看點色情文學嗎;不磕糧是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糧那麽香,磕磕又怎麽了?

說服完畢。

于是季影帝自認避重就輕,不敢再看沈棠紅紅的臉,回答道:“拍了。”

沈棠:“……”

你為什麽這麽理直氣壯?

可季歸鶴就是那麽理直氣壯,自然得沈棠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麽。

倆人惡劣的關系多半是娛記和通稿吹出來的,看不對眼就看不對眼,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不可能像以前那樣,一言不合就打得地動山搖。

沈棠腦子發熱,沉默了幾秒,才從漿糊似的思緒裏攪出點清明,發覺不對:“這也沒其他人,你拍什麽?”

季歸鶴昧着良心:“醜照。”

沈棠揉了揉脹痛的額角,冷笑一聲:“你是不是有病?致遠鎮上只有一家小醫院,大概治不了你,現在回頭可能還有救。”

季歸鶴莞爾,不和他鬥嘴,姿态悠閑,看得沈棠更頭昏腦漲。

娛樂圈裏,明星一般都會有個人設,比如沈棠,對外冷漠孤高,典型男神,實則驕矜又事兒精,還賊幼稚。

季歸鶴倒沒立什麽人設,只是看似溫和,拉下臉來卻比誰都臭。明明是個頗有涵養的大少爺,一遇上沈棠,又會有一股經久不散、歷久彌新的欠扁味兒。

這倆人一對上就很幼稚。

徐臨經常懷疑是不是産生了某種磁場反應,讓倆人的智商一起跌回了十來歲。

恰好飛機降落,沈棠腦袋昏沉,不想在死敵面前露出虛弱姿态,起身想走。

沒想到坐久了頭暈腿軟,非但沒走出去,反而一屁股坐到季歸鶴懷裏。

軟玉溫香入懷,低頭就可以看見那截雪白的後頸,瘦得輕微凸出塊骨頭,讓人莫名很想摸一摸、再親一親。香水中後調發散出的清幽香氣淡淡略過鼻尖,像一顆滾落在雪地裏的果子,清冷又清甜。

季歸鶴原本想把人推開,嗅到這股氣息,手微微一頓,未經大腦同意,就擅自圈了下沈棠的腰——和同人文裏描述的一樣細軟。

……要命。

小小地耍了把流氓,季歸鶴恍然清醒,忙不疊放手,裝作扶沈棠起身,臉上挂起慣有的涼薄笑意:“大美人投懷送抱啊。”

沈棠平生最恨這個綽號,可惜感冒來勢洶洶,他張口想刺一句回去,嗓子卻不太舒服。

壞了菜了,這樣怎麽念好臺詞?

沈棠想到關鍵的一茬,立刻失去和季歸鶴計較的心思,拉低帽檐,戴好口罩,先他一步下飛機。

方好問去提行李了,劇組的工作人員應該在等他們。沈棠昏昏沉沉的,在寒風中越吹越神志不清,頭疼得厲害,轉頭看到季歸鶴走過來,心情更差:“你老跟着我幹嘛?”

湊近了才發現,季歸鶴的衣服和他居然是同款,只是一黑一白,顏色不同。

季歸鶴心腸好,替他擋風,順手把他的帽子捋上去戴着,雙手插兜,漫笑道:“前輩,讓劇組的工作人員跑兩趟不太好吧?”

機場離古鎮遠,劇組工作人員特地跑一趟,當然不可能只接一個。

沈棠擔心自己再和季歸鶴坐一路會英年早逝,瞅見提着大箱子走過來的小助理,轉身過去,低聲說了幾句話。

季歸鶴詫異地看着方好問叫了出租車,舌頭幾度打轉兒,很想開口讓沈棠消停點。

至于嗎,一路飛機都坐過來了,因為他還要重新打輛車?

因為磕cp生出的那點奇怪的心思,在蕭瑟的北風中消散了大半,沈棠排斥的舉動讓季歸鶴清醒過來。

糧是糧,人是人——他倆就是看不對眼。

季歸鶴遺憾嘆氣。

如今的沈棠滿身是刺,太過紮人。

真懷念八年前那個軟軟糯糯的小妹妹。

沈棠坐上出租車,有氣無力:“去醫院,別告訴臨媽。”

方好問的心都要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緊張地摸了摸沈棠的額頭:“沈哥,你感覺怎麽樣?”

沈棠一臉麻木,沒有感覺。

風水輪流轉,上次他偷偷慶幸方好問感冒了,這次就該他倒黴了。

“那個……”顧忌司機在場,方好問壓低聲音,沒敢說出名字,“沈哥,我剛看到那個誰了,他怎麽也在?”

沈棠恹恹道:“大白天別說不幹淨的東西。”

方好問:“……”

季某人欠扁的神情浮現眼前,沈棠恨恨咬牙。

為什麽時間會讓一個人的變化那麽大?

真懷念多年前那個溫柔美好的小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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