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司馬昌被王述之氣得面色鐵青,下朝回到東宮,立刻将韓經義叫到跟前,壓着怒氣來回踱步半晌,越想越是心驚,敲了敲手心,轉身問道:“究竟怎麽回事?何時走漏的風聲?為何王氏這麽快就查出來了?”

韓經義到底年紀大一些,雖心中惴惴,容色卻比他鎮定許多,拱手回到:“如今不是探究原因的時候,太子殿下應即刻想法子應對才是。”

“呃……沒錯!”司馬昌恍然點頭,又想了想,憂慮道,“吏部尚書雖并非王氏心腹,可與孤也不甚親厚,此事交由吏部,恐怕我們很難全身而退。”

韓經義撚着胡須沉吟:“皇上有意偏袒殿下,此事原本勝算極大,可如今被王氏反咬一口,事跡敗露,皇上必定因為殿下蒙蔽聖聽而心生不悅,為今之計,只能靠我們自己力挽狂瀾了。”

太子朝他看了看,眼底一亮,面露喜色,急忙道:“韓大人,此事若能力挽狂瀾再好不過,若不能,還請韓大人替孤一力承擔下來!”

韓經義聽得一顆心差點蹦出嗓子眼,胡子狠狠顫了顫,又不敢反駁,不由面露難色。

太子見他猶豫,心中不悅,面上卻異常誠懇:“只有孤全身而退,才可獲得父皇信任,屆時孤必會力保你平安無事!再者說,父皇如今忌憚王氏,必不會叫他們得逞,頂多問你一個辦案不嚴的罪,就算是将你降職,往後孤也會再想法子将你提拔上來。韓大人盡管放心!”

韓經義雖心中憤懑,卻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如今已然被王氏盯上,他若不将這擔子擔下來,屆時受罰的将會是太子,而自己又能讨得了什麽好?

不答應也得答應,倒不如爽快一些,韓經義露出笑容,急忙應承。

而此時,王述之也已回到丞相府,卻不換朝服,不入門檻,直直站在院子裏舉目嘆息。

司馬嵘見他滿臉愁緒,心中微微一緊,走過去問道:“丞相怎麽了?可是賀禮一案出了岔子?”

“唉……那倒不是。”

司馬嵘一顆心落進肚子,随即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這麽故弄玄虛,究竟葫蘆裏又要賣什麽藥。

王述之再次長嘆,望着屋頂:“皇上今日怕是氣壞了,将我丞相府屋宅漏雨之事忘得一幹二淨,眼下我又不敢私自找人修葺,看來今晚當真要挨凍了,真是自作孽啊!”

司馬嵘:“……”

當晚,王述之堅持要入那破頂的內室歇息,亭臺樓閣吓得夠嗆,紛紛出言相勸:“如今天寒,丞相千萬要愛惜身子,不妨先去偏室将就将就。”說着就要去替他收拾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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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述之不甚在意地擺擺手,笑道:“哎,不就是破了幾個窟窿麽?住得了瓊樓玉宇,亦住得了茅舍草屋,能奢能簡方為大丈夫。難得幕天席地,可賞風燭,可觀星辰,豈不是妙哉?你們不要擾了我的雅興。”

亭臺樓閣欲哭無淚,只好替他多添被褥,生怕他冷着凍着。

半夜,司馬嵘睡得迷糊之際,隐約聽到屋檐上敲起了雨點,猛地清醒過來,起身借着昏暗的夜色可以看到窗外一片修竹的影子正随風搖擺,發出沙沙聲響。

白日晴好,想不到夜裏竟起了風雨。

司馬嵘愣了片刻,心中一緊,披衣下榻,摸着黑匆匆忙忙打開門跑出去,讓驟起的冷風灌入衣襟,不由打了個寒顫,腳下卻半步未停。

行到拐角處,地上忽現微光,冷不丁一道人影走出來,司馬嵘尚未來得及剎住腳步,直直與來人撞在一處,接着便聽到“噗”一聲輕響,來人提在手中的燈籠摔在地上。

司馬嵘肩上一緊,擡眼直直撞進王述之含笑的瞳眸深處,只一晃神的功夫,地上的燈籠讓雨水澆滅,面前那張臉瞬間陷入黑暗中。

“跑這麽急做什麽?”

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司馬嵘堪堪回神,想退後半步,卻發現肩頭讓他雙手按着,動彈不得。

王述之輕輕一笑:“可是擔心我,特地跑過來瞧瞧的?”

“是,屬下聽外面起了風雨,想起丞相屋頂有兩個窟窿正對床榻,便有些擔心。”拐角處冷風更甚,司馬嵘攏着衣襟的雙手微微緊了緊,擡起雙眸,借着夜色只見到不甚清晰的輪廓。

王述之沒料到他應得如此爽快,倒是微微驚訝了一番,随即笑吟吟道:“我那床榻淋了雨,眼下被褥皆不能用了。”

司馬嵘聽得一愣,不明白他怎麽到自己這裏來了,問道:“亭臺樓閣可曾替丞相打掃拾掇偏室?”

“我打發他們歇息去了,明日再收拾也不遲。”王述之松開他的肩膀,俯身拾起地上的燈籠,笑道,“今晚我先在你這裏住一晚罷。”

司馬嵘眨眨眼,忽然不知該說什麽。

王述之語帶慶幸:“幸虧給你單獨辟了住處,不然我今晚怕是要無處可去。”

橫豎整個丞相府都是他的,司馬嵘見他連個商量的語氣都沒有,無奈地沉默了片刻,含糊應道:“那委屈丞相将就一晚了。”

王述之頓時笑起來,一手按在他肩上将他轉過身去,掌心緊了緊:“你怎麽穿得如此單薄?”

“出來得急。”司馬嵘望着長廊盡頭,應得有些心不在焉。

廊外風驟雨急,一旁的樹木晃得厲害,司馬嵘披散的墨發随風而起,發絲輕掃肩頭,在王述之的手背上、手指間輕拂而過,似乎不經意間在心底某處留下一道清淺的印跡。

王述之怔了怔,下意識翻手握住一縷揚起的青絲,見司馬嵘擡腳欲走,又連忙松開,舉步跟上。

進了屋,司馬嵘點亮燭火,往榻上添了兩條幹淨被褥,一轉身,雙手毫無預兆地被握住,心頭猛然一跳。

“這麽冷。”王述之握着他的手輕輕捏了捏,很快放開,将旁邊的衣裳拿過來給他披上,笑看着他,“破了窟窿的是我的屋頂,挨冷受凍的卻是你,這是何道理?”

司馬嵘只作未聽見:“丞相可要屬下伺候寬衣?”

“唔……”王述之笑意盎然,“驚風亂奏,密雨斜侵,如此夜晚怕是難以成眠吶……不如陪我手談一局,如何?”

司馬嵘見他這麽有雅興,心中暗嘆,只好應一聲“是”,點了暖爐,置了棋盤,二人便坐在榻上開始對弈。

漸入深夜,燭火将兩道身影映在窗上,與外面搖晃的修竹相襯,顯得屋內更為寂靜。

王述之笑眸看着棋盤:“這次賀禮一案多虧得你提醒。”

司馬嵘落下一子,擡眼看着他,故作疑惑:“丞相此話何意?”

“誇你之意。”王述之撚起一粒棋子,笑意流轉,“若沒有你的提醒,我們處處比太子遲一步,豈不只有中計的份?我瞧着皇上是迫不及待要将豫州牧換人,一旦梁大人被調離,即便我事後查清楚,皇上也不見得願意再給他調回去。”

司馬嵘想起上輩子的确如王述之所言,一步遲,步步遲,最後皇帝只責備太子兩句了事,至于豫州牧,換都換了,好比一口吞下美味珍馐,哪有再吐出來的道理?

王述之思慮深遠,倒的确令人心生佩服。

司馬嵘垂眸落子,低聲應道:“大司馬鎮守荊州,皇上若掌控了豫州,便能扼住荊州的咽喉,自然不肯輕易相讓。”

王述之頭一回聽他談及朝政局勢,擡起笑眸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最後無奈嘆道:“皇上找借口将伯父留在京城留了數個月,再不放他回荊州,以他那暴脾氣,怕是要氣壞身子了。”

司馬嵘想起上輩子王氏造反一事,對王豫心懷忌憚,便緘口不言。

不讓他回荊州最好!

王述之等了半晌等不到他的回應,朝他看了看,見他注目棋盤,便轉開話頭:“你可知賀禮一案如何了?”

“不知。”司馬嵘擡眼看他,“如何了?”

“皇上壓着确鑿的證據,卻說交給吏部去查,你說這是為何?”

“皇上心疼太子,替他拖延時日罷了。”

王述之笑起來:“晏清,你在陸子修身邊八年,他怎麽從未發現你的過人之處?”

“陸公子此前無意仕途,連自己的過人之處都視而不見,自然不會在意其他人的,更何況,屬下原本就甚是平庸。”司馬嵘鎮定說完,擡手指了指棋盤,“觀棋不語,弈棋也不該多言才是。”

王述之忍着笑,點點頭:“唔,言之有理,只是不知方才誰說了一大簍子的話……”

司馬嵘:“……”

一局對完,王述之滿意輕嘆:“唉,上回輸給你,可叫我記挂了許久,今晚總算扳回一局,面子算是找回來了。”

司馬嵘已有困意,見他興致極高,大有再來一局的架勢,暗暗叫苦,只好強打起精神,又陪着他對弈半晌,最後實在撐不住,接連錯了幾路棋,手落棋盤,伏在案上睡着了。

王述之眼含笑意,傾身将他指尖的棋子抽出,移開案幾,又将他扶着躺下去,替他蓋好被褥,盯着他熟睡的面孔看了半晌,低聲輕嘆:“總算将你磨出困意來了!”

說着吹熄燭火,自己也在一旁躺下,剛迷迷糊糊陷入夢境,就聽到外面響起敲門聲:“丞相……”

王述之坐起,朝司馬嵘看了一眼,見他睡得熟,急忙起身開門:“小聲些,什麽事?”

來人壓低嗓音:“禀丞相,太子那邊運送賀禮的馬車剛到建康,明早就該入城了。”

王述之勾起唇角:“真賀禮呢?”

“一直盯着,未曾有動靜。”

王述之點頭:“嗯,傳令下去,即刻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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