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1.
你知道人的情緒和脾氣通常不會被歸類於“性格”之中麽?當然,這是我自己多年來從對人際交往的觀察中得出的結論。就拿我來說,其實脾氣壞的有夠可以,一點點小事也能令我覺得看不慣而且不高興。但是我能忍,基本上所有的不愉快我都能一笑示人或是緘口不語。因為怕麻煩,所以包括吵架這類東西都是我所避之唯恐不及的。然而看在外人眼中,這最後卻成為了“大方,穩重”的表現。其實每當聽到這樣的話,不管是不是逢場作戲我都會很謙虛,可惜卻沒有人相信,正如現在程歡的立場。
公司上上下下都以為我的壞脾氣是一種成熟的表現,只有程歡歡知道我只是冷漠,并且将這種冷漠表現出來就變成了她所謂的“僞善”。我對這個評價沒有做出過任何回應,正是因為即使我心血來潮想要反唇相譏一次,對這個自己的真實屬性,也完全無話可說。
她是對的,你不得不承認,有時候比起自己人,你的敵對方包括假想敵,都要更加了解你。如果我們不是同一時期進了同一家公司,又是旗鼓相當的對手,說不定也可以和她成為像顏顏一樣的朋友。互相拆臺互相損,但是你會記得這世界上還有一個人,比你自己更加了解自己。相對的,你也可能比她自己更加了解她。
我确實從她的“我偏不”中聽出了恨意,這一點比較奇怪。若說是覺得我威脅到她在公司的地位,或只是單純看我不順眼視我為眼中釘,那不該是“恨”,而是會更傾向於“妒忌”那類的情緒。并且此刻她抱在上臂的手,殷紅的指尖扣在單薄的雪紡衣料中甚至抓出了痕跡。──嘴上再刁蠻過分無理取鬧,身體的肌理卻呈現出緊張的狀态,我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因為憤怒還是她也在害怕。注意到她由始至終沒有看向我流血的手,我沈住氣默默嘆息。
“那麽,你想怎樣?”
女人的心理是很微妙的,雖然我一直知道她在公司人緣奇差,但卻從未因此産生對她在任何一種程度的憐憫。直到現下意識到她原來也還是會害怕的這個時刻,竟忽然覺得她很可憐。顯然她沒有料到我會在這時軟下聲擺出一副想要解決問題的姿态,她的眉心迅速聚攏又分開,表情很快轉變成思考著我是否在設計著她別的什麽。
那模樣真的很可憐。同為女人,我知道女人在害怕的時候心裏的感受。就像驚弓之鳥一般,所有的不利因素都仿佛正在蓄積力量,而自己就只能孤立無援地站在爆炸的中心點,焦慮等待。我放開小焦的手慢慢向前走了兩步。
“你說我僞善,我從來沒有辯解過。我現在可以告訴你,不辯解正因為你說的是對的,所以即使是我,也沒什麽好解釋。可是程歡,我現在對你坦誠相待,告訴你、你今天對我做的事我确實感到不愉快,并且我會記著,”我擡起右手背向耳邊,好讓缺失的那一小塊手指完全地呈現在她眼前:“我會永遠記著我右手的微殘是今時今日拜你所賜。然後還可以坦然地告訴你,我不會伺機報複,但在我心裏始終相信著,總有一天你會自食苦果。等到那一天我也會擺出像你如今看著我一樣‘活該’的眼神。”
不理會她更加僵硬的身體語言,我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地繼續向前一步低聲道:“難道說,我現在對你如此坦呈心跡、不‘僞善’,這樣──你就會覺得高興一點?你就會覺得我不那麽惹你讨厭?你就會不對我懷恨在心了麽?”我慢條斯理地不斷反問,與其說是問她,不如說是在勸解。
摸爬滾打太多年我很明白,讨厭一個人真的不需要任何理由。我相信有些人只是天生的磁場不和罷了,但是當她們例舉出種種“不喜歡”的條框,你還是至少會想在心裏吐槽一句:“難道我不怎樣怎樣你就會變得喜歡我麽?”答案當然是否定的,至少我知道我今天的“不僞善”之後,這位經理大人只會更加讨厭我罷了。既然如此,我也不再糾結所謂的前功盡棄,疼得煩躁還要哄這種不知所謂的小孩,給她一次教訓也好。我再次向她走過去一步。
“你确定現在這個不僞善的我,會讓你覺得不害怕麽?”
她比我略高一點,站在她跟前,我還需要揚起頭,但是瞳孔放大的一瞬間驚懼的表情仍然讓我看了個一清二楚。我淡漠地看著她,一直看,她的眼神從羞憤驚懼慢慢變的忽閃忽現,不敢迎視我的目光。整個二層的辦公大廳就仿佛只剩我們兩人一般的安靜,她最後也沒有認輸退卻一步,這一點我很認可。
“叮。”不協調的聲音打破了死寂,。當一群人的靜默以一種不怎麽好的氣氛無限蔓延的時候邊角處的電梯門開了,一衆人都下意識地望了過去。只有我和程歡誰也沒有先避開那種眼神交鋒。本以為來人一看情況也會很識趣地繞行,卻沒想對方竟是來找我的。
“小蘇啊,你是專門搞文字的,來幫我看下這份文件,江達的陳總……”一聽到總Boss的聲音我就知道情況不妙,然而正被撞上槍口此刻是做什麽都沒有用的了。
“楊總好。”周圍人都鞠躬行了禮。
我靜靜地退開一步轉過身,端出微笑:“楊總。我在。”
“你們、這都是在幹什麽?怎麽都圍在一起呢?”Boss看起來心情不錯,大概以為我們只是在開小會一臉笑意,我淡淡笑下,沒有說什麽。他忽然蹙起眉向我走過來:“我說小蘇,你的手是怎麽了?”似乎看清了已經淌落在地的血,他的表情從疑惑變成了小有緊張:“嗯?怎麽流這麽多血怎麽回事啊?小焦呢,都站著幹什麽?還不快給小蘇包紮一下?快快,快去拿急救箱!”
“楊總我沒事的,我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小傷而已。”
“對啊,舅舅,蘇總編那只是小傷您不用擔心啦!況且您好不容易來我這,都不關心我一下嗎!歡歡好傷心啊!”手還淌著血我實在不想到處走動以致濺的滿地不好打理,轉眼間程歡已經走上前去挽住了Boss的胳膊,我斂著眉眼不動聲色。因著Boss發的話,小焦似乎終於反應過來傷口需要包紮,默默地從儲物櫃中取出急救用品,才剛用棉簽沾了碘伏,她托著我的手便哼唧起來:“這哪裏是什麽小傷啊!煙煙姐你就不要再袒護她了,明明是她害你傷成這樣的居然還好意思說你是小傷!我……”
“小焦!”我低聲喝止,但是這孩子今天也不知是怎麽了,像是要把以往被恣意驅使的仇都報回來一樣,竟有些孤注一擲地沖動。她蹲在座椅前繼續用不大不小的音量咕哝道:“還真好意思說啊,真是人不要臉鬼都害怕……”
“焦萌青。” 我嚴厲地瞪了她一眼低聲訓斥:“你再胡說我就把你調到D市去。”
“可是!”
“還說?”
“唔……”她咬著嘴唇一臉老大不高興的樣子。我暗暗瞧了Boss一眼,顯然這一衆人不同尋常的表現已令他猜出了七八分。他看看我又看看攙著他一臉居高臨下又不耐煩表情的程歡,迅速地給自己的外甥女使了個眼色,然後整理了表情輕咳了一聲。
“小蘇啊,你這傷到底是怎麽弄的,你好好跟我說說。”
“……楊總,這……”
“你看你看,你怎麽又叫我楊總了。都說了多少次不要這麽見外了,你的名字都是我起的,還跟我這麽生疏呢!你小時候怎麽叫我的,你都忘了?嗯?”
“……楊伯伯。”
這麽明顯的想要化幹戈為玉帛的語言要是都聽不懂,那麽我也就不可能在短短幾年爬上總編的位子。我盡量笑的羞怯不好意思,不想去看程歡歡一陣青一陣綠的臉。和大老板鬥,顯然我與她都是狗尾巴草不如的角色。大概她根本沒有想過,就算是自己的舅舅也不敢當著衆人的面厚此薄彼吧。
但事實上,總歸還是她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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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久沒有覺得這麽疲憊。
從某一年就深刻地明白了這世界、不是你足夠努力,就有足夠的回報。所有的付出都可能在某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化為烏有。而我在這個即将一無所有的時刻,卻仿佛化繭,成了蝶。你知道嗎?這詞太好聽,對我而言,成蝶成蛾成為什麽難看醜陋的的昆蟲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知道自己要離開了,這麽多年好像蜘蛛絲一般揮之不去的纏繞,終於掙脫了。在這座城市,我已經獨自糾纏了這麽久。
也許堅韌如蛛網,也終有老化褪去的一天。
不會太久了,我有預感。真的不會太久了。
作家的話:
我真的沒有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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