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密牢
◎一只來救太子的花妖◎
申時。
姬玉從侯官到了鄭宮, 自周國遷都洛邑後,周王室勢力漸微,周邊的諸侯國國力漸強, 宮室也越修越大,鄭公的華陽宮金碧輝煌,華美莊嚴。
姬玉眼盲, 由宮人一步步扶到正殿。
鄭公自水晶珠簾後出來, 他歲數年邁, 如今已愈古稀之年, 他撐着雕獅木杖一步步慢走到王座下, 不動聲色地望着姬玉。
姬玉聽聲辨狀,猜測鄭公已安坐後, 拱手行禮:“玉拜見外曾祖父。”
“不用多禮。”鄭公聲音有些沉啞,邊咳嗽邊道:“你父王是個聰明的, 派你一個盲人來新鄭,倒是将本君屬意的嗣子給弄走了。”
鄭公的嗣子是指公子姬恪, 年到五十還沒機會承襲鄭國國君之位的公子。
姬恪原以為自己再熬幾年,總該輪到他做鄭國國公,卻不想天子忽提出周鄭互質,他被鄭公派去周國, 回國的機會同姬玉一樣變得渺茫。
鄭公望着殿中俊美的公子, 嘆了一聲:“姬恪走前埋怨本君,道吾不顧父子之情,竟将他送去洛邑為質。玉兒, 同是遠去百裏之外的都城為質, 你怨恨你父王嗎?”
“你別怕, 這裏都是本君的人, 斷不會有第三人将你我所言,傳入周天子耳中。”
姬玉默了一陣,鄭公是姬恪的父君,君可言子過,子卻不能言父過。
鄭公這很明顯就是在挑撥天子和他的關系,姬玉縱使再埋怨姬雍,在鄭公面前說他的不是,那就是堕了周王室的臉面。
他擡頭望向前方,雖不見鄭公,但他知道這個手握鄭國權勢,掌人生死的國君正用一雙犀利的老眼盯着他的一言一行。
姬玉沒在鄭公面前留下把柄,溫聲說:“父王遣我到新鄭來,不過是勸外曾祖父莫被奸佞小人挑撥了周鄭間的關系,玉是為周鄭兩國的友好邦交而來,不曾有任何怨言。”
“你父王是這樣和你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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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公聽到玩笑似的大笑一聲,“玉兒,你這是被你父親騙了。他是讓你到新鄭為質,為質是何意思,不用本君給你解釋吧?”
“你一眼盲,他就不讓你上朝。你太子的權利被他全部架空,三年後周鄭需要互質,他又才想起你。周天子讓你短暫起勢,予你半點甜頭後,不過是哄你來到鄭國。本君不信,你對他半點怨言也沒有。”
他話鋒一轉,提聲說:“天子是不是還和你說,等你将吾給勸好了。周鄭的關系和睦如初,他就會派使臣接你回洛邑?”
姬玉道是。
不得不說,鄭公真的很了解姬雍。
完全将整個姬玉為質的事情脈絡都猜測地不差一二。
姬玉緩聲一字一句道:“外曾祖父,還真是很了解父王。”
鄭公道:“這是自然。我是看着他長大的,犬戎侵犯鎬京,是我聯合魯侯、申侯幾位諸侯将犬戎趕走。鎬京殘敗不堪,他需要遷都,又是本君出資助他,我還将我最喜愛的外孫女許給他為妻。可玉兒你看,本君盡心盡力扶持他。等天子羽翼漸豐後,他又對我做了什麽,他聯合臣子想要分本君的權,還要讓鄭國将邺城讓給衛國!這不是在割本君的肉嗎?”
說到割讓邺城,姬存胸口就堵了一口悶氣,長久不能平息,姬存枯瘦的指頭半握成拳,捂在唇邊猛烈地咳嗽好幾聲。
宮人見狀,一人上前給鄭公撫背,另一人從大袖中取出藥瓶,倒出一顆黑色藥丸,服侍鄭公飲水服下。
鄭公緩過來後,顫目看向殿中垂首而立的年輕郎君,漸漸攥緊手中的木杖。
“玉兒,你是本君的外曾孫,只要你站在老夫這邊,我就願扶你做周國的新王。”
他信誓旦旦:“”吾能扶持一次天子,自然再扶持第二個。”
“天子不仁,也是時候該換新君上位了。”
姬玉眉目一動,鄭公真是好大的口氣,不過他确實也有這樣的底氣,如今鄭國在一衆諸侯國中實力最強。
姬雍讓他到新鄭來“勸和”,鄭公就來策反他,兩人還真是姬家人,時時刻刻都不忘算計對方。
若姬玉年少,可能會信他的外曾祖父會真的幫他,可他在洛邑失明的那三年,鄭公不曾看過他一眼,也未派使臣來拜訪他。
姬玉又怎會真心相信鄭公會真幫他坐上天子之位?
他不過是給姬玉在畫張大餅,用根誘餌在掉他這條魚。
姬玉就道:“外曾祖父,玉兒到鄭國來,只是代表周國來向您求和的。其他事,我眼盲,從不貪求。”
“哼!”
鄭國公不悅冷哼,一聽姬玉不願站在他這處,當即就翻臉,他收起了慈和的面容,拄着獅杖重重錘打地磚數下。
殿內的宮人吓得跪倒在地上,讓鄭公息怒。
姬玉臉色未變,從容站在殿上。
“本君看你不止眼盲,人也傻了。天子之位都擺在你面前了,卻不敢讓本君推你坐上去。”
“來人!将太子姬玉關入密牢,沒有本君的允許,絕不許将他放出來。”
走前,鄭公沉鸷地瞥了姬玉一眼,“你想做質子,那吾就好好成全你。”
——
候館。
聞瑤緩緩睜開了眼睛,陽光沿着窗縫射進來,照得她眼睛疼,花用手擋住刺眼的陽光,從榻上直起身子。
她記得自己本是在吸太子姬玉身上的白氣,可如何吸着吸着就暈過去了?
難道是她吸多了!
花妖掃視四周,輕聲喚姬玉的名字,可屋中并沒有男人回應花。
姬玉這是去何處了?
花下床,手才按到榻木沿上,就聽到一陣輕脆的裂聲。
“嗯?”
聞瑤低頭一看,發現木榻竟然被她生生給按裂了。
她明明是一朵嬌弱的牡丹花,怎麽會有這麽大力氣,這是朵花能幹出來的事?
花一探妖丹,猛然發現自己的妖力居然蹭蹭往上漲了好多,洶湧得花都快控制不住這些妖力。她急忙盤腿重新坐在榻上,調衡好身體的力量後,才又輕點木榻,修補好裂縫,再次從榻上起身。
屋舍的門正巧在這時候被人拉開了。
四個驿仆手裏拿着麻布、掃帚欲打掃房屋,不曾想這一推開門,竟然看到一個貌美至極的女子站在榻邊,魂魄像被豔鬼吸走一般,四人久久都沒有回神。
恍惚了好久,有人才反應過來,指着聞瑤大聲問:“你是誰,怎麽偷偷混到了這屋裏來?”
花驚訝:“你們能看得見我?”
驿仆道:“我們又不眼瞎,當然看得見你。”
“你到底是從哪混進來的,不知道候官貴人多,屋舍不能亂闖嗎?卿本佳人,為何做賊?”
花被人誇貌美,本來挺開心的,可聽到這驿仆污蔑她是賊後,花就不開心了。
她瞪眼看向那四人,“在太子屋裏就一定是賊嗎?我就不可能是他的……女人?”
牡丹精本想說他的花,中途又改口成太子的女人。
驿仆翕唇,答不上話來,這還确實有可能。
可太子到候官時,他們似乎不曾記得他身邊有這樣貌美的侍婢。站在木榻邊的女子長得這般貌美,男人只需看上一眼,就一生難忘。
“胡說,我們根本就沒有見過你。”
“你肯定是個花賊。”
聞瑤無奈,這幾個凡人還真不好糊弄。
她不願将時間平白浪費在這四個驿仆身上,擡手一揮袖,就令他們忘卻了她。花轉瞬之間來到了大街上,她帶上面紗,走在新鄭街上,發現凡人都能看到她了。
這也是她吸多白氣的原因?
她妖力大幅提升後,便再次彙聚出旁人都看得見摸得着的人形,從此以後聞瑤就再也不用如鬼魂般飄蕩在這世間了。
花開心極了。
她在新鄭街上買了許多小食,以為自己逛回去後,姬玉總該回來了,可花從下午等到深夜,都沒有見到姬玉回來,宗人羽也不見了。
更奇怪的是,他的箱箧還被人給搬走了。
這不對勁。
姬玉是個離花稍遠一點的地方,都會主動報備的人,他不會一聲都不吭,就抛下花走的。
花妖便悄悄隐身去到扈鑒屋中,她聽到他與親信道太子姬玉自未時入宮便沒再回侯官,鄭公剛派寺人傳信,往後周太子入住福和宮。
随侍問:“将軍,我們不留在新鄭嗎?”
扈鑒道:“吾接到的任務只是送太子入鄭,別的事不要多管,也不要多問。明白嗎?”
“當然,倘若有人願意為太子留在新鄭,本将軍也不會阻攔。”
他掃視了屋中十餘名親信,說有願意留的就站到他左邊去。
殿中沉寂許久,可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留在新鄭。
扈鑒清楚,他們在洛邑都是有家室的人,是不會為了一個前途渺茫的太子留在新鄭的。随他回洛邑,才是最好的選擇。
“既然沒有,那大家就回屋收拾行囊,我們明日回周。”
“是,大人。”
花妖看這些人,沒有為姬玉留下,倒也不傷心。他們本就不是姬玉的人,怎會為他賣命,而他們與花更是萍水相逢,花用不着,為這些不相關的人傷情難過。
除卻扈鑒一行人,姬玉從啓華宮帶出來的護衛、宮人、醫女倒是都留在了新鄭。
鄭公昨夜就派人将他們接入周宮,花妖再笨也知道,這哪是接啊,而是随姬玉一起入宮為質了。
現在花最緊要辦的是,便是入宮。
花妖去新鄭街上找人問過,女人入宮只有兩種辦法,一是做宮女,而是做鄭公的女人。
姬存都年愈七十了,牡丹精才不會去伺候一個老頭子。
如今鄭國倒是恰好到了甄選一批宮女進宮的時節,但花妖一問,做宮女一月才能得五個鄭幣就罷了,入宮的賣身銀居然只有五十枚青銅貝幣。
聞瑤當場就不願去了。
她都差點成仙了,難道她就只值五十枚青銅貝幣?
這也太不值錢了,這種掉價的事花堅決不幹。
于是,花妖忙碌一通,最後還是暫且做個黑戶花,隐身潛入了鄭宮中。
聞瑤以為自己在啓華宮同姬玉學了許多字,找到福和宮,對花來說應該是件輕而易舉之事。
可花在鄭宮繞了大半圈,她發現鄭國宮殿牌匾上的字,花一個都不認識。
鄭國的字,同周國的字……這不一樣啊,花感覺自己在凡間白學了。
花想不通,怎麽就沒有一個人出來統一凡間的字呢?
這國與國字不同也就罷了,連錢幣也不同,這真是愁死花了。
從前有禁制在時,花妖煩得不行,認為這禁制禁锢了她的自由,姬玉去哪兒,她也只能去哪兒。
現下,這禁制解除了,花又嘆氣,覺得它要是還在就好了。
那她現在就不用跟個無頭蒼蠅一樣亂找。
周宮她在久了,聞瑤已經很熟了,可這鄭宮她從沒去過,要找到姬玉可真是太難了。
花亂繞一通,見過一個路過的宮女,她就化成她的模樣,裝作迷路的模樣,拉住一個寺人問:“大人,請問福和宮怎麽走,我剛來不久,我記不住路。”
寺人聞言,眯起眼睛,“你去福和宮做甚?”
聞瑤舉起燈油,“一個姐姐讓我去添油。”
寺人哦了一聲,“這樣啊,你順着這條路直走一裏,再左轉就到了。”
花妖:“這麽近啊,謝謝!”
聞瑤順着他指的方向隐身去到福和宮,卻發現姬玉根本不在這裏。這是福和宮不錯,可這只有從周國過來的宮人,他們還被鄭人給□□了。
鄭公老賊,果然奸詐。
花妖只好靠自己,一間間宮室到處亂轉,這一轉,花妖不僅看到宮女和侍衛偷歡的,連偷歡的少妃也有。
聞瑤簡直大開眼界,好在功夫不負有心花。聞瑤在轉到丹山宮時,聽到鄭公與他夫人激烈争吵,争執的話語中有姬玉二字。
花便好奇地停下來。
“你不是說玉兒是在福和宮嗎?為何我去到福和宮,卻沒有看将玉兒,姬存你這老狗,是不是将他關去密牢去了。”
“申玉華,你敢罵我老狗?”
申夫人怒目圓睜,“我就罵你怎麽了?你還是人嗎?你和姬雍有仇,關玉兒什麽事,樸兒就只有他一個兒子,你要害死了她,等你下到地下,你還有臉見她嗎?”
“連自己外曾孫都要殺的人,罵你是狗我都罵輕了,你個豬狗不如的老東西。”
兩個老夫妻,一人一口開罵。
甚至連架都打上了,如果不是宮人攔着,姬存的胡子都要被申夫人給扯下來了。
花看得都驚呆了。
鄭公夫婦為了姬玉簡直吵得不可開交,鄭公依然不肯退後一步,将申夫人給禁足了,言命宮人看管後夫人。
離開丹山宮後,鄭公一手摸着自己的胡子,疼得輕嘶一聲,“胡桦,你去密牢去見姬玉,問他今日可有想通了,若想通了,就将他放出來。如果還沒有想通,餓上他兩日,再帶他去見申夫人。”
胡桦道:“是。”
花氣得不行,鄭公這個狗東西,申夫人罵得就是沒錯,連自己外曾孫都下狠手,他簡直就不是人。
聽他和宮人的對話,這只老狗應該餓了姬玉兩天了。
現在他居然還想再餓姬玉兩天,這還是人嗎?
花妖眼見鄭公拄着獅杖在下石階,聞瑤悄一揮袖,姬存不知怎的,腳一抽筋,就從石階下摔落下去。
“啊啊啊!”
“國君……”
一行宮人趕忙去扶姬存姬起身,可是待他們将他給扶起,鄭公早就暈了過去。
胡桦只好先喚醫師過來,才去密牢找姬玉。
花妖悄然隐身,一直緊緊跟追胡桦身後,總算随他去到了密牢。
那密牢是建在竹林地底下,藏得很是隐秘,牢中不止有姬玉,還有數十個囚犯,各個雙眼呆滞,衣衫髒亂得不成人樣。
胡桦到沒有對太子姬玉用刑,他只是讓寺人擡一個細作去到囚架上,鞭打得他慘叫連連後,又用鹽水潑醒他,密牢中回蕩地都是他的慘叫聲。
胡桦唬姬玉:“殿下,國君讓我再問您一聲,您願意歸順他嗎?”
姬玉坐在草席上,沒有回他話。
胡桦冷哼一聲,“那您就繼續餓着吧!”
他嘲諷姬玉不識好歹,又鞭打了一個細作出氣後,拂袖離開密牢。
聞瑤一見他離開,就飄到姬玉身邊,卻見他已經暈了過去。
這是被人餓暈了?
花大罵鄭公不是人,将手搭在姬玉的手挽上,渡些靈力給他,輕聲喚:“姬玉,你醒醒,醒醒,我來了。”
姬玉過了許久,才緩緩睜開眼睛,聲音特別虛弱,“阿瑤,你……怎麽會在這裏,我這是在做夢嗎?”
花看太子虛成這樣,忍不住都想哭了。
她好好養的一個人呢,竟然被鄭公給弄成這樣了。
“是我,我來救你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