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周,你立刻幫我訂一張最近的去N市的機票,再幫我租一輛車在機場等。不是我,給方翼訂的,他家裏出了點事……”
安排好行程,計澤又掏出錢包,抽了張黑卡出來。
“這個你拿着,沒有密碼,有需要就刷。”
“不用了,我有錢。”
方翼沒接他的卡,本來就麻煩計澤夠多了,他不可能再心安理得的花他的錢。
見他不願意接,計澤也沒堅持。
兩分鐘後,小周打電話來,說已經訂好了兩個小時後去N市的機票。
“你先回宿舍收拾東西,最好多帶幾套衣服,證件也別忘了。我在這兒等,待會兒直接送你去機場。”
方翼點頭,飛快地下車趕回宿舍。十分鐘後,他背着一個大背包,滿臉焦急地回到了車上。
“別擔心,你外婆肯定沒事的。”
計澤安慰他。
方翼點點頭,他抱着背包,看着窗外不斷後退的風景,心中突然空落落的,仿佛某個地方缺失了一塊。
外婆已經七十多歲的高齡了,半年前就因為摔了腿,生過一場大病,身體比之前虛弱很多。這次又進了醫院……肯定是兇多吉少。
方翼心裏難受得不行,早知道這個暑假再怎麽忙,他都應該回家見外婆一面,或者直接把她接到這裏來休養。可他什麽都沒做……
計澤開着車,餘光時不時看向身旁的方翼,神情有些憂心。
如果不是因為他明天要出席S市大學生電影節的頒獎禮,他今天肯定陪着方翼一起去了。偏偏這個通告是一個月前就簽好的,很多政府領-導和業內高層都會出席,他如果臨時爽約,不僅要面臨高額賠償,個人和公司的信譽都會受到嚴重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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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機場,已經十點多了。方翼的飛機十二點起飛,兩人可以相處的時間不多,計澤抓住機會,反複叮囑方翼。
“小翼,到了N市,你直接聯系小周給你的那個號碼,司機會來接你,把你送到碼頭。最早的一班船是淩晨五點,你應該趕得上。”
“有任何事都要給我打電話,我沒接就打小周的,再不行就打安屏的電話,懂嗎?”
方翼點點頭,他飛快地抹了下眼角,準備開車門:“那我先走了。”
“等等——”
計澤還是不放心,他抓住方翼的手,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他今天本來準備了很多話要說,可眼下根本不是談兒女情長的時候。
“記住,不要逞強,先照顧好自己,才能照顧好別人,知道嗎?”
最後,計澤只說了這麽一句話。
方翼輕“嗯”了聲,有些不舍地看了他一眼,拉開車門,背着包下車了。
計澤看着他的身影融入機場的人流中,良久,他才靠回座椅上,輕嘆了口氣。
他給小周撥了個電話。
“明晚的頒獎禮什麽時候結束?……幫我也訂一張去N市的機票吧……”
**
深夜,飛機上所有乘客幾乎都睡了。
方翼看着艙內的指示燈,半點睡意都沒有,腦袋裏都是小時候發生的事。
他在家附近上的小學,那個時候他皮得很,動不動就逃學出去玩,還慫恿過別的同學一起離家出走。當然,最後總是灰溜溜地被外公揪回來,之後就免不了一頓打。外婆不忍心看他被打,邊攔外公邊哭,他也哭,覺得自己特委屈,不就是逃個學而已麽。
最後氣得外公沒辦法,扔了雞毛撣子,甩上門走了。
上初中後,他愛玩的脾性收斂了點,可還是三天兩頭地惹禍。剛開始他成績好,不怎麽學習都能混個班裏中上的水平,他也就這麽吊兒郎當地混着,直到初三第一次月考,他兩門主科全都不及格,成績直線下滑,他才意識到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那晚回到家,外公不在,只有外婆一個人在廚房忙碌。他戰戰兢兢地說了自己的成績,本來以為會被狠罵一頓,沒想到外婆仍然和平常一樣,笑眯眯地讓他布置碗筷、準備吃飯。
“知道自己成績下滑,有緊迫感是好事哩。你以前愛玩,我不說你,是因為我知道你有分寸。”
飯桌上,一向溫柔的外婆難得臉色嚴肅,認真地給他講了一番道理。
“你外公管你管得緊,我有時候不同意,是怕他管得太緊反而壞了事。你也是上初中的人了,以後的路該怎麽走自己應該有想法。你這孩子性格本來就獨立,我們都一把年紀了,再管你也管不了多久,有些事還得你自己想得通才行。”
也許是那一番談話的效果,也許是他不知不覺中就長大了。後來他就洗心革面,開始發奮學習。也是那個時候他開始意識到,他的人生應該由他自己來決定。
島上沒有高中,他得去附近的鎮上讀寄宿高中,一個月回家一次。每次回家外婆都準備好了各種各樣的美食等他回來品嘗。他最喜歡她做的蛋餅,又薄又脆,一口咬下去都是濃郁的奶香味。然而,這個味道他離開家後再也沒嘗到過了。
方翼閉上眼睛,人生的前十九年仿佛畫卷一樣在他面前徐徐鋪開。
時間總是殘忍的,他長大了,外婆卻老得這樣快。外公去世後,原本開朗愛笑的外婆也消沉許多,他明白,外婆的生活沒了盼頭,親人又都不在身邊,可想而知日子會過得有多艱難。
**
飛機落地是淩晨四點。
天光尚未大亮,機場裏旅客寥寥。方翼背着包,一出機場就聯系上司機,坐車去碼頭。
N市比S市氣溫還低,加上是海島,風大,更冷。方翼只穿了件薄薄的外套,從輪渡上下來後,他凍得嘴唇都發青了。
他顧不上那麽多,直奔醫院的急救門診,問到了病房。
“劉叔,我奶奶她——”
剛沖進病房,方翼就愣住了。劉叔一家人站在病床前,聽到聲音,一致轉過頭看向方翼,目光悲痛而憐憫。
“小翼,搶救失敗了……你節哀……”。
方翼耳中嗡嗡直響,他一夜沒睡,長途奔波了七八個小時,身體已經快到極限,眼前的景象更是致命一擊。
他搖搖晃晃地走到病床前。
劉叔拍了拍他的肩,說了句“生死有命”,帶着家人離開了。
外婆躺在病床上,她的面容是那麽安詳,仿佛并不是離開了這個世界,而是在短暫地休息。
方翼的手指摸了摸外婆幹枯的銀發,接着滑落到她冰冷的皮膚上,輕輕碰了碰她的臉。
“外婆,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嗓子好像被什麽堵住了,胸口的大洞還在不斷裂開,兩條腿根本站不直,無意識地跪了下去。
他再不說出任何話來,只是眼淚不停地從眼角滑落。
過了不知多久,方翼才撐着床沿,站直了僵硬的雙腿。
他不能這麽消沉下去,外婆的後事需要他處理,學校那邊也沒請假,還有……
走廊裏忽然傳來了腳步聲。
方翼似乎預感到什麽,朝門口看去。身形清瘦、裹在黑色大衣中的方眉走了進來。
她只凝視了病床上的人幾秒,便垂下視線,看向方翼。
“你應該回去休息。”
方翼坐在地上,搖了搖頭:“我就在這兒。”
“可屍-體會腐-爛。”
方眉的語氣理智得近乎殘忍:“你是家裏唯一的男丁,火化、葬禮、吊唁,後續很多事都要你處理。你不能倒下。”
聽了這話,方翼慢慢站起身,走出了病房。
他回到家,倒頭就睡。醒來的時候已是下午,他肚子餓得直叫,意識還沒清醒,迷迷糊糊地往樓下走。
“外婆我餓了,我要吃——”
他話說到一半,嘴角便頓住了,然後緩緩往下,扯出了一個悲傷而自嘲的笑容。
他進了廚房,給自己煮了碗面條,一個人站在廚房吃完。洗碗的時候,方眉的電話打了過來,讓他去殡儀館。
哐當。
方翼看着長長的盒子被推進火化爐。
他眼前有片刻的眩暈,燃燒的火焰似乎也變得扭曲起來。桌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個白色的壇子,那是外婆焚化完的骨灰。
“請家屬節哀。”
殡儀館的工作人員朝他們鞠了一躬,轉身走了。
方翼抱着那個小壇子,茫然地往門外走。方眉已經出了房間,在走廊上等他。
眉目清冷的女人一身黑衣,倚在牆上,蒼白的手指夾了根煙。
“葬禮定在明天下午,上午會有人去家裏布置靈堂。流程盡量從簡,讓她安安靜靜地走。”
方翼點了點頭。
“我會在家裏住兩晚,後天離開。”
方翼抱緊手裏的壇子,仍有種不真實感。
“你……身體好些了嗎?”
方眉沒有回答他,她轉過身,長發微揚,快步往外走。
“車在外面等,走吧。”
回到家後,方眉便待在房間裏,閉門不出。方翼煮了夜宵,想叫她下來吃,也被後者委婉拒絕。
手機下午忘了帶出去,方翼吃餃子的時候撿起來一看,發現竟然有二十幾條未接來電。
大半都是計澤打來的,還有小周和圓圓也陸續給他打過電話。
他剛要回過去,手機又響了。是計澤的來電。
方翼連忙接起。
“小翼。”男人嗓音輕柔,帶着某種令人安心的味道。
“你在家嗎?”
“我在。”
那頭似乎松了口氣,語調也帶上一絲輕快:“出來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