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日清晨,雨聲淅瀝,陶苓帶着滿臉的水汽蘇醒。艱難的穿好衣服後,外屋王爺已經坐着吃起了早膳。

淨順帶來的小饅頭和小鹹菜,非常樸素,看着異常沉靜的王爺,她也配合的沒有出聲。

按理老王妃的墓應該在皇家墓園裏,随着王爺從寺後的小門拾級而上,長安山上一處簡簡單單的小土包便是她素未謀面的婆婆之墓了。

旬澤彎下身子清理墓前的雜草,陶苓就捧着紙錢等物在旁邊幫忙,古代人墓前并無照片,她輕輕在牌匾前放下幾朵雛菊。

毛毛細雨綿綿而下,煙火難生。旬澤蹲在地上,蹙着眉搗弄着,泥土髒了潔白的衣腳也渾然不覺。

他近乎偏執的盯着将竄未竄的火苗,水汽再一次打濕,火苗熄了。仿佛在提醒着他有多麽無能為力,一如多年前那個夜晚。

“澤兒,娘要走了。”

蒼白着臉,蘇若清看着自己尚幼的孩子努力忍着眼中的淚水。病痛拖垮了她的身子,她知道,這一閉上眼就再也不會睜開了。

尚且無知的旬澤下意識感覺到了死亡的意義,他說不出話,只能小心翼翼攥着娘親的衣角,一動也不敢動。

那是一個很寒冷的冬天,或許門外也下着小雨。旬澤死死的記住了娘親最後望向窗戶的一眼,像是期盼着丈夫回家的見她最後一面。

可惜了,那個男人最終也只是輕描淡寫的一句,“葬了吧。”

旬澤眼裏劃過一絲嘲諷。

後來,侍疾的下人急急跑進世子的房間,悲拗道:“禀世子,寧王薨了。”

那時候他怎麽回答來着?

“葬了吧。”

回憶的滋味像插進骨頭的刺,旬澤眼中暗潮洶湧,手指被火苗燎了也不覺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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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爺!”

陶苓趕緊蹲下身子,拿開了旬澤的手。火苗倒底微弱,瑩白的手指只是紅了些,她松了口氣,不贊同的皺了皺眉。

用絲絹沾了葉上的水露,輕輕包住被燙紅的部分。妥帖處理好,陶苓皺着的眉才放下。

她知道王爺難受,也不虞多說,雙手攤開給小紙堆撐起了小屋頂。

“這樣就可以啦。”

原本微弱的火苗沒有了細雨的幹擾,逐漸大了起來。

在水墨般的山頭燃起了溫暖的顏色,也一同照亮了某人幽深的雙眸。

旬澤擡起頭看着近在咫尺的陶苓,微黃的光暈柔柔的偏灑在認真的雙眸中,間或水光閃閃,似乎做成了一件大事一樣,連微曲的鬓角也透露着欣喜。

他忽然就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在光那邊,而他在暗處。

“蘇若清,”陶苓喃喃念着牌匾上的名字,微微一笑,名字真好聽,“想必也是一個同王爺一樣溫柔的人吧?”

她轉過來的眼神裏帶着美好的幻想,在柔光中溫和的讓人自慚形愧。旬澤控制不住的低頭,不,他不是。

輕輕點了點頭,他又撒謊了。

旬澤輕顫着摸索到腰間的佩玉,緊緊的握在手中,這騙來的關懷,簡直愉悅的頭皮發緊。

總算是沒有剛才一般籠罩着說不清道不明的陰影了,陶苓寬心一笑,加了點冥紙。

土包靜靜的看着緩緩而上的細煙,陶苓站在一旁等候,伫立在土包前的王爺一動不動似乎成了一座雕塑。

她以為會很久,卻也沒多久。

“走吧,”旬澤轉頭對陶苓說。

白衣素素,青衫微濕,涼風細雨間恍然如畫。

“下山太滑,我扶你可好?”

雖是詢問,手卻不容置疑的伸到了她面前。

陶苓讷讷的點頭,當被牽着走了幾步時,才發現有點不對。她盡量悄悄的看了眼王爺的左腿,雖然走的慢,但好像不怎麽傾斜了,難道她記錯了?

她不着痕跡的擔憂在身高差下無所遁形,牢牢圈住小了一寸的手,旬澤仿若不知般享受着身邊人的暗暗注視。

兩人的身影在山霧間融為一體漸漸消失,土包上雛菊的花輕輕一晃,或許只有它聽見了心裏的聲音。

“想必也是一個同王爺一樣溫柔的人吧?”

“不,是像你一樣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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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一過,回府的日子就到了。桃兒早早從府裏上來上來接王爺王妃。

“桃兒,你可回來了!”

陶苓苦着臉,扯着自己的衣服。天知道這兩天她是怎麽穿衣服的,還好外套能遮遮內裏錯亂的衣帶,不然堂堂一個王妃竟然連衣服也穿不整齊簡直讓人笑掉大牙。

桃兒頭疼的看着上下颠倒的衣帶,“王妃,這是系在外面的,”她手巧地解開結子重新系好,看着長舒一口氣的王妃,忍不住笑了。

她六歲的小侄兒都會穿衣服了。

陶苓撅了撅嘴,“連你都笑話我,”她也不是故意的,這古人的衣帶長得一模一樣,若是有顏色之分,她一定能記好的!

看着王妃古靈精怪的轉眼睛,桃兒就知道她又是自顧自想東西了,也沒打斷,笑着拿出了幾樣小零嘴,這幾日沒吃,王妃定是饞了。

知她莫若桃兒,陶苓眼睛一亮,朝窗外招了招手。

淨順順着風聞着味兒,悄悄溜了進來。

“都是素的,可好吃了,你快嘗嘗,趁你師兄沒來。”

她如數家珍的點了點幾樣糖果子,看着咽口水的小和尚驕傲的揚了揚頭,“都是我親自去集市上挑的。”

酸酸甜甜的味道在口中爆開,淨順睜大眼睛,猛點了點頭,真的好吃。

陶苓一樂,叽叽喳喳的和他讨論起來。

桃兒收拾好東西,轉過身便見門邊倚着的身影。

她屈身正想行禮,卻見王爺擺了擺手。桃兒一怔,王爺目光定定,所至處王妃正眉飛色舞。後知後覺的琢磨出了幾分味道,桃兒低下頭,臉頰微熱,忍不住為王妃感到開心。

來的時候是了凡大師和淨安接的,走的時候多了一個小跟班。

轎子已經落在了寺外。

旬澤和了凡方丈正在道別。

淨順扯着師兄的衣角站在寺前,小嘴抿得直直的。淨安低頭一看,難得沒有斥責。

“王爺,可要記得老衲說的話啊,”了凡悲天憫人的臉上帶着擔憂,他話中所指之意,旬澤聽懂了,卻沒有應聲。

他偏頭看向正彎着腰和小和尚說話的陶苓,“看造化吧。”

蒼天大事,怎麽能看造化,了凡的胡須一抖,正要再說幾句。注意到他一閃而過的柔光,一怔。

沉郁而下的面部走勢竟有一瞬開闊而明朗,這是好兆頭。他順着澤王的視線看去,憂心一寬。庭宇飽滿,喜而揚揚上提,王妃是個好的。

“好了,別難過了。”

陶苓彎腰劃了劃淨順的鼻尖,這兩日時間雖不長,淨順卻是給她帶了許多快樂。兩個人一起去後山爬過小懸峰,一起在許願樹下聊過形形色色的香客,最重要的是喜歡吃一樣的東西。

淨順蹙起了眉毛,“男女授受不親!”

聲音軟軟的,沒有平日的中氣十足。

心頭一軟,陶苓眨了眨眼睛,提起了別的事,“你那天說花結有健康長壽的意思可是真的?”

陶苓語氣嚴肅帶着一絲懷疑。

“當然是真的了!”淨順仰起頭,他聽那幾個女施主說的,絕對沒錯。

見他信誓旦旦的做回了得瑟的小和尚,陶苓附和的點了頭,眼中閃過一抹笑意。

瞅了瞅老神在在的淨安,陶苓眨了眨眼,俯身靠在小和尚耳邊小聲說道,“對了,吃的在我房裏,給你留了好多。”

悄悄看了眼師兄,淨順狠狠點了點頭,同樣小聲回道,“我知道了。”

耳朵很好的淨安挑了挑眉,默默轉起了手中的佛珠。

遠處的旬澤皺了皺眉,“王妃我們走了。”

“來喽,”陶苓遙遙應了聲,最後揮了揮小手才踏上轎子。

車裏的檀香熏的人渾身舒暢,緊鎖了很久的眉毛躊躇着轉向了有些昏昏欲睡的陶苓。

“王妃喜歡頭發少的?”

想象了一下王爺頭上沒兩根毛的畫面……

陶苓轉頭,眼裏帶了一絲欲言又止。

是他口不擇言了,旬澤眼神一偏,咳了咳,“王妃睡吧。”

一張毛毯從天而降,陶苓扒拉着伸出頭來,看着王爺耳尖上可疑的紅色,慢慢眯起了眼睛。

只可惜她觀察了一路,也沒看出什麽。直到下車時,陶苓還低頭思索着那丢丢的不對勁。

“參見太後。”

王爺恭敬的聲音伴随着下人呼啦啦跪地傳來,陶苓擡起頭看見王府前林嬷嬷攙扶着的人,頓時傻了。

“這便是我侄兒媳了吧?”

明玉子含笑望着有些怔愣的澤王妃,心裏莫名有幾分親切。她拍了拍林嬷嬷的手,示意她扶着自己出去。

這麽近一看,澤王妃還真與她年輕時有幾分相似。好久沒有見這麽年輕活潑的小孩了,明玉子輕輕脫下手腕上的玉镯。

“這幾日要叨擾你們了,這镯子啊,就當我給你們的夥食費了。”

“太後說笑了,這是王府的福分。”旬澤客氣回道,正要推拒,就見太後只盯着陶苓,擺明了這玉镯子要送給是侄兒媳。

“可是不喜歡?”明玉子輕聲問道,見低着頭的王妃眼睛紅紅的,以為她難為情了。爽朗的擺了擺手,“不喜歡這個啊,我還有別的。”

“翠梅,我記得當年出宮前,首飾盒裏還有不少好東西吧?”時間太久了,她有些記不清了。

林嬷嬷點了點頭,“都在殿裏收着呢。”

陶苓聞言趕緊搖頭,“這個就好,謝謝,嗯,太後。”

沒人聽出來這話裏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哽咽,陶苓再一次悄悄看了眼慈眉善目的太後。

小時候的記憶翩湧而至。

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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